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的时候木子还没拍完,她无事可做,就在一边看道具组老师整理宽袖长袍。
没一会,有人在身后跟窸窣细语。
南栀回头,看到昨天戴渔夫帽那人今天换了件宽松卫衣,还戴着口罩,颈口露出两段细长耳机线,扯了个小马扎坐在不远处。
“那人谁啊?昨天也来了。”
“不知道,陈导也没介绍,今儿来了还是对他客客气气。”
“哦,有点来头。”
gene声名显赫又如此低调的原因原来在此。
作品出了名,但真人就是那么爱答不理,口罩一戴,耳机一塞,长腿一抻,冥想一下午。
有人路过跟南栀打招呼,问她是不是开一辆白色宝马,说昨晚散局后好像在停车场看到她了。
南栀撒谎没那么利落,支吾两声。
边上又有人接茬:“那肯定是看差了,我看南老师开的不是辆Q7嘛。”
南栀想还好换了车,她囫囵圆过去,眼神却往昨晚的共犯身上飘。
他戴了耳塞,面无表情。
轻飘飘一眼,同她目光相撞,随即收回,没有半点要拆穿的意思。
这个时节春风似剪刀,室外戏美丽冻人。
那些助理身上随时都揣了一打又一打暖宝宝,找着机会就上前,摸摸余温,再给自家艺人换一贴,贴在内衬里。
木子的助理贴完那头不忘这头,拿了新的过来,问南栀要不要换。
南栀羊绒毛衣外还披了羽绒服,压根不冷。
她本来说不用,转头的工夫忽然改变心意要了几个。
角落那张小马扎上,还坐了个只穿卫衣、不怕冷的人。他舒展开腿脚,仰头靠在道具箱上,把简易小马扎坐出了沙发的错感。
南栀看他眼睫覆着,又戴了耳机。
工作人员没一个敢上去跟他说话的。
她暂时担起了“拐了十八座山的远房表嫂”职责。况且,南栀想,她还得多做做好人好事,争取早日把合同签下来。
暖宝宝递到他面前,他维持刚才的动作一动未动,连耳机线都仿佛静止了。南栀轻轻哎了一声,对方懒散抬眼。
“要不要暖宝宝?”她晃了晃手,目光下移,停在裤腿边。
他露出一段脚踝,踝骨像白玉,与料峭春风对峙。南栀看着都冷。
她又耐心问了一遍。
这次季寻有了反应,扯下耳机一端,拧眉:“什么?”
“暖宝宝。”南栀换成陈述句,“贴在衣服里面,不会那么冷。”
他长久地注视着她,好像在判断如果不接受,她会不会就此作罢。
最后他五指一摊:“拿来。”
食指与他掌心相蹭而过,干燥却不失温度。
南栀忽然就想起昨晚在漆黑中死死贴着她的潮湿掌心,力道强劲得像在抓一株求生藤蔓。过去两年都不曾洗涤的伪装,总会在某个瞬间摧枯拉朽。
等她意识到自己走神,对方已经摆上了烦躁的面孔。
看他没有贴的打算,南栀并不打算强迫,转身回到自己的小马扎。
这场戏已经NG了无数次,主演到配角轮流犯病出错。好不容易才听陈导对着大监喊:“保一条,木子对2号机位再来一条,杨茜下。”
南栀看了眼表,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等到木子下戏。
那头杨茜收了工从边上路过,眉梢带着打量在她身上转了一圈。
“南老师,我之后不是有场戏也要跳舞么,有个动作啊我总是做不到。你帮我看看?”
