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次找谁都没用。”一个妇人冷笑道。
随着她的话声,天上一声惊雷响起。
*
夏天的雨,总是来得比人想象中更快。
这边,几个妇人将晚香推推搡搡推出大门,已经有豆大的雨点往下砸了。
早就有人听到动静来了,此时躲不是不躲也不是,有的已经往家里跑了,还有几个人站在别家的屋檐下往这里看。
“真是倒霉,雨来的这么快,快走吧。”
一行人很快就离开了这里。
门里跑出来个人,跌跌撞撞的,正是草儿,一边哭着一边就往巷子里跑去了。看热闹的寥寥几人面面相觑,这时雨也下大了,只能各自归家。
过了一会儿十七堂婶来了,一同来的还有乔石。
方才草儿去屋里找他们,说的也不甚清楚,只说家里出事了,两人进了屋里,还是听了秦婶叙述,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几个妇人不是别人,其实也是乔氏一族的族人,就如同三堂奶奶一样,每次只有族里有妇人犯了什么事,她们才会出现。
而今天看这个架势,事情决然不小,不然也不会用绳子把晚香捆走。这种待遇,也只有在那种犯妇身上才会发生。
诸如偷盗、□□,乃至人命。
别看秦婶一把岁数了,她也慌了,说完后就把乞求的目光投注在十七堂婶和乔石的身上。
乔石二话不说就往外冲,十七堂婶冲了出去,一把将他抱住。
“你去哪儿?”
“我去宗祠!”
雨哗哗下着,打得人睁不开眼。
“你去宗祠做什么?”
“我去……”
“那是你能去的地方?你跟我回去!”十七堂婶大声喝道。
“娘!”
“快跟我回去!”
“娘,秀秀……”
“你跟我回去不回去?你跟我回去,我有话跟你说!”
两个人影很快就消失在一片雨幕之中。
雨声大作,隐隐还有雷声。
屋里两大一小,眼神绝望。
一直被秦婶抱在怀里的二常,突然从她怀里挣了出来。
“二常。”
二常擦了擦脸上的眼泪,道:“我去找先生救嫂子。”说完,就往外面跑。
秦婶一边喊着,一边拿起伞追了出去。
*
晚香被扔在地上。
几个妇人骂骂咧咧地离开了,估计是去换衣裳了。
屋门紧闭。
晚香从没有来过宗祠,只路过时瞧过,这里给她的印象就是一栋比寻常屋宅要高大许多、用青砖黑瓦盖起的房子。
大门常年紧闭,只有祭祀时,或者族里出了什么大事,才会让人进入。
没想到今天她竟然有这个待遇,都动用宗祠了。
晚香很冷。
也很疼,胳膊疼,浑身都疼。
她身上已经被淋湿透了,方才的闷热一扫而去,企望的凉爽没想到竟是用这种方式降临。
她缓了一会儿,才挣扎着坐起来。
看了看四周——就是一间很平凡无奇的屋子,里面空无一物,只墙上点了一盏灯。
门突然从外面打开,进来了两个中年妇人。
“走吧。”晚香被拖了起来。
走了一段很短的路,但对被折腾了这么一遭的晚香来说也是到了极限,进去后,她就跌倒在了地上。
“乔秀秀。”
晚香抬起头来,摆了摆脸上的水,才看清坐在上首处的人。
“咱们又见面了。”三堂奶奶笑着道。
晚香看着她,没有说话。
这时,走进来一个人,小声跟三堂奶奶说了句什么。
三堂奶奶点了点头。
不多时,有两个人被领了进来,正是乔申和马氏。
“知道今儿找你来是做什么吗?”
三堂奶奶脸上在笑,眼中却一丝笑意都无,“乔秀秀,我没想到你看着是个听话老实的,没想到竟会做出这等事来!”
什么事?
她做了什么?
晚香不解。
她哪知道,有些流言都是当事人最后一个知道,尤其是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别看外面疯传,可就这么大个镇,谁不认识谁,自然没人会往她耳里传,甚至连她身边的人都没人敢说。
三堂奶奶也不意外她是个这么反应,敢直接认了那才叫人惊奇。
“罢了,好言难劝找死的鬼。当初我劝你,你不愿意听,据说马氏也上了你家门好几趟,就是为了给你寻个良配。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该做的也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现在这样也怨不得我们。”
“敢问三堂奶奶,我到底做什么了?”晚香强忍着冷意问道。
三堂奶奶偏开了脸,一副不想与她多说的样子。
马氏上前一步,冷笑道:“都这种时候了,乔秀秀你还在装傻,你不会真以为你和那顾秀才的事没人知道?”
