后面的气话,被悉数堵在了唇齿间。
四方桌上的油灯,烛火摇曳着,默然注视着这一幕。
唇齿相碰间,两人皆没闭眼睛,一人无奈,一人惊愕。
过了好一会儿,曲瓷才反应过来,下意识要推开陆沈白时,陆沈白动作她快了一步,揽住曲瓷的腰身,抱着她坐在长凳上,轻声问:“阿瓷,能不能给我个解释的机会?”
曲瓷正想说,‘你说’时,一张嘴,却打个嗝。
“!!!”曲瓷自己都惊呆了。
偏偏此时,陆沈白还抱着她,两人距离很近,这个嗝简直都能把曲瓷送走了。
她脸瞬间红了,几乎是条件反射性,从陆沈白怀中挣脱出来。
见陆沈白也站了起来,曲瓷立刻道:“你别……嗝……”
曲瓷蹭的一下转身,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在心里哀嚎道:太丢脸了,她不想活了。
陆沈白怔了一下,想要过去,但曲瓷一见到他,立刻朝后退,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非常抗拒他的靠近。
陆沈白无法,只得倒了碗水递给她:“据说喝凉水能止嗝。”
曲瓷半信半疑喝了,但完全没用,她又试了憋气法,可憋的脸都涨红了,还是没用。
陆沈白此刻内心十分复杂。
他只是亲了她一下,阿瓷怎么就吓成这样了?
他趁着曲瓷不备,走上前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摁着坐在长凳上,自己在她面前蹲下,望着她道:“阿瓷,现在听我说好不好?”
“嗝——”
曲瓷简直是芒刺在背,她现在一点都不想听陆沈白说,但是陆沈白堵在了她面前,她只能点点头。
“阿瓷,去岁我趁人之危求娶你,并非是因为九公主纠缠之故。”
陆沈白知道,这件事,一直是曲瓷的心结。
成婚这么久了,他一直想同曲瓷说,但见曲瓷十分抗拒这事,便一直拖到今日。
陆沈白握住曲瓷的手,抬眸望着她:“我来盛京后,你一直对我避而不见,当时我心里有气,我……”
“我为什……嗝,”曲瓷顾不上自己还在打嗝,狠狠瞪着陆沈白道:“我为什么对你避,避而不见,你……嗝,你心里,嗝……”
“我知道,是因为三年前的事。”陆沈白见曲瓷说的艰难,便替她说了。
三年前那件事,是他们两人关系的分水岭。
没发生那件事之前,他们两人关系很好,直到那件事后,曲瓷回了盛京。
三年后再重逢时,曲瓷一直对陆沈白避而不见。
这件事,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
三年前,曲瓷曾向陆沈白表明过心迹,但当时陆沈白拒绝了。
旧事重提,曲瓷还是委屈的眼眶都红了:“嗝,为……什么,你……嗝,你当年拒绝了我,嗝……”
“没有,阿瓷,我……”
“有。”曲瓷委屈的眼泪都掉下来了。
陆沈白一怔,看见曲瓷这样,这才反应过来,他们两人之间认知出现了偏差。
不由得有些心疼,起身将曲瓷抱在怀里,一边为她拭泪,一边解释当年的事情。
当年在丽端城时,有一天傍晚,曲瓷突然向陆沈白摆明心迹。
陆沈白又惊又喜,但他觉得,曲瓷是个姑娘家,这事由她说不合适,当即并未给曲瓷回应,只同她约了明日这个时间,他再告诉她答案。
陆沈白抱着曲瓷,轻轻为她拭泪:“阿瓷,那日,我未给你回应,是因为我觉得,这种事该我来做。”
却不想后来,阴差阳错的,因为这个,导致他们日渐疏远。
曲瓷睁大眼睛,呆呆看着陆沈白:“可……嗝,你第二天,嗝……没来。”
曲瓷如约去了,陆沈白却始终没来。
那时,她便以为,陆沈白所谓的约她第二日告诉她答案,只是婉拒她的说辞。
恰好那个时候,曲文正收到了调任的文书,曲瓷赌气,便跟着曲文正回了盛京。
现在听陆沈白这么说,曲瓷才知道,当年自己错过了什么。
“那天,嗝,那天……”
“那天,我临出门时,我娘犯病了,她平常犯病都走不远,我以为,那天我很快就能找到她,却……”
后面的话,陆沈白没再说下去,但曲瓷多少已经猜到了。
她没有想到,她以为的婉拒,背后还有这么多误会,见素来清冷的陆沈白,眼底也微有泛红,曲瓷靠过去,抱住他,哽咽道:“沈白,都,嗝,都过去了。”
无论他们之间,过去有什么误会,现在都过去了。
他们心意想通,如今亦成了夫妻,这就够了。
两人相拥着坐了一会儿,各自平复了下心情,曲瓷没忍住,又问道:“为什么,嗝,要整那么麻烦?嗝,当时你为什么不直接说?”
