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顾青砚没有说话,脸色也晦暗莫名。
晚香看了他一眼,道:“不想说就算了,我就是问问罢了。”说完,人就走了。
留下顾青砚看着手中的画卷,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因为这么一场事,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大变。
平时人前颇多注意,但还是能让人看出那会心一笑,那一个小眼神,连顾大娘都看出儿子儿媳之间不对。
可她又不能当面去问,只能悄悄的注意。
甚至连秦婶、草儿和二常,都发觉了。
“不会是小两口吵嘴了?”
这话,也就秦婶和顾大娘能说说,草儿毕竟还是个毛丫头,二常年纪又还小。
“倒没听见吵嘴。”顾大娘道。
秦婶想了想,率先替晚香说话了。
“秀秀脾气向来有点倔,不过人是个好人,心肠也好,当初……”
一般到了她们这个年纪,最喜欢忆往昔,再加上晚香嫁进顾家门也就才几个月,平时没事的时候也不好什么都拿出来说,每每都是见针插缝的提两句,顾大娘因此知道了不少以前乔家的事,对晚香也有了更深的了解。
当然这是闲话,秦婶说这些,其实也是在替晚香提前备书,寄望若是晚香有什么不对,顾大娘不要与她见怪。
毕竟当下女子,还是丈夫婆婆为上。
顾大娘当然也明白秦婶的意思,乔家没有长辈,秦婶其实也算是晚香二常的长辈了。她自是不会当秦婶说晚香的不好,本来也没什么不好,这个儿媳妇她还是挺满意的。
秦婶都这么说了,她自然也要说晚香一些好话,又列举了顾青砚一些‘不好’的地方,大意就是就算小两口闹了什么矛盾,也肯定是顾青砚的不对。
如此这么一来,两人也算达成一定的共识了,可到底是吵嘴了,还是发生了什么事,她们依旧还是不知道。
不过另一边也没僵持太久。
无他,顾青砚实在不能习惯晚香的变脸。
倒也不是变脸,就是人突然就冷淡了,往常或是娇嗔地瞅着他笑,或是悄悄做一些娇娇的小动作。
这小人儿看似平时风风火火,当着她娘面前恭恭敬敬,嘴甜又会哄人,将她娘哄得提到她眉眼都是笑,但凡提起就与他说不能欺负了她;在二常面前,又成了颇有大嫂架势的长辈,事无巨细,宽容但不纵容;在秦婶草儿乃至磨坊那群人面前,她从不摆架子,但说什么就是什么,容不得置喙。
可私底下,她有时候挺迷糊的,甚至有些娇憨,最是喜欢撒娇不过。
知道他吃这一套,就喜欢这么对付他,指使他做点小活儿,给她揉腰捏腿什么的,当然到了最后都是只可意会,可现在这些全都没有了。
她变得有些客气,甚至是生疏。
顾青砚哪里忍得了这个,也是他纠结了两日,觉得这事还是得说清楚,不然恐在二人之间生了隔阂。
“你是说你偶尔做梦,梦到此女,梦醒后记忆犹新,一时兴起才画下的?”
其实说这个谎,顾青砚还是挺心虚的,他自诩君子,如今却来欺骗一个小女子。
可有些事实在不能道与人知,他能怎么说?也说不清楚。难道说当初与她初识,他便做了那与人不能道也之梦。
因为那梦,他起了旖念,以至于接二连三……
还是说,那个梦他其实还在做着,每次场景都不一样,没头没尾,每次都是他在侍候一个女人。
梦里的他似乎很爱慕那个女人,但不知为何又一直强忍,他弄不清梦里的那个女人的身份,也弄不清梦里‘自己’的身份,只知道‘他’似乎是那个女人的奴仆,可为何一个男性/奴仆能贴身侍候一个女人,他不知。
还有梦里那个女人的脸似乎渐渐起了变化,他一直以为是乔秀秀,也是这般认为,可心里总觉得哪儿不对,才会画下这幅画,可等画出来后,他很是吃惊,因为画中女子的脸根本和乔秀秀不一样。
明明是两个人,为何他会认为是一个人?!
