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对于这个相当看得起自己的叮嘱,平手泛秀还是深深的低下头去,答应得大声。只是声音里的心虚,他自己心底清楚,估计他家老爹,也是清楚的。
这样的忐忑,不但平手政秀有,其他支持织田信长的家臣们有,连织田信秀都有。
所以当元服的当天,原本一直表现乖巧的信长,死活不肯剃头后,织田信秀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生气,而是有种终于来了的石头落地的放心感。这些年,织田信秀也被他儿子(女儿)折腾出一种坚韧的精神了。
“逆子!”这些年,这个称呼早就取代了其他的称呼,成为织田信秀称呼信长第一位,“还不快乖乖坐好剃头。”他都不知道自家儿子在闹什么,不就是剃个头,明明每个人都是这样过来的,这样也值得他闹一闹?
跪坐在下方的华服少年,脸上犹带稚气,还有些女性的秀气,但浑身上下那种舒展不羁的洒脱风流感,却完全冲淡了样貌过分精致秀美带来的柔弱感,自有一种独特的魅力。
现在在这样的场合,她也没有收敛起自己的气势,做出几分慎重的模样,反而嘴角一扬,少年风华,莫过于此,“父亲大人,头顶剃秃一块实在太丑了,我又不是七老八十头顶没毛,干嘛要这样和自己过不去。”
在场所有头顶秃了一块,自己和自己过不去的武士们齐齐觉得膝盖中了一箭,痛得厉害。他们之前怎么没发现,他们家少主嘴巴能这么讨嫌呢!
连织田信秀脸都涨得通红,想也不想又去拔腰间的刀,这个逆子,逆子!
看他说的是什么话,这次谁也别拦着,他一定要好好教训这个逆子。
这次,拦的人不止平手政秀了,还有织田信长的其他几位老师,不管心底怎么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可千万不能让主公砍了少主,不然传出来,他们织田家一定会沦为全天下的笑柄的。
所以几位老师抱腰的抱腰,抱腿的抱腿,挡人的挡人,一起涌了上去。
好好的一个元服仪式,一地鸡毛。
可想而知,传到外间,织田信长尾张大傻瓜的名头,又再次响亮了些。
作为风暴的中心地带,信长少主才不在乎呢,外面的流言,有她的头发重要吗?
第8章 008
织田信长可以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但有的人却不能不在乎,比如她的母亲:土田夫人。
对于长女近年来在她眼底越发不堪的举止,最开始,土田夫人觉得自己是抱着容忍的态度的,毕竟,女儿不同与儿子,年纪小又不懂事,有些举止失措也正常。
但信长的动作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荒诞,流言蜚语也是日渐袭来。
在这样的环境里,土田夫人心底对于长女的不满也慢慢加深了起来。
再加上信长从小由织田信秀亲自教养,稍大一点又有织田信秀任命的老师负责辅弼,与她这个母亲的感情可以说是平平。
而小儿子信行就不一样了,在土田夫人身边长大和她感情深厚。而且从小就聪明听话,举止有礼,文武兼备。
在两方面的对比下,土田夫人的心,渐渐的越来越偏了。
信长,毕竟只是个女孩子,还是不适合担任织田家的家主重任的,织田家,还是该托付给信行的。
这样的念头,在信长元服礼上的消息传来后,到达了顶峰。
等织田信秀回来的时候,迎接他的就是土田夫人忧心忡忡的脸,“您回来了。”
“嗯。”织田信秀还沉浸在怒火的余韵中,这混账东西,简直是翅膀长硬了,竟然连他也敢忤逆,不知道谁给他的胆子。
当然,这个时候的织田信秀,是绝对不会承认信长之所以成长成这样,他的纵容算得上是居功至伟。
“元服礼上的事,我都听说了,”土田夫人小心翼翼观察着丈夫的脸色,当然也从中看出了不满和怒气,而这些给了她说话的勇气,她边帮着丈夫解开铠甲,边开口道,“果然,信长还是不适合织田家少主的位置吧。”女人,哪里比得上男人来得优秀。
织田信秀猛地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土田夫人既然说出了口,当然要把话说完,“她,她毕竟是个女人,行事荒唐举止乖戾,现在外面都说她是,是……”咬了咬牙,土田夫人说了出来,“是尾张的大傻瓜。”
织田信秀蓦地皱眉,他当然知道外面的传言,但他其实并没有放在心上。可他没想到的是,妻子竟然把这些话放在了心底。
还有,连他都快忘记了的,信长其实是女儿身。