“因为怕太草率了。”
“嗝?草率?!”曲瓷抬眸看着陆沈白。
陆沈白笑笑:“都过去了,别问了。”
曲瓷知道,陆沈白若说草率,一定准备的很郑重,她顿时就有些好奇了,当年不过才十八岁的陆沈白,决定向自己表明心迹时,究竟准备了什么?
“嗝,沈白,你……”
“你提起这事,倒让我也想起一件事来,”陆沈白将曲瓷拉的离开了些距离,垂眸望着她:“当初你们来盛京后,我曾拜托兄长转交给了你一封信,我在信中已向你解释清楚了那日的经过,你收到了吗?”
“收是收到了,但,嗝,”曲瓷缩了下脖子,小声道:“不小心,嗝,被我毁掉了。”
曲瓷是在回到盛京三个月后,收到陆沈白书信的。
那时候,她犹豫了许久,在想要不要打开时,猫替她做了决定——将那信扫到了水盆里。
等她拾起来时,信里已经看不了。
那时,曲瓷便以为,她与陆沈白之间,注定是有缘无分,强求不得,所以从此以后,便将他这个人束之高阁了。
因而陆沈白来盛京后,她一直对他避而不见。
而陆沈白原本想问曲瓷,为何突然疏远他,后来因无意中,听见曲瓷对曲砚说‘他们两人非亲非故,当年总结之宴,不过因是顽劣’,之后,那些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了。
层叠误会,便让他们生分了这么多年。
第45章 诸事 给九公主下毒的人,其实是你,对……
晏承在外面等了小半个时辰,差点都要怀疑,陆沈白和曲瓷,要在牢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时,曲瓷终于出来了。
只是一路上都不停的在打嗝。
晏承狐疑看了曲瓷好几眼,最后实在没忍住:“陆沈白对你多什么坏事了?把你吓成这样啦?”
曲瓷迅速摇头,脸却不争气的红了。
晏承一看她这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想着自己站在外面被蚊子咬,这俩人在里面卿卿我我,晏承就觉得气不顺,没好气道:“陆夫人,现在这个时候,你就别含羞带怯的了,今夜已是最后期限了,我们找不到凶手,陆沈白就得人头落地了。”
曲瓷一听这话,眼里的光瞬间落了下来。
他们身后的狱卒,拎着灯笼,谄媚笑道:“哎,王爷,您慢点,小心脚下啊!”
出了天牢之后,月亮已经升得老高了。
晏承送曲瓷回了陆家,叶君然和翁伯等人,还在花厅里等着。
看见曲瓷回来,他们立刻迎上来。
“曲姐姐。”
“夫人,公子如何了?”
一眼望去,全是一张张焦灼的脸。
“沈白人没事。”
曲瓷刚说完,画眉就急急问:“今天就是最后期限了,王爷他们那边可找到线索了?”
这几日,贺瑛的旧疾又犯了,曲瓷一直忙着,无暇去曲家看她,便让画眉代她过去尽孝道,是以,画眉并不知道这其中详情。
孟昙拉了拉画眉的袖子,示意她别问了。
“没有,”曲瓷摇摇头,强打起精神,看向翁伯:“翁伯,劳烦你,把大家都叫过来吧,我有话要说。”
“现在?”
“嗯,现在。”
翁伯去了,孟昙怕画眉越说越错,便将她带了出去。
一时花厅只剩下叶君然和曲瓷两个人了,叶君然见曲瓷心绪不佳,捧了盏茶递给她,有心想劝慰几句,但见曲瓷在闭目养神,只得将话咽了回去。
陆沈白入狱后,府里的下人们都人心惶惶的,知道今日是最后期限,大家也都没睡。
没一会儿,翁伯就将人全带来了。
陆蔓喜清静,陆府的下人不多,甚至大部分都是跟着曲瓷来陆家的。
今夜,他们齐齐聚在这里,心下虽焦急,但却无人言语,都规规矩矩立着,等曲瓷发话。
翁伯进来道:“夫人,除了老夫人院中的花宜之外,其余的人都来了。”
曲瓷点点头,起身走到廊下,目光从外面立着的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这才开口:“明日吃过早饭,你们去翁伯那里领自己的身契,再去账房那里领月钱,我已叮嘱过了,每人多发三个月的月钱。”
这话一出,众人一片哗然。
有人急急道:“夫人!我们不走!”
