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早些年欠了不少外债,条件是不好,不过如今那些外债,他都已经还清了,这次的话本卖得不错,后续两册还能多提几倍的价格,还有之前有人约的几幅画,合计起来也算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
“你若喜欢,下回我再给你买。”
霍如想哪里肯,跟在人身后摇摇头,想着他瞧不见又说,“不用,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而且这糕点吃多了怪腻的。”买都买了,而且她也的确喜欢,便又笑道,“正好我今天按着阮姐姐教的法子做了橘子茶,回头夜里哥哥看书的时候,正好配橘子茶吃糕点。”
想到今天那杯十分符合他口味的橘子茶,霍青行失神了一瞬才应好。
霍如想跟着人进屋,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子上,“对了哥哥,你今天去金香楼看了吗,怎么样,阮姐姐顺利吗?”
她担心了一天了,就是怕她不顺利。
霍青行想到今天金香楼的热闹样,岂止是顺利?只怕这阵子金香楼的议论都不会断了。
“顺利。”他说。
“我就知道阮姐姐一定行的!”霍如想笑着松了口气,总算有心情去拆第二个盒子,待看到里头的粉玉簪子还有同色耳环,又是一惊,她看了看霍青行,又看了看手里的盒子。
霍青行正在给自己倒茶,刚喝了一口就瞧见了霍如想的目光,“怎么了?”又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盒子,微微蹙眉,“不喜欢?”
霍如想忙道:“喜欢!”
她握着那只盒子,笑得十分明媚,“我很喜欢。”
就是看着一点都不像是哥哥给她挑的,她哥哥每次给她挑的那些都是既贵又不好看,偏偏她又不好明说,每回说贵让他以后别再买了,哥哥还以为她是舍不得,回头照旧,她又怕哥哥伤心,只能整日戴着。
这次……莫不是碰到好店家了?
霍青行见她笑容的确要比从前明媚许多,便知晓阮妤挑得的确更合她的意,“你喜欢就好。”说完又沉吟了一会,看着霍如想说,“你以后要是不喜欢记得和我说。”
“嗯?”
霍如想一怔。
霍青行看着她继续说,“我不知道哪些你喜欢,哪些你不喜欢,所以以后要是有不喜欢的,你直接和我说。”
霍如想这才反应过来,但她还是有些呆怔,似乎没想到哥哥居然会和她说这样的话。她不知道别人家的兄妹是怎么样的,但她跟哥哥,虽然她很清楚哥哥爱护她,但也感觉出哥哥与她,不,不只是她,就算是爹娘还活着的时候,哥哥也没有和他们太过亲近。
别人家的小孩会哭会闹会撒娇,就像隔壁的庭之哥哥,不高兴的时候还会张嘴骂阮先生“老头”。
可哥哥从来不会这样。
从她记事起,哥哥就一直是这样的性子,安静,独来独往,温和有礼却又生疏,她小时候都差点以为哥哥不是爹娘生的。
她不清楚是什么改变了哥哥,但她喜欢现在的哥哥!
“好。”霍如想弯着眼眸,笑着答应,“以后碰到不喜欢的,我会跟哥哥说的。”
霍青行不知道她内心想的那些,见她答应便点了点头,他出去一天,打算先洗漱再吃饭,“你先吃,我去洗漱下。”
霍如想也不饿,摇摇头,“我等哥哥一起吃。”反正饭菜都在锅里热着,也不怕冷。
霍青行也没说别的。
等霍青行去洗漱,霍如想便在堂间收拾东西,约莫过了两刻钟,她掂量着哥哥应该快洗好了,刚想去把锅里热着的饭菜端出来就听见了一阵敲门声,以及一声清脆的“霍家妹妹”。
知道是阮妤来了,她立刻小跑出去。
打开门,霍如想脸上挂着笑,刚想喊一声阮姐姐就瞧见了她髻上的那只簪子,这簪子……她呆了一呆,倏然反应过来,原来哥哥今天不是碰到好掌柜了,而是和阮姐姐一起去逛街了!
“怎么了?”阮妤见她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看,不由好笑地问她,“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没,没有!”霍如想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张口想问,但又觉得太过唐突,只能看着她手里的菜,微微蹙起眉,“姐姐怎么又送菜来了?家里都有的,实在不用。”
阮妤逗她,“你哥哥跟我做了买卖,你不知道?”
“啊?”
霍如想愣了下,“什么买卖?”
