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瞧见对面的少年皱了眉,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正一脸不高兴地看着他。
应天晖也不怕,反而挑起长眉,还想再说,脚却被人用力踹了下,“你妹才凶悍!”
“靠!”
应天晖放下筷子,怒道:“阮庭之你个小混蛋居然踹我!”
阮庭之也鼓着脸骂道:“谁让你说我妹妹坏话的!”
“你!”应天晖看着阮庭之,又看了眼对面一脸事不关己的霍青行,觉得自己一对二实在太吃亏了,只能憋屈地坐了回去,又扒了几口饭才没好气地说道,“既然阮妹子不凶悍,那你这么怕她做什么。”
听到这个话题,刚刚还气呼呼的阮庭之又变得消沉起来,摇摇头,一脸深沉的叹气,“你不懂。”
应天晖听得额头青筋直跳,按捺住揍他一顿的冲动,不过这次阮庭之倒是没让他等太久,沉默了一会就继续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你们说,”他挠挠头,“就是,我挺怕让她失望的。”
“虽然我妹妹看着挺好说话的,但我就是有一种,她要是真的失望伤心了就再也不会搭理我的感觉。”
“就算她还会叫我哥哥,但就是跟现在不一样了。”
“什么奇奇怪怪的。”应天晖皱了眉,觉得阮庭之一定是酒还没醒,还想再说,对面却传来霍青行的声音,“那就不要让她失望。”
两人一怔,看向霍青行。
清晨的阳光从窗棂子外透进来,沐浴在阳光中的少年神情严肃,语气沉着,“既然那么害怕她对你失望,那就不要去做那些会让她对你失望的事。”
鸟儿越过天际,发出叽叽喳喳的声响。
阮庭之神情讷讷地看着霍青行,许是少年神情平静,他心中的愁云竟也有种一点点被人抚平的感觉,浩然荡气重新升起,本来还愁云惨淡的阮庭之这会又重新笑了起来,他抬手拍了拍霍青行的背,夸道:“霍哑巴,你可以啊!”
“你说得对,想要一个人不失望,那就不要去做会让她感到失望的事!”说完又咬牙道,“这次我做错了,但以后我不会再让她失望了!”
“不过你家的酒后劲怎么这么大!我昨天真的没想喝醉的,气死我了!”这一句俨然已恢复本性。
霍青行看他一眼,没再说话,继续低头吃饭。
应天晖却嘲道:“你自己酒量不济还怪别人,一样的酒,我和小行……”还没说完又被人踩了一脚,应天晖刚要气得站起来,却看到对面少年漆黑的眼睛正看着他,里面含着警告。
阮庭之没听到后话,奇怪道:“你和霍哑巴怎么了?”
应天晖轻咳一声,收回眼,撇嘴道:“我和小行也都喝醉了。”
“那你还说我酒量不济?”阮庭之气呼呼地鼓起脸,他现在心情好了,大快朵颐吃起饭,想到什么又突然抬头看向坐在对面始终慢条斯理用饭的霍青行,嘲笑道:“霍哑巴,你昨天就喝了那么一点也醉了?你也太没用了吧!”
“没用”的霍青行并未理会他,继续低头吃着饭。
知道所有事情的应天晖却轻哼一声,什么没用,昨天都把心上人骗到房间里去了,还待了快有两刻钟,也不知道都做了什么,低头看了眼自己饱受摧残的腿又气得狠狠咬了下牙,阮庭之这个小混蛋帮自己妹妹也就算了,霍青行这个狗东西媳妇都还没追到就开始欺负兄弟了,以后绝对是个见色忘友的混账玩意!
……
阮庭之吃完饭和应天晖帮着收拾完东西就想回家了,可还没出院子就被霍青行喊住。
“怎么了?”阮庭之驻步回头。
霍青行走到树下,问他,“阮卓白的事,你都知道了?”