南栀点头:“好啊。”
主演都是荧幕熟脸。
南栀当然认识杨茜,只是不清楚她平时为人怎么样。从木子口中听到过一条消息。杨茜来试戏的是女一号,最后结果却是木子女一,杨茜女二。
刚才那眼打量不知为何意。
杨茜说完丝毫不做作,当场摆了几个动作,要求南栀指点。
她应该有些舞蹈功底,起的范儿有模有样,就是手里没劲儿,力道甩出去软软绵绵。南栀纠正了几次,她手上的动作却越飘。
“这样?”杨茜摆了个ending pose,扭头,“要不南老师给我打个样。”
南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撑住她大臂内侧:“我扶着你的手再来一次。”
数次之后,杨茜阴阳怪气:“南老师是单独请来指导木子的,找你指导是我不够格了。”
话里泛出敌意,是埋怨南栀不给她打样。
“纠正自己的动作比看别人记忆更深。”南栀说,“或者,你只是单纯想探探我有没有资格当这个艺术指导。”
南栀意外打了个直球,弄得杨茜陷入尴尬。
她干笑:“青年舞团的老师怎么会不够格呢。我只是没机会去剧院看过,纯属想欣赏欣赏罢了。”
这人在圈里混,很会讲漂亮话。
她没刻意压声音,吸引到周围一票注意力。
南栀同她一样大方,没再推脱,褪开羽绒外套。
里边是件短毛衣,配上小裤腿的牛仔,把身材曲线勾勒得几近完美。
虽然不参加主舞团的演出了,但她基本功还在,状似轻松地完成了数十组点翻身组合,像煽翅旋转的轻盈舞蝶。
再外行的人都看得出,南栀甩臂的动作同杨茜完全不同。
她看似柔软,力量却遒劲。
杨茜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率先拍手,“原来是这样。南老师跳得果然不一样。可是刚才那个动作太快了,我没看清呀……”
她提的要求并不过分,是让南栀再多演示几遍。
南栀抿唇。
杨茜离她最近,肯定是发现了她鼻尖的细密汗水。
这套基本功原不在话下,只是甩臂需要借到肩膀的力量。
而右肩一直是她心口创伤,像对郑老师说的那样,力不从心。
杨茜用万分期待的目光看着她。
突然听到身后传出另一道声音,语调不驯。
“就这么点东西,旁人看会了你还学不会,放弃算了。”
杨茜面色一僵,往身后看。
剧组里身份最神秘的那位就站在她背后,耳机线垂在颈口,不知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到了这里所有动向。
此刻神情不爽,满脸写着嘲讽。
不知道来人到底什么身份,更不知道是否得罪得起。
杨茜被他更为直球的一击嘲讽得说不出话来。
她直觉眼前这人是个硬钉子,只好讪讪道:“麻烦南老师了,我自己再琢磨琢磨。”
比起杨茜,南栀其实更为诧异。
她完全没想过会被季寻解围。于是眼神往他那送去的时候,他像提前预料到一般先挪开了目光。
他说:“昨天的事,两清。”
原来是指昨晚上替他挡酒,那还真是丁点儿人情都不想欠。
见她没说话,对方的神色也变得微妙起来。半晌,他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那件事你最好别多想,太暗,抓错人了。”
他昨儿的位置,右边是南栀,左边是陈导。
说抓错人,听起来更耐人寻味。
他说完,自己似乎也刚反应过来,脸色忽得沉了。
不知为什么,同样是臭着脸不说话。
南栀却觉得此时此刻,这张脸的表情比之前生动许多。
难得能让对方同她多说几句,南栀放开了:“我又不会拿昨天那种小事当人情换你的合同。好歹,咱们是同小区、同住宅楼、同层的邻居。”
挡一下酒没什么,互相之间有个小人情也没什么。
南栀特意没提周远朝的关系。
以她的观察,他与周远朝没那么近,好像也不喜欢被这种名义上的辈分关系压一头。索性就抓着邻居这层,关系不远不近,将来也能平起平坐地谈合同。
不说话就是认同了。
南栀点了下头,刚要转身,忽然看到木子出现在他身后。
“你邻居啊。”木子挑了下眉,“什么时候混熟的?”
几次下来,南栀大概也摸清了季寻的脾气。
上回在他工作室,赵哥一问,他一概打成不认识。
于是这次,她好心抢答:“不熟。”
第8章 漩涡 不巧,乱子已经出了。
话音刚落,季寻未置一言嗤声离开。
“怎么了?”木子眨眼,“怎么我一来,你邻居就走?”
南栀想了想,“可能,不喜欢和人相处?”