晚香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说不上是冷的还是被惊的。
难道说她和顾青砚单独相处,被人看见了?
几乎是下意识,她就想到了前天发生的那事。
她平时很注意,就怕被人看见她与顾青砚来往,只有那回,发生了那样的事,她一时慌了往回跑,根本没注意到路上有没有人注意到自己。
马氏当然没漏掉她惊疑不定的样子,冷笑一声道:“看来你心里也有数,那我不就重复你做的那些脏事了。你身为我乔家妇,守寡之身竟然跟人暗自私通,你可知私通之罪在族里是怎么处置的?”
轻则自己吊死,重则浸猪笼。
晚香脑海里浮起这个念头。
三堂奶奶瞥了马氏一眼,放下茶盏道:“你倒也不用这么吓她,到底做了乔家的媳妇一场,又是你大伯兄亲手养大的,侍候了老两口一场不说,还嫁了你那体弱的大侄儿,帮忙操持家务,照顾幼弟,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
马氏干笑了下,往后退了一步:“三堂婶说的是。”
三堂奶奶又看向晚香,缓缓道:“按理说,你闹出这种事,镇上风言风语都在议论,是不能轻饶你的,哪怕是为了正族里的风气。
“可我终究念你吃了不少苦,也是个苦命人,有时候做了错事,也情有可原。这样吧,就让你婶子替你择个外镇的人嫁了,以后莫要在河田镇露脸。”
“三堂奶奶,就算要定我的罪名,能不能容我申辩,我和顾先生并不若……”
上首处,三堂奶奶突然重重地拍了下案几,打断了她的声音。
“乔秀秀,我劝你莫要攀咬其他人,那不是你能攀咬得起的。识趣点,就什么也别说,听从了我劝你的话,就让这件事这么过去了。”
晚香怔怔地看着三堂奶奶的眼睛,对方并没有在跟她说笑,也不是兜圈子。
其实想想也能明白,一个是受族里重视的先生,她不过是一个寡妇,就算两个人什么也没发生,但有人会信吗?
不会有人信。
这世上对女子就是这么苛刻,一旦有什么流言蜚语,且不问究竟,就是女子的错。
哪怕不是女子的错,可能是意外被人轻辱了,或是不小心被损了闺誉。小门小户的,父母羞于对人启齿,匆匆忙忙把女儿嫁了。若是在富贵人家,能遮掩住还能有一线生机,遮掩不住就是个病逝的下场。
三堂奶奶很明显在告诫她,如果再继续攀咬,可能她最坏的下场已经不是随便找个人嫁了,而是……
“我要见顾先生!”晚香道。
“乔秀秀,你莫要给脸不要脸!”
“我要见顾先生!”晚香抿着嘴,扬着脖子很坚决地道,“我要见顾先生,我要见他!三堂奶奶,你就算不答应我,就算强行把我嫁出去,我若执意想见,还是能见的!”
“你在威胁我?”
“我要见顾先生!”
这时,马氏走了出来。
“三堂婶,侄媳有话跟您说。”
三堂奶奶看了她一眼,站了起来,两人连同乔申一同去了另一间屋子。
“三堂婶,要不就让她见吧?”站定后,马氏小声道,“侄媳早就料到这乔秀秀是个难缠的,所以早就提前安排好了。”
“怎么安排的?”
马氏附在她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一些话。
听完,三堂奶奶瞥了她一眼,含笑道:“你倒是个聪明的。”
马氏干笑:“这不是实在没法子,这乔秀秀别看她年轻,鬼主意贼多。侄媳之前就想过这事,以她的性格,就算咱们把她嫁出去,她和那边还没断,肯定不会甘心,还得出来作妖,索性让她见了,趁早死了这个心,老老实实嫁人去。”
“你考虑得不是没道理,就这么办吧。对了,人呢?”
