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际昌想了想,似乎也有些理解了。
他素来交游广阔,又是个爱热闹的人,久而久之他这里几乎日日都有人上门。上门即是客,玉之作为他的学生,免不了被寻来见客,也确实有些打扰他读书了。
且曹际昌对顾青砚还算有些了解,他这学生日里看起来寡言,但实际上特有自己的主意,他既然说了,就表示已经决定了。
“那行吧,你看你几时走,我让曹达送送你,也好知道在哪儿落脚。”曹达是四房的管事,专管四房一切外务。
“明日。”
之后师生二人又说了些话,顾青砚便离开了。
曹际昌默默思索了会儿,让下人把曹达叫了来。
曹达略微沉吟,也没瞒他,道:“我听下人说,六姑娘前几日去了趟客院,好像与那顾娘子见了一面。”
听了这话,曹际昌当即皱起眉。
他虽不喜俗务,但能拿到进士功名,又成了士林中颇有名头的人物,就不可能是傻的。
之前他确实有招玉之为婿的打算,茹儿温婉大方,玉之可见日后必有前途,若不是他没有适龄嫡女,配上一个嫡女也是配的。这事他虽没有明言,但在玉之面前也提过女儿,谁知对方家逢丧事,这次来后又携了家眷,他心里虽觉得有些可惜,但木已成舟倒不用多想。
想到这里,曹际昌不可避免也想到了三姨娘,想到她平时总在自己面前总是有意无意地提起顾青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真是乱弹琴!茹儿什么时候如此不懂事了!”
别看曹际昌平时待下宽和,甚至在人前不拘一格,似乎没什么架子,但他发起怒来,估计曹家人没人不怕。
曹达没敢吱声,只是半垂着头。
过了会儿,曹际昌摆了摆手道:“罢,明日玉之走你多准备些程仪,去了看有什么缺的,也都给添补上。”
“是,老爷。”
*
这一切,顾青砚和晚香自是不知道,第二天他们便离开了曹家。
曹达专门让人备了车,把二人送到了地方,也没让人吩咐,他带来的几个小厮就把里里外外的都给收拾干净了。
顾青砚把曹达送走后,回来后有点沉默。
晚香似有察觉,不过她也没有直接问。
过了会儿,顾青砚道:“希望老师不要多想。”
晚香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正琢磨着言辞,顾青砚突然又道:“不过你说的挺对,虽是师生,到底我已成家立业,还是注意些为好。”
晚香满脑子问号,她什么时候说这话了?
见她这样,顾青砚失笑地点了点她鼻尖,“不是你说的,是我自己想的。”
他并不知道,若干年后,彼时他已入朝,复杂的党派之争,各方势力互相倾轧,曹家所在的这方势力因一些事受到打压,相关之人纷纷遭到打压或是贬黜,唯独他因这种恰当的距离感,才逃过一劫。
即是如此,日子也不太好过,也是后来他抓住一次机会才得以翻身,之后一发不可收拾,踏上了平步青云之路。
当然,他也没忘记曾经曹际昌的这份爱护之意,伸手拉了曹家一把。
不过,这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
晚香是在做早饭时,才发现自己有点不对。
她打算蒸一大碗蛋羹,配上顾青砚刚出去买的包子,就当是早饭了,却在敲鸡蛋时,闻到那股淡淡的腥味儿后,一口酸水差点没喷出来。
因为强忍,酸水逆流灌入鼻腔,晚香急忙跑出灶房,一边呛咳着,眼泪都被那股火辣之意给激了出来。
“你怎么了?”