因为这些光怪陆离的错乱,顾青砚就把这个梦当成了梦了。
他以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再加上彼时和晚香渐入佳境,渐渐也就不再去想它了,甚至偶尔还会做到这个梦,却并不能困扰他什么。
那日,之所以会翻看这幅画,也是他之前又梦到了,却万万没想到被晚香撞了个正着,如今骑虎难下,他总要找个说辞应付过去。
顾青砚点了点头。
他心里甚至做好晚香可能不信,还会追问的打算,可没想到晚香却是笑了笑,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有什么,你遮遮掩掩不愿说。”
她的态度让顾青砚有些诧异,却也松了口气。
“我这不是怕你会多想。”
“多想什么?”她凑近了些,眉眼带着点调皮之色。
见此,他忙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不会多想就好。”
第83章 寡妇花事(三十五) 那是前世杜晚香的……
两人冰释前嫌,当晚就被家中其他人感觉到了。
大家什么也没说,只顾大娘和秦婶两人交换了一个彼此都懂的眼色。
是夜。
晚香手里拿着那幅画,半靠在顾青砚胸膛上,缠磨着让他给她讲讲他做的那个梦。
这不是她第一次这样,这也是为何顾青砚私底下亲昵称她是个小娇娇,偶尔很是孩子气,有时候睡不着或者没事干,便让顾青砚给她讲些小故事什么的,或是书里看来的,或是亲身经历的。
她尤其喜欢听顾青砚讲亲身经历的事,似乎通过这些就能发掘出他潜在的一面。
“画也给你看了,怎么又要听我讲梦,这梦做得光怪陆离,偶尔我自己都记不清。”
“记不清梦,能把这女子的脸记得这么清楚?”
顾青砚很敏锐地嗅到一股酸酸的味道,好不容易两人和好了,方才还一番柔情蜜意,现在不过是临睡之前说说小话,没想到她披着头发就跑出去拿这幅画,还缠着让他讲。
似乎套已经给他下好,就看他钻不钻。
他甚至怀疑方才她格外娇媚柔顺,都是为了这一出。可男人嘛,在榻上,尤其是在自己心悦女子的面前,立场和坚持就格外脆弱,想着已经说过了,再细说一点似乎也没什么。
他便大概描述了下梦里的场景。
又说这梦很荒诞,连着做了几次,才会对此女面容记忆犹新。
这边他说着不打紧,那边晚香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只因她是躺在顾青砚胸前,以至于这副样子未被人看见。
画中那女子的脸晚香很熟悉,正是她自己,也就是前世杜晚香的脸。
其中连着穿越两个世界,晚香对自己本身的长相已经记忆模糊了,可在看到那副画后,她还是第一时间就认了出来。
顾青砚竟然知道她,还画了她?
是他本身就有记忆,却一直瞒着她,还是这世上有一个与杜晚香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其实晚香更倾向前者。
也因此,她才会心存试探,就是想试探出顾青砚到底是还记得她,却因为某些与上个世界一样的顾虑,不能当面明说,还是其他什么?
此时看来,他真是问玉,却不知为何没了记忆,但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还是牵引着他们相遇又结为夫妻,同时却又隐晦的在暗示两人。
突然,晚香泪如雨下。
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也没感觉到自己在哭,还是顾青砚感觉到自己胸前衣裳被打湿,将她扶起来问怎么了,她才反应过来。
“没什么,就是你吓到我了。”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笑着说,又哭又笑,模样奇怪。
“吓到你了?”顾青砚不解。
她嗯着点了点头,爱娇地扑进他怀里。
“对,你吓到我了!”
*
阳春四月,顾青砚带着晚香去了杭州。
杭州距离河田镇有些远,坐船行了两日才到。
这趟之所以会来杭州,一是顾青砚带晚香出来游玩,二也是来拜见老师曹际昌。
这曹际昌并无官身,却身负进士的功名,只是不喜官场之事,反倒喜欢闲云野鹤,其本身才华横溢,又交游广阔,算的上是江南一带还算有名的文士。
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但也有一句话叫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早年杜父还未过世时,顾青砚便在家时候少,在外游历的多。
这所谓的游历,除了是与结识的友人四处游学,也是在杭州跟在曹际昌身边学习。
学习什么?
除了读书结交一些文人外,多数也与功名和下场有关。
这考功名可不是死读书能考中的,当下有什么流行的时文,执政者是什么理念,从乡试开始,就要考时政了,既然要考时政,肯定要了解一些当下局势。
乃至谁可能是这次的考官,这考官什么秉性,喜欢哪一类的文章,是朴实无华大气浑厚的,还是喜欢辞藻华丽、剑走偏锋的,这些都要提前了解。
曾经,顾青砚曾质疑过这种钻营。
可曹际昌说得通透,你厌恶钻营,但总要站到居高临下的位置,才能去蔑视它,在你未曾打倒它之前,你都必须遵守规则。
就好比下棋,必然黑先白后,必然禁着点。
有满腔壮志是好,可前提是你必须获得能展现满腔壮志的资格,资格都没有,还空谈什么其他?