“一会儿就到。”
第65章 寡妇花事(十七) 之前我有让砚儿去见……
“怎么快回来了?不是说秀秀家出事了?”乔石的爹诧异道。
不过他也发现这母子俩的异常,明明出去的时候拿伞了,却浑身都被淋湿透了。
“这是怎么了?快回屋把湿衣裳换了。”
乔石也不去换衣裳,就在外头等他娘,等过了一会儿十七堂婶出来,母子俩来到堂屋坐下。
乔石的大哥大嫂侄儿都在,都是满脸好奇的,十七堂婶看了他们一眼,道:“你们回屋去。”
在乔家,认真说起来是十七堂婶当家的。
尤其是这种情况,乔石大哥也看出恐怕是有什么事,拉着老婆和孩子回屋去了。
“娘,你现在能说了?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去救秀秀?”乔石问。
“你怎么救?你能跟族里顶牛?”
“娘!”乔石痛苦地喊了一声,刷的一下站了起来,“你总要让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等问清楚了,再说能不能救。”
说完,他就往外走。
“你给我回来!坐下!”十七堂婶喝道,“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告诉你!”
她也没耽误,就把听来的那些闲言碎语都跟乔石说了。
“那几个人都是族里的老人儿,跟你三堂奶奶一样,轻易不出面。今天既然来了,又是这么个架势,只能和这事有关!”
十七堂婶吐出一口气,沉沉地道:“我没想到秀秀竟然是这样的人,我开始以为是谣言,还四处打听了下,本来想寻个机会问问她,现在也不用问了,肯定和这事有关。”
乔石一脸难以接受,半响才道:“你是说,秀秀和顾先生?”
他的脸一阵青白交加,同时也想到那日在河边发生的事。当时他虽心里有点疑惑,但没有多想,可万万没想到事情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现在你知道你娘为什么不让你去了?”
乔石没有说话,只是蹲下来,捂着头。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站起来。
“你做什么?”
“娘,我不信秀秀是那种人,我还是去看看。”
十七堂婶站了起来:“你去看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
“娘!”
“不准去,就在屋里待着。老头子你给我看紧了他,今天不准他踏出家门一步!”
*
起先晚香还是冷,等身上最后一点热气散去,只剩了寒。
她嘴唇青白,浑身止不住发抖。
三堂奶奶回来见此,对身边一个妇人道:“带她去把身子的雨水擦干,也免得别人说我们刻薄族里的妇人。”
晚香被带了下去,绳索也给她解了。
干衣裳自是没有,只有人给她扔了块干帕子,便关上门出去了。
晚香也顾不得其他,抖着手开始拧衣裳上的水,又用了帕子擦。她在想三堂奶奶这样,是不是答应了让她见顾青砚,还是又有什么事等着她。
顾青砚可会见她?
见了后,她又该怎么说才能逃过这一劫?
可还不等她细想,就有人在外头催她了,说她想见的人来了。
晚香跟着去了。
此时她已经比方才好了许多,虽衣裳还是湿的,到底不再是满身水。头发也被蘸干了水,鬓角垂下来几缕湿发,衬着她泛白的嘴唇,不见平时的明艳,倒多了几分我见犹怜之态。
她进去刚站定就往四周看,堂中烛火明亮,上首处坐着三堂奶奶,并没有她想见的人,反而多了个中年妇人。
马氏走上来,满脸同情地看着她道:“你为了攀附人家顾先生,故意找人放出那些腌臜话,是不是就想逼着人家娶你?你真以为没人看出你的心思?不光我看出来了,人家顾家人也看出来了,这位就是顾先生的娘,你有什么话就跟人顾大娘说吧。”
晚香看向那中年妇人。
此人圆脸微胖,打扮素净,看着倒是慈眉善目,不知为何她竟看对方有些眼熟。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马氏见顾大娘也不说话,心想她是不是不好意思,便又道:“乔秀秀,到了如今这地步你就别再生事了?人家顾大娘念着你是个女子,有些难听的话不好当面说,你可别恬不知耻。”
这时,晚香也终于想起此人是谁了,不正是那日她帮忙提过粮食的那位大娘。
“大娘……”
“行了吧,我还当是有什么事呢。”顾大娘突然道,又面向晚香,“你这丫头怎么弄得浑身湿漉漉的,是淋了雨?”
“大娘我……”
不光晚香有点懵,三堂奶奶和其他人都有点懵。
马氏当她没认出来,还想提醒:“大娘,这就是那乔秀秀,就是她在外面传胡话,故意想攀扯顾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