在屋里看书的顾青砚听到动静后,匆忙走出来。
晚香只无力的挥手,连句话都说出,顾青砚扶着她,给她拍背顺气,又一边从她袖中摸出帕子,递给她擦眼泪。
过了好半晌,那股难受劲儿才下去,晚香长出一口气站直了身子。
“我没事,就是突然想恶心……”
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下了,有些发愣。
“你若是不舒坦,就回屋躺会儿,早饭我来做就是。”
等顾青砚按照晚香所言,把蛋羹蒸好后端过来,还没端到面前晚香就掩着鼻子连连挥手。
可同时她心里却是狂喜的。
无他,她不是没生养过,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她也没直接和顾青砚说,等两人吃过早饭后,她借口去菜市买菜拉着顾青砚出门了。
却没有直接去菜市,而是去了医馆。
两刻钟后,两人走出医馆,晚香倒还挺镇定,顾青砚整个人傻了,甚至走出了同手同脚,还是晚香拉了他一把,他才回过神。
“我这就给家中去信,让我娘来一趟。”
“这就不用了吧,咱们过两个多月就回去,何必还把娘搬过来。”
说是这么说,最后顾大娘还是来了。
晚香没拗过顾青砚,也是他看她看得仔细,自打知道是有了身孕后,顾青砚就什么都不让她做了。
他也忘记自己现在应该专心读书,一日三餐里里外外的家务都揽了下,连晚香说要喝水,他都恨不得端到手边上。
他这边毫无察觉,甚至晚香几次抗议都无用,这边晚香就寻思上了。
这么下去可不成,还是得娘来。
*
顾大娘很快就到了。
就她一个人,二常还得上学,有秦婶和草儿在家照顾足以。
本来顾青砚还寻思顾大娘没独自一人出过远门,特意吩咐让刘叔或是寻个放心的人送她过来,谁知她自己就来了。
“我是跟着何东家的船来的,后面就不同路了,不过何东家专门让人把我送上了船,又交代船老板路上多照看,你给的地址清楚,下了船我寻人打听就过来了。再说我一个乡下的老婆子,又没钱又没人,人能拿我如何?也就你们不放心我。”
她说得浑不在意,顾青砚和晚香俩又是心有余悸,又是苦笑,可说到底顾大娘最大,只能叮嘱下次可不能这样了,别的什么也不好说。
有顾大娘在,接下来的日子就顺畅多了。
顾大娘从晚香这里知道儿子这阵子的所作所为,就把儿子训了一顿,说他太过小心翼翼。说有孕的妇人不可操劳,但也不能就这么坐着不动,不然以后不好生。
家里的饭菜也大变样,顾青砚再会做饭,到底是个大男人,手艺不过将将能入口,好吃却是谈不上。顾大娘来后,她包揽了家中的一切,只差变着花样给两人做吃食了。
日子就这么渐渐过去了,转眼间便临近了开考之日。
早在开考之前,杭州城里便开始热闹起来,各地的考生纷沓而至。
各处的客栈早就住满了,不得已连城外寺庙宝刹空置的厢房,也都被外地赶来的考生借住。
顾大娘一再感叹当初顾青砚留在这里是对的,现在外面已经没地方住人了,可各地来的考生还在不停往杭州城内涌入。可想而知这些后到之人是没地方住的,这两日已经有外地的考生来附近住户家询问借住之事。
像他们所在的这条巷子,有好几家都住进了考生,是要给银子的,且价格不菲,比平时在外头住客栈贵多了。
顾家也有人来问过,却被顾大娘以家中有怀孕妇人为由拒了。
且不提这些,另一边晚香正在为给顾青砚收拾入考场后的用物而发愁。
乡试不同以往,要连考三场,一场三日,也就是九天。
这期间每场结束方可出场,也就说每场都要在贡院里待足了三日,这三天吃喝拉撒睡觉,贡院里可没人给你做饭,也没有床,一切都得自己准备。
睡觉也就罢,只要有被褥,随便找个地儿都能睡,可吃饭又该怎么办,带了米自然要带菜,那油盐酱醋呢,还是不是还要带炉子?
晚香没有经验,根本无处着手。
还是曹达的再次到来,给她解决了麻烦。
曹达亲自送来了一个考篮,考篮里放着一套上等的笔墨纸砚,说是曹际昌专门吩咐送来的。另还有一个小册子,上面罗列了入贡院必备之物,乃至一些注意事项。
诸如贡院里不能带做法太复杂的吃食,当以简便为主,入贡院前的搜检极为严苛,你带进去的任何东西都会被翻查,哪怕是一个馒头,都会掰开了看里面有没有夹带。
所以也有人戏称每次入贡院都是一场渡劫,身弱者不可进,不然该把命都搭进去,还来考科举做什么。
当然,这都是闲话。
有了这本小册子的提醒,再加上顾青砚也有几位友人曾不止一次参加过乡试,去过的都有经验,这些经验之谈都可被借鉴。
当天是晚香和顾大娘亲自把顾青砚送进贡院的,等贡院大门关闭后二人才归,回到家后都有些不习惯。
一是担忧,二来也是家里突然就少了个人。
这三日可谓是度日如年,顾大娘每天都会去贡院外瞧瞧,因为听人说有提前出考场的规矩。
晚香倒没跟去,她是第三日上午见顾大娘又要去贡院,才跟着去了。
也是凑巧,到了没多久,贡院的门就打开了。