看到织田信秀的表情,误以为他也是对信长不满的土田夫人说话渐渐流畅了,“织田家,还是托付给信行吧,他那么优秀,才是能承担起这个重任的人。”
织田信秀猛地一抬手,“这话不要再提!”不是没有家臣因为信长的荒唐举止隐晦或直白的提过信行更是适合继承织田家,但织田信秀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哪怕信长是女人,哪怕他现在已经有了信行这么一个看上去还不错的嫡子,他从未动过一丝一毫更换少主的念头。
对于自己一手教导出的信长,织田信秀不但抱着父亲绝对的骄傲,而且他还隐约有了些想法,信长的行事虽然看起来像是荒诞不羁,但却并不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无迹可寻,而是有着种统一的目的和规律。哪怕,他仍旧看不太明白信长的所作所为,但人对看不透的东西,要么尊敬,要么厌恶,织田信秀是前者,虽然对信长谈不上尊敬,但却隐隐有些觉得不同凡响。
不说其他,就像信长这些年亲近平民,织田信秀可是多多少少知道一些,那些商人,可给他这个儿子,咳,女儿,赚了不少钱。
作为一个主张发展商业的家督,织田信秀当然知道钱在这个乱世的作用。
当然这还仅仅只是一方面,还有信长身边的那些家臣之子对她表现出的忠心,甚至是影响了一部分家臣紧紧的站在她的身边。
织田信秀见微知著,多多少少也能看出信长绝对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荒唐。
当然,这些他是不会仔细和妻子解释的,也没必要和女人解释这些,反正妻子也是听不懂。
这个时候,织田信秀又下意识的忘记了,他认定的继承者,他的长女,也是个女人。
没想到,丈夫竟然回了她这么一句,土田夫人惊讶的抬头,“大人,为什么?明明信行更是适合啊。”
信行?确实不错,但怎么比得上信长。
织田信秀摆了摆手,“信行不合适,信长才是能引导着织田家走向辉煌的人。”
“您在说什么啊,”土田夫人不敢置信的样子,“信长,信长只会把织田家引向毁灭。”一个女人,怎么能带领织田家呢。
说着这话的土田夫人,全然忘记了,之前自己是怎么护着信长,说她会成为织田家的骄傲,把她推上少主的位置的。
“住嘴!”织田信秀喝止了土田夫人,“继承我织田家的只能是织田家的嫡长子,”他特意强调了这几个字,“织田信长!”
“啊!”土田夫人颓然倒地。
然而不管土田夫人怎么想,着力于培养信长的织田信秀很快又有了新动作。
既然长子已经元服,那么是时候宣告天下了。
于是在织田信长元服的次年,织田信秀另筑新城古渡城,准备在信长首次出阵获胜之后,就迁居新城,将旧城那古野城给予信长。
在当时,把主城托付给少主,就意味着将整个家业托付,织田信秀这样的举动,无疑是向天下宣布了织田信长作为织田家继承人的身份不可动摇。
因为有了织田信秀这样的支持,信长在织田家的地位再一次稳固了下来,之前有提及让次子信行继承织田家的家臣们的声音,也一时消声灭迹。
于是就在新城驻好之际,织田信长迎来她人生中的第一次出阵:领命出阵织田家宿敌,今川家治下的吉良大滨城。
作为织田家少主的首战,织田信秀当然不会选择难打的战役,毕竟信长没有经验,且全天下人都在看着织田家少主的首战,当然是要顺顺利利的大胜而归才好。
所以织田信秀给信长的任务很简单,也不过是要求她吉良大滨城下各处放了几把火,然后于野外扎营过了一夜就行了,这样就算是取得了胜利。
信秀觉得,以他这个儿子的能力,这样一个任务还不是手到擒来,反正信长不是放火放出经验来了的吗?
他就等着信长大胜而归的消息就好。
当然老父亲的想法是美妙的,而织田信长却并不是这么想。
经过了这些年的努力,她手下的铁炮队虽然在她看来人数仍少的可怜,但两百人的规模在当时却绝对不是一只会让人忽视的力量了。
所以这一次,她准备带着她手下的铁炮队,去见见血,免得到时候真的上了阵,就跟只菜鸡队伍似的。
这天初阵,织田家的少主坐在矮凳之上,装束停当,等着平手政秀为她戴上头盔。
平手政秀看着容貌清秀,神色却是沉稳的少主,偷偷转头抹了把眼泪。
当年小小的幼童现在已经长大成人,马上就要经历自己的初战了。从此之后,织田家后继有人,他也安心了。
平手政秀的举动自认为隐秘,织田信长却哪有看不到的,她眉头一扬,“我知道老师您看到本少主的英姿心情激动,但您再哭下去,我可赶不上出阵了。”
平手政秀的动作立刻就顿住了,刚刚涌上的感动立刻就烟消云散。
少主还是那个少主,并不会因为初阵就成长了,所以他教导少主的重任,仍旧是任重道远!