阮妤却没说,只是笑盈盈地把手里的菜放到她手上,还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自己问你哥哥去。”秋日的天黑得格外早,这会才刚过申时,天上的亮光就被黑夜取代了,这里的人家没有在门口点灯笼的习惯,好在有几颗星子照着,还算能瞧得清路,不过晚风吹得人脸皮发冷,阮妤一向怕冷,也记着霍如想体弱,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怕她着凉,“快进去,我也回去了。”
她说完就离开,丝毫不关心霍青行在做什么。
霍如想端着盘子看着她离开的身影,想着阮妤的话,摸不着头脑地关上门进了屋。
屋中。
霍青行已经洗漱完了,也已经把饭菜都端出来了。
他换了一身衣裳,依旧是青色外衣,能瞧见里头的白色中衣,因为洗过澡,他的发尾有些湿润,这会就披在身后,听到声响,他回头,灯火照出他的脸。
看到她手里端着的菜,霍青行目光微顿,却也没有多说,淡淡吐出三个字,“吃饭了。”
霍如想轻轻应了一声好,吃饭的时候到底没忍住,握着筷子,抬起头,小声问,“哥哥,阮姐姐说和你做了买卖,什么买卖呀?”
霍青行吃饭的动作一顿,却没有回答她,只是抿了抿唇,“没什么,吃吧。”
要放在以前,霍如想肯定是不敢多问的。
不过现在——
她偷偷看了眼哥哥的脸,觉得哥哥好像也没有生气,鼓起勇气问道:“那哥哥今天是和阮姐姐一起去逛街了吗?我看到阮姐姐戴的簪子和我的一样。”
“嗯。”
果然!
霍如想眼神放光,还想再问,就瞧见对面的男人抬起头,少年模样清贵,瞳仁漆黑,只是这样看着她就立刻打消了她再想说话的念头,她连忙低头扒饭。
霍青行看着她这副模样目露无奈。
他一向聪慧,哪里会猜不到她想问的?其实就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居然会对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人如此无可奈何,那个人……好像天生就有让人无法拒绝的魔力。
霍青行又想起今日她站在长街上,周围人来人往,而她抬头朝他盈盈一笑。
他至今还能回想起那个时候心脏跳动发出的砰砰声,那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有这样的感受。
……
夜里。
阮妤洗漱完坐在窗边的桌下。
她手里握着一本账册,这是她今天从金香楼拿回来的,上头标注着这些年金香楼的收支,越看,她的眉就拧得越厉害。她知道金香楼不怎么盈利,要不然她爹娘也不会坐拥这么一间酒楼还住在这样的小地方。
但这也太不盈利了一点了。
今天她趁着店里不忙的时候看过酒楼的菜单。
谭叔叔在管理这方面的确不错,所以即使在他走后,酒楼的人也都坚守着自己的岗位,没有因为突然的忙碌而变得慌乱。不过菜谱这块就有很大的问题了,金香楼以前因为名声大,制定的菜单都是针对有身份的贵人……就算后来落魄了,也没想过自折身价,而是去请其他更优秀的厨师。
张平就是其中一位。
因为在长安待过的经历,加上张平那一手现在正流行的精致菜系,金香楼也的确又吸引过一些人。可张平做的那些菜都是精而细,价格昂贵还不抗饱,平时偶尔吃一顿尝尝鲜还好,要每天吃,谁扛得住?
就算荷包扛得住,嘴巴也扛不住。
阮妤想了下,要是有人每天给她吃秃黄油,她不仅不会觉得好吃,还会觉得腻,倒还不如给她吃个简单的白粥。
合上账本。
阮妤闭目靠在身后的椅背上,细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桌面。
现在江陵府比较有名气的酒楼,一个是珍馐斋,一个是满味坊,这两个都非常有标志性。
珍馐斋就针对那些非富即贵有身份的人,和金香楼走得是同一个路子,但人家跟他们不一样,不是以菜夺名,而是以场地引人,专门开辟出来的园子,亭台水榭,九曲长廊,每天还有唱戏唱曲的人,都是请的名角,里头无论是盆栽树木还是摆着的字画古董都十分昂贵,说是吃饭的地方,倒不如说是赏景的地方。珍馐斋每年还会举办不同类型的展览,吸引无数不同的名流人士,因为这个缘故,珍馐斋就算定价再高也有的是人要去,加上那里还需要预约,若是没有预约,凭你身份再高都进不去……从前阮妤还是知府小姐的时候,她那个圈子每次要举办宴会,大家就会争着去那办,好似在那办个宴会格外有面似的。
阮妤也因此曾去过几回。
至于满味坊,这个就比较大众了,价格便宜,主要针对普通百姓,阮妤没去过,但也听过它的名字,别说荆州了,就江陵府都有三、四家。
而金香楼夹在两者之间,走精细,比不过珍馐斋,偏偏又碍着早年留下来的名声不肯弯下身躯去迎合别人,以至于落到如今这个局面了。
她揉了揉眉心,站起身。
这个点,阮父阮母已经回屋歇息了,她想得头痛,索性披了件外衣往外头走,打算吹吹风醒醒神,再想想之后金香楼怎么弄比较好,她其实没什么太大的抱负,甚至在醒来后都是走一步看一步,但既然管了,就得管好,和她爹说出去的豪言壮志,也不是哄人玩的。
不过现在还把眼前这一亩三分地管好吧。
阮妤无奈笑笑,依旧沿着墙边慢慢走着,没走几步就发觉隔壁也有人在走,这个点,霍如想的身体自然是扛不住的,她脚步一顿,轻轻喊了一声,“霍青行?”