类似之言诸多,这些话曾经让顾青砚感触很深,可恰恰也是明悟这点,他下场后很轻易的就拿到了秀才的功名。甚至这也是他明明表面上看着方正冷硬,却内心自有方圆,行事有些不拘一格的原因所在。
读书不是死读书,也不是读死书。
而这次,他提前来拜访曹际昌,除了向老师请安问好,也是基于这些原因,曹际昌学生多,友人多,这里能有很多别处得不到的消息。
这般情况下,自然不能一直陪在晚香身边,她不可避免陷入无所事事中。
不过他们住在曹家客院里,这里景致优美,晚香前世出生世家大族,早就习惯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倒也不难自寻乐趣。
其实初到曹家,晚香是挺诧异的。
在她的想法中,顾青砚口中的老师应该是个寒门文士,却万万没想到曹家看着倒像是个大户。
这曹家的宅院极大,光一个客院便比顾家大了几倍不止,客院连通着园子,这园子颇有江南特色,小桥流水,假山奇石,曲径通幽,景致十分优美。
客院中有专门的下人,待他们很是周到,不过到底是客,晚香也不会拿看待下人的目光去看待他们。
因着有地方散心,晚香倒也不难打发时间。
这天,她去园子赏花。
她前儿看到有几丛牡丹要开,估摸着今天应该会开,便寻了过来。
到了一看,果然开了。
深红、桃红,绛紫、浅粉,开得真是热闹,太名贵的品种没有,多是普通,但姹紫嫣红看起来十分惹眼。
晚香挨着细看了看,时不时伸手去触摸花瓣,却没有想摘的打算,刚直起腰打算回去,身边突然出现了两个人。
是对主仆。
为首的穿着鹅黄色竖领梅花纹的衫子,下着月白色挑线褶裙,梳着随云髻,皮肤白皙细腻,柳眉杏目,看着很文静。
还有一个做丫鬟打扮,晚香的目光主要是放在这位‘主’的身上。
“可是有事?”见对方目光一直放在自己身上,她问道。
“你就是那顾玉之的妻子?”说话的反倒是那个小丫鬟。
穿鹅黄色衣裳的女子低声斥道:“桃红,怎能如此失礼,顾公子的名讳怎可直呼?”
起先晚香见这女子呵斥丫鬟,还以为她莫是为自己说话,谁知话音一转,倒转到顾青砚身上了。
顾青砚,字玉之。
他的字她早就知晓,甚至因为闺房之乐,他还给她取了个小字。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晚香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起来,刚好此女斥完了丫鬟抬起眼来,两人目光对了个正着。
来者不善。
*
曹英茹的目光则落在晚香的身上。
她并不是第一次见此女,却是第一次正面相对,早就得知此女容貌不差,此时直视起来方知岂止不差。
论穿着,她不如自己。她穿了身莲青色的对襟夏褂,深一色的长裙,打扮得很素净,衣裳上没什么纹饰,只边角处点缀了些淡淡的竹纹。首饰也只戴了一根银簪,耳上是一对珍珠耳铛,珠子很小。
曹家的女儿不喜奢华,与家训有关,曹家的女儿走出去,向来以闺训严格,颇有才气得名。曹英茹向来觉得自己比起那些世家女也不差,可此时两两相对,她竟有一种自己不如对方之感。
这种感觉很玄妙,她分不清所以然,便下意识觉得自己是错觉。
她怎可能比不过对方,若说唯一比不上的——
曹英茹复杂地看了对方一眼,便是身份吧。
“我的丫鬟不懂事,回去后我会教训她。”她微绷着下巴说,双手捏着帕子置于身前,微微福了福身,行为举止很得当。
晚香也没表现出一副诚惶诚恐之态,而是大大方方受了她这一礼,待丫鬟桃红含怒瞪了她一眼,曹英茹直起身,方笑着道:“无妨,我不会与一个丫鬟计较。”
“你——”
“你也是来赏花?”曹英茹打断了桃红,若无其事对晚香道:“这里有几株牡丹,虽不是名品,但也还不错,可要说珍品牡丹,澄园倒是不少,若是你有意,我可带你去瞧瞧。”
晚香是何等人物,这般机锋她不知见识过多少,方才此女微绷下巴,状似谦逊,实则如何彼此心中都有数。
很多所谓的世家女子大家闺秀,有些时候有些模样,不过是做给自己看,做给别人看罢了。
与别人看,是于自己名誉有关,与自己看,不过是不想落了下层。
那澄园她虽未去过,却听说过大名儿,是曹家专门建来用来赏玩的园子,与这处小园子可谓天壤之别,她只是寄居此处的客人,倒不好自己贸贸然就去了。此时对方突然提起这个,方才又是这般态度,其中含义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