绝对不能松懈!
看着一心为己的老师眼中再次冒出火花,抿着唇给自己戴头盔的架势好像那头盔能给予他无限力量似的。
织田信长相当无赖样的耸了耸肩,她说的是实话嘛。
等织田信长装束停当的时候,织田信秀也赶了过来,这是信长的初战,他当然不会置之事外。
同平手政秀一样,织田信秀看着廊下站着的少年,身披铠甲羽织,腰悬长刀,长身玉立的样子看上去风华正茂、英姿勃发,也差点忍不住眼睛一阵酸疼。
他织田家的少主,终于长大了。
然而织田信长一开口,那种吊儿郎当的样子,让织田信秀刚升起的欣慰感就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
这个时候织田信长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是出阵之前,谁不是严阵以待,这家伙竟然还是这么没个正行,简直是要气死人了!
于是,织田信长的初阵,是被自家父亲拿着刀,赶出门的。
当然,还伴随着织田信秀的怒吼声,据说整个府邸都听到了。
逆子,如果没大胜,你就别回来了,还不赶紧给我滚滚滚滚滚……
主公,还是如此中气十足啊。
跟着自家少主准备出阵的大家们,不由自主的这样感叹道。
第9章 009
虽然在自家老父亲和老师面前看起来放荡不羁,但出了门,织田信长自然而然就换上了另一张面孔。
心底再演练过无数次,这也是她初次上战场,无论多强的心理素质也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
只是不管心里怎么想,她现在是这只队伍的领导者,怎么也不能表现出丝毫的慌乱和缺乏自信。她自己哪怕有一丝的紧张,作为领导者,这丝紧张都会被手下无限放大。哪怕是自信到自大也好过于紧张慌乱,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她不能犯这种错误。
更何况,她这次带出来的人,有不少从小跟随她的家臣之子或者出仕于她的人,也是初次上战场,那她就更不能慌乱。
所以这个时候带领着队伍的织田信长,表现出的是一种沉着和冷静。以她这些年养出的翻脸如翻书的演技,这完全不成问题。
于是雄赳赳气昂昂的队伍,就这样一路来到目的地,今川家治下的吉良大滨城外。
“少主,在这里执行主公的命令就好。”这只队伍里,有初次上战场的菜鸡,当然也有压阵的沉稳老臣。原本平手政秀也是要来的,但有了自己主意的织田信长可不想把老师气出个好歹的,便找了些借口让人留在了织田家。
织田信长装模作样的观察了下,随即摇头,“这里离大滨城主城尚远,再近些吧。”
她到底是少主,虽然是初次出阵,但这样的面子老臣也不好完全不给,于是只好在这种小事上听之任之。
如是再三,大滨城已经赫然在望了。
“少主,不能再前进了。”老臣再次阻止了织田信长,虽然大滨城的城主是主公千挑万选的蠢货,这才拿来给少主练手,但万一蠢出一定境界,一定要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呢。
织田信长似乎也没有一定违背老臣想法的意思,她听劝的停下脚步,然后朝着她那帮子手下一挥手,“点火。”
于是早就得到织田信长私下命令的手下们抱着东西就往前跑。
开始老臣还没觉得有问题,眼见着那群家伙火都要烧到人家城下,甚至引来了城上的反击,这才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少主,快叫他们回来。”
“回来干嘛?”刚看起来还神采奕奕的少主现下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他们不是按照命令去放火了吗?”
也没叫他们直接放火烧人城啊,老臣在心底狠狠的咆哮着,嘴上还得劝,“少主,我们带的人不多,如果大滨城的人倾城而出,我们并不一定能大获全胜。”这还是委婉的说法呢,不是他说,他可看不起少主的所谓铁炮队了,从没见过人将铁炮用于野战的,也就只有他家少主异想天开,少主手下那些人,千万别上了战场反而拖后腿才好。
“不是说这大滨城城主是个怂包,不会轻易出城应战吗?”织田信长取下马鞍上挂着的铁炮把玩着。
再是怂包看到自家城要被烧了,也会拼死一战的。
老臣再次咆哮着腹诽了一发,表面上仍旧苦口婆心,“少主,不可挑衅太过啊。”
但老臣的良苦用心注定了白费,无论他好说歹说,他家少主表面上应着,就是没有半分下令退回来的举动。
直到大滨城城门打开,里面的人鱼贯涌出准备列阵,老臣看得心都凉了,忙不管不顾的想要拉织田信长的马笼头,“少主,我们快退吧。”
他可不敢让少主在这里有丝毫的损伤,不然回去只怕切腹都无法赎罪。
织田信长一带缰绳,就将脱离了老臣能够到的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