青山镇的人睡得都比较早。
以前天气热,吃完晚饭还会聚集在一起说话聊天,现在天冷了,大多吃完晚饭都是回房歇息。
霍青行也没想到阮妤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他一向有睡前散步的习惯,散步的时候放空自己,什么都不想,回头也更容易入睡。察觉到阮妤出来的时候,他正打算走,此时被人喊住,或许是因为她直呼其名太过自然,他是隔了一会才回答,“嗯。”
阮妤原本脑子乱糟糟的,都快炸了,听到他的声音倒是突然就平静了下来。她拢了下身上的衣裳,坐在椅子上,“有事吗?没事的话,陪我聊会?”
霍青行知道自己该拒绝。
即使这里民风淳朴,没那么多讲究,但被人瞧见一男一女夜下私话也不是什么好事,而且……他也想离她远些。可或许是察觉到她今晚的状态不对,他沉默一瞬,还是开了口,“聊什么?”
唔。
聊什么啊?
这倒是把阮妤难住了。
她原本也只是听到他的声音才随口一说,也不是非要他陪着,不过……她托着下巴,歪着头,看着那面墙,“你觉得酒楼是什么地方?”
这话说出来,阮妤自己先笑了,这算什么问题。
刚想换个话题,就听隔壁男人说道:“吃饭的地方。”依旧是那独特的低沉嗓音。
阮妤觉得他这个回答比她问的还含糊,扯唇轻笑,刚想说人几句,就听到隔壁又传来男人的声音,“家人享乐,旅人仰慕,好食者贪恋,饥饿者饱腹。”
原本还懒散坐着的人听着这番话,脸上玩笑的神情一点点收起。
她低声重复霍青行的话,须臾,原本堆积在脑中的那些杂乱思绪竟仿佛被一双手一点点安抚下来,她突然站起来,是啊,酒楼不就是个吃饭的地方吗?只要好吃,让人贪恋怀念,不就可以了吗?
与其去想怎么让金香楼重振名声,倒不如去想怎么做出更多更好吃的菜。
而这正是她擅长之处。
她前世和老人走了这么多地方,吃过那么多菜,还得老人的真传,想要创新,吸引人,简直轻而易举!想到自己烦了一晚上的事居然被霍青行三言两语就说通了,阮妤眼睛放光,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她笑着和人说,“我知道了。”又道了一句,“多谢。”
男人却没有一点邀功的迹象,仍淡淡道:“不用。”
夜里风大,阮妤刚刚想着事倒是没发觉,这会整个人放松下来便觉得这风有些冷了,她又拢了下衣裳,和人告辞,“好了,我要去睡了,晚安了。”
想到后来男人的身体,她又拧眉劝道:“你也早些睡吧,这么冷的天,你也不怕冷,回头得了伤寒又得吃药。”
她的语气熟稔,仿佛家常一般,霍青行却听得一怔。
“阿妤,你在院子里做什么?”是阮母出来了。
阮妤忙应了一声“这就回去了”,说着又压低嗓音和霍青行说道:“快进去,知道没?”而后也不等他回答就自顾自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人:我送礼是希望你不要……
阮姐:嗯?
大人:……没事
第23章
第二天一大早, 霍青行去了书斋,阮妤在阮父阮母的陪同下去了阮家祠堂,他们一家人此去, 一来是为了给阮妤上族谱,二来自然是为了金香楼的事。
……
阮家早些年在青山镇算得上是大族。
可岁月翩跹,如今离家的离家,搬走的搬走,还留在青山镇的也没多少人了。
到那的时候,阮家二房还有几个生面孔的族人都已经到了, 坐在最上头的是阮家这一任的族长。
阮家上一任族长是阮妤的祖父,按理这一任该交到阮父手中, 可阮父一心操持他的书斋,连金香楼都顾不上,更别提族中的事了……因此如今阮家的族长是阮父的堂叔,按辈分,阮妤要称他一声叔公。
“大哥大嫂。”
“大伯父大伯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