“看起来也是。”木子盯着那人的背影默默念了句,“有个性的帅比真带感。”
今天收工晚,南栀就陪木子练到了很晚。
正好也给了两人逃离饭局的借口。
南栀白天没寻着机会,趁晚上陪练,把当天的基本功找补了回来。
她说自己跟不上主舞团的节奏,练得却比任何人都拼。常年被老南挑刺,她在舞蹈方面对自己格外挑剔,看不上自己的任何不完美。
直到月上树梢,人也累得汗湿了好几遍衣服。
今晚木子不去蹭住。
九点多,南栀才独自驾车回家。她这辆老款Q7原先是南启平的车,平时开得不多,也不熟悉,于是驾驶得尤其慢。
车子慢悠悠晃进小区,再下地库。
她忽然在路灯余晖下看到路边有辆黑色轿车。车子不熟悉,但车上的人她见过。
彪形大汉,面生恶相。
一车除了司机下来四个,目的性很强,直直往她住的那栋楼去。
南栀有瞬间犹豫,大脑还没开始运作,脚下已经先一步踩紧油门冲下车库。轮胎磨得叽咕直响,车子一歪,猛地斜停在楼道口。
在看到两边电梯都稳稳停在负一楼时,她才觉得自己脑细胞回笼了一些。
两边大门同时敞开,她把一侧电梯按到顶楼,飞速转进另一侧,按下十六。
层数缓缓上跳。
从负一跳到一,再从一跳到二。楼道里逐渐逼近的嘈杂似乎被甩到了身后。南栀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才想到去口袋里摸手机。
手在口袋里顿了顿。
她忽然想起好像没季寻的电话。
那,就先打给赵哥。电梯从下到上,再从上到下,一个来回的时间够她两通电话了。
主意已定。
南栀摸完上衣口袋再去摸裤子口袋,指尖触感空空落落。
手机呢?
她原地愣了几秒,陡然回神。车钥匙,家门钥匙,手机,包,都在车里。
电梯叮一声停在16楼。
南栀暂且顾不上其他,用鞋卡住电梯门,奔向1601。这次不是敲门,是用尽全力狂拍。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她时不时回头,不停眯眼看电梯面板。
27……24……15……8……1……
1……3……8……14……
眼看电梯逼近16,南栀紧张地手心爬满了汗。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趁电梯还没上来掉头就走。这个念头滋生的下一秒,1601的门终于打卡。
“你——”
南栀连人带魂撞进门内,把来人的话都压回了嗓子眼。
砰一声,大门在身后重重闭合。
季寻压下想骂人的冲动:“……你。”
“嘘——”
南栀在唇边比一根手指,迅速回身趴在门上看猫眼。
走廊上似乎响起脚步声。
她尽量放轻动作,极其缓慢地关上猫眼,而后转过身,又极其缓慢地指指外面,再指指他,最后手掌朝下平放在颈边往外一拉。
危,懂?
气氛沉默。
季寻垂眼看她,第一次这么近相视,他甚至都来不及躲开视线,大脑在这之前先一步做出了判断。
她似乎是真的有急事相告,气喘不匀,长外套也垮了一半。
不是下午那身装扮,牛仔裤换成了练舞时的短裙,底下一双连体大袜,腿又长又直。脚尖沾了灰,漂亮却狼狈。
“你鞋呢。”季寻觉得烦。
南栀低头一看,自己正踩在一块小羊毛垫上。对方似乎对她踩脏了垫子的行为非常不满。她默默往旁边挪了一小步:“用来卡电梯门了。”
“……”
这会儿面前站着的要是赵哥,季寻绝对会用看智障的表情看着他,然后问,你他妈卡电梯门做什么。
他动了动唇,最后没说话。
两人谁都没再开口,静静听着走廊上的脚步声越来越重。
有人喘着粗气问:“就这家?”
“没错,就是这个地址。”
“去,敲门。把人叫出来。”
砰砰砰持续闷响,砸门声越来越大。
南栀离门远了一步,用气音问:“怎么办,打物业还是报警?”
啪嗒一声,地上多了双男士拖鞋。
季寻垂着眼,淡淡说:“你怎么不先问问外面那些是什么人。”
“不像好人。”南栀想了想,如此回答。她本来还想说之前在小区门口不是撞见过一次么,结果话到嘴边,被他噎了回去。
季寻:“万一我们是一伙呢。”
南栀:“……”
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这人还从彪形大汉的车上下来过。
她憋气的几秒,外面有人粗着嗓子喊:
“大哥,里面没动静。是不是不在家?”
“不在家就他妈在这守,老子就不信他不回。”
南栀这才把脚钻进大号拖鞋里,抬头。
用眼神问他:这是一伙?
她和季寻交流次数不多,一旦不说话,两人就尬在了玄关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