有人在外面放鞭炮,说是什么头门彩,两个妇道人家夹在人群里也不懂,主要是人太多太嘈杂,根本听不清别人在说什么。
就在这时,她们看见和十几个考生一同走出来的顾青砚。
从外表看去,顾青砚的情况还算好,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人还是挺精神的。
顾不得多说,三人一同回家。
顾大娘忙去做饭,等吃了饭后,顾青砚就回屋睡觉了,谁都不敢打搅,因为明天还有第二场。
就这么连着折腾,三场都结束后,这次的乡试才算罢。
接下来便是等结果了,一般乡试都是九月初放榜,也就是说还要等十来日才会放榜。
第86章 寡妇花事(三十八) 举事(一)……
顾青砚睡了整整两日,才缓过来。
之后便有人主动上门邀他出门会友,其中有一个叫陈元的,便是当初帮着找这处房子的人。
此人虽生得貌不其扬,但颇有一种风流才子之态,本人是杭州府人,家境富裕,交友广阔,与顾青砚早先年便认识,这种邀约万万是不能拒绝。
顾青砚也跟此人出去过几趟,晚香问过,多是去一些诗会、酒会之类。
当然也就是表面上这么一说,实则因着参加完乡试的考生多数会等到放榜之后才走,这些人或是聚在一起高谈阔论,或是比对文章。还有那些人大抵心里中也有数把握不大,成群结队的出没于各处酒肆、茶楼,青楼楚馆自然也是不少的,俨然一副最后的疯狂之态。
用当地人的话来说,就是疯了。
不过这也是极少数,总之千姿百态,让人瞠目结舌,啼笑皆非。
晚香也是一次在顾青砚身上嗅到女儿家的脂粉味,才知道这件事。
起初顾青砚还含糊,后来眼见避不过才老实说了是被人领着去了花船,他原是不知那是花船,江南素来有水乡之称,自然水系极为发达,所谓的青楼楚馆自然也不限于在陆地上,也有那人们为了些许风雅情趣,将之搬到船上。
这些花船从外表看去,与普通船并无两样,顶多也就让人以为是哪家富商用的私船,只有那些窥探过其中悄秘的人们才能从细枝末节看出端倪。顾青砚也是上了船后才发现,当时顾忌颜面吃了两杯酒,之后便找借口走了,临行时被人拉扯了一把,身上才染了脂粉味。
用顾青砚的话,他当时走有些得罪人,不过他倒也不在乎这些,若不是因着陈元和他另一位友人的颜面,他也不会去这种场合。
“他们最喜这种场合,我倒不好说什么,以前便不参与,这次若不是子元兄唬我……”
晚香并不怀疑他的话,也能理解其中的一些门道,古往今来才子多与美人之名联系在一起,而这美人自然不可能是正经人家的女儿。
所谓风流才子风流才子,自然才色不离家。倒不好说谁对谁错,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你既不喜,那以后少与他们出去。怕躲不开,这几日便不出门了。”晚香说。
顾青砚挑眉看了她一眼,她这话颇有试探意味,正巧他挑眉看她时,她心照不宣眨了眨眼,倒让顾青砚有些忍俊不住了。
“那便不出门。”他伸手揽过去道。
如此这般,倒成了心有默契。
至于之前难得晚香冷脸质问他一回,因此生出的那点不快,自然也烟消云散了,之后二人或是在家中看书,或是带着顾大娘一同出门游玩不提。
一直到放榜的这一日,大门被人砰砰敲响了。
正是陈元。
他生得容长脸,相貌中等,一身墨绿色锦缎长衫,手持一把折扇,看其衣着打扮便知家境不错。
“顾贤弟,你怎么还坐得住,还不快与我一同去看榜?你这几日去哪儿了,我来寻你了几回,都是家中无人。”站定后,陈元便急急说道。
顾青砚看了看正往里避的晚香,才道:“家母自打来后,便没怎么出过门,难得来一趟,自然要带她四处看看。”
陈元不置可否,只催他一同出门,刚好顾青砚穿戴整齐本也打算出门,顾青砚转身去里间跟晚香说了一声,两人便一起走了。
二人走后,一直在灶房里忙的顾大娘也有些坐不住了,时不时从里面出来往大门看看。
晚香又不是不识眼色,怎会看不出婆婆在想什么,想了想道:“娘,要不咱们也出门去看看?”
“那怎行?你怀着身子,今天外面人肯定很多。”顾大娘看了看儿媳妇暂时还没有显怀的肚子说。
“这倒不妨事,按日子算我这胎也算坐稳了,咱们不往人多的地方挤,避着人群走就是。”
之后顾大娘去换了身衣裳,婆媳二人一同出了门不提。
*
街上很热闹,能明显看出比平时人多不少。实际上都知道今天是放榜日,几年一次,可不是全城百姓都关注着。
越往贡院走,人群越是拥嚷。
也是凑巧,恰恰越是人多的地方,各种卖吃食卖茶水卖小吃的摊贩都来了,此起批发的叫卖声,各种人声,一片热闹之景象。
开始,婆媳二人还知道避着人走,可渐渐的越往后走越到处都是人,根本就避不了,及至走到最后几乎是人挨人,晚香被身边不知谁轻撞了下,人虽没事却把顾大娘惊得一身冷汗,当即拉着儿媳妇往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