“是啊!公子的冤屈还未洗清,我们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对!我们愿与公子夫人同患难!”
陆家的下人虽少,但却都很忠心,他们齐齐嚷着,不愿意走。
曲瓷知道,他们是真心想同他们共同患难的,但是——
她抬手止住了大家的声音,冲众人道:“大家的好意,我同沈白心领了,但这次的事情兹事体大,你们委实不必这般……”
“夫人!!!”
“先听我把话说完,”曲瓷道:“沈白此次蒙冤入狱,今夜已是最后期限,可仍未抓到真凶,明日之后,陆家将会如何,谁都无法预料,我们夫妇知晓你们的忠心,但却不愿意你们再卷入其中,所以明日早饭过后,你们各自领了身契月钱,便散了吧。”
曲瓷这番话说的,好些侍女都哭了。
还有人坚持着不肯走,最后都被翁伯劝走了。
府里下人安置好了,接下来就剩下他们四个人了。
“孟昙、翁伯,明日一早,你们便带娘和花宜姑姑回丽端城,至于你……”曲瓷看向画眉:“你是想同他们回丽端城,还是去婶娘那里?”
“画眉哪儿都不去,画眉跟着夫人,夫人去哪儿画眉就去哪儿。”画眉抹着眼泪,膝盖一弯跪了下去。
孟昙也单膝跪下:“属下也不走。”
“夫人,我们都走了,你一个人要如何应付?”翁伯佝偻着腰道:“这事,就再无转圜的余地了么?大人明明是被冤枉啊!”
是啊!陆沈白是被冤枉的,他们都知道。
可那有如何?!
他们无法证明这一点。
看着孟昙和画眉跪地不起,曲瓷只得硬着心肠,冷声呵斥道:“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画眉,你若不肯听我安排,明日我便把你的身契还给你,愿意去哪里便去哪里。”
“夫人,不要,你不要丢下画眉。”
画眉哭的更凶了,紧紧拽住曲瓷的袖子,哭着哀求道。
她父母双亡,自幼是在曲家长大的,现在离开曲家,她还能去哪里。
曲瓷又扭头,看向孟昙:“至于你,沈白如今不在,我说的话,你是不听么?”
“属下不敢,”孟昙立刻行礼:“公子早先就吩咐过,见夫人如见他,但是夫人,我自幼在公子身边长大,如今他深陷囫囵,我又怎能在这个时候,弃他而去?”
说到最后,铁骨铮铮的汉子已是红了眼眶。
曲瓷心下不忍,叹了口气,语气终究软了几分:“你既是自幼跟着沈白,便应当知道,他最放心不下的人,便是娘了。”
是了,还有陆蔓。
她如今是万万受不得刺激的。
“我知道,你们担心我和沈白,但现在,你们留在盛京也无济于事,不如先护送娘回丽端城。”都是自幼一起长大的人,曲瓷也不愿意这般僵住,伸手将孟昙和画眉扶起来:“只有娘平安了,我和沈白才能没有后顾之忧,画眉,你这性子,莽莽撞撞的,回婶娘那边不大合适,你明日便跟着孟昙他们回丽端城。”
“夫人……”画眉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我们都走了,你怎么办?”
“我,”她自然是要留下来陪沈白的,但——
曲瓷强撑着笑了笑:“我没事,铺子里的事还没处理完,等我把这些事情处理完,我就回丽端城去找你们。”
“真的?”
“嗯,真的。”曲瓷道:“行了,时辰不早了,你们都回去收拾收拾,早些睡吧。”
翁伯带着画眉和孟昙走了。
曲瓷松了一口气,脸上疲态必现,用帕子摁了摁眼角,有人突然道:“曲姐姐,你不会去丽端城的对么?”
“呀!”曲瓷吓了一跳,扭头,这才注意到,叶君然还在。
“君然,你吓死我了!”曲瓷呼了一口气,并未回答叶君然的问题,而是满脸歉然道:“抱歉啊,我从九公主那里带你回来,原本是想庇佑你一二的,如今怕是不能了,但是你不用担心,我已安排人明日送你出盛京了,你想去哪里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