骤然听到这个名字,阮庭之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他昨天回到家之后就去找了一趟卓白,到底是自己的兄弟,纵使他做出那些事,但阮庭之还是希望他们两家能好好相处,可或许是因为有妹妹和蓟云的提醒,即使卓白再怎么掩饰,他还是察觉出了一些以前没有发觉的细节。
说话时握住的拳头,不达眼底的笑意,时而晦暗的目光,以及紧抿压抑的薄唇……
想到这些,阮庭之抿了抿唇,没回答他的话,只沉声道:“我离家后拜托你帮我照看下妹妹和爹娘,等我安顿好之后会给你来信告诉你地址,若有事你就给我来信。”
霍青行那一问本来也只是看看他是怎么想的,如今听到这番话,心下稍松,只要阮庭之知道好坏就好了,至于阮妤和先生他们,他自然会护。
“嗯。”他点头应允,而后又问起一人,“那阮云舒呢?”
“云舒?”
阮庭之一愣,“云舒怎么了?”
霍青行比阮庭之要小两岁,可两人身量却差不多,这会他负手立于树下,看着阮庭之淡淡道:“若是有一日,她们二人一道出事,你会帮谁?”
“你这什么奇怪问题?”阮庭之皱了眉,觉得霍青行这话问得实在奇怪,可也清楚自己这位老友从不说多余的话,沉默一瞬,开口,“她们都是我的妹妹,我为何只能选一个,自然是都帮。”
霍青行听到这话似乎并不意外。
他只是看了阮庭之一眼,而后仰头看向隔壁的院子。
隔壁并无声响,也不知道那人是睡着还是醒着,他就看着那墙壁处延伸过来的橘子树,如今已至冬季,橘子早就没了,就连绿叶也变成了黄叶,被风一打就只剩伶仃几片,留一个光秃秃的树枝在半空一晃一晃。
他看着那光秃秃的树枝,低声问,“你知道她这几个月来的情形吗?”
霍青行说着闭起眼睛,眼前闪过许多画面,刚来青山镇的阮妤,在金香楼比试的阮妤,拿起鞭子抽打杜辉许巍的阮妤……好像从见到她开始,她就一直都是这样的性子,这样的人。
外柔内刚,从容果断,御下有方,适应力还极强,仿佛无论什么事都难不倒她。小小年纪就管着几十号人,成日和各路人士来往也不落下风,还让从前一潭死水的金香楼起死回生,如今整座金香楼的人从不服到只听她一个人的话,恐怕就是在商场历练过多年的人都没她厉害。
可她明明也才十六岁。
和她一样大的女孩子,哪个像她这样?从前的阮云舒,他偶尔路过瞧见,她多是依偎在阮婶的怀里撒娇,若是爹娘还在,如想恐怕也是一样的。
可阮妤呢?
他好像从来就没见她对谁撒娇过。
从知府小姐变成如今的阮妤,也不过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可她却适应得极好,从未流露出一丝不适和软弱,她矜傲高贵、百毒不侵,就像天生的独行者,一个人,无论在哪,都能适应得极好。
但谁又是从一开始就能这样的?
霍青行的心突然一抽一抽的,五脏六腑也蔓延出无尽的酸楚和疼惜,负在身后的手微微握紧,他嗓音喑哑,继续说,“你家酒楼是什么样子,你是清楚的,她刚接手的时候,里面那些人谁服她?”
“让一家消失匿迹的酒楼变成如今这个模样,又有多难?”
原本还想说起杜家的事,但碍于谭柔的名声,他还是作罢,只沉声道:“阮庭之,她从前也是金尊玉贵的官家小姐。”
“我不知道她从前在那个家过得如何,可这三个月,她回来那么久,从未有人来找过她。”
“阮庭之——”他转头看向身后那个不知何时起变得沉默寡言的白衣少年,语气还是那般平淡,声音却变得有些低沉,“阮云舒还有另一个家,可阮妤只有你们了,她回不去了,不要让她伤心,更不要让她失望。”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变得坚强的人,倘若也有人从小疼她爱她,她又怎会变得如此?”
第53章
目送穿着白衣劲装的少年失魂落魄地离开, 应天晖抬脚走到了霍青行的身边,他抱胸倚在柿子树上,嘴角噙着一抹玩笑, “你这是给庭之出了个大难题啊。”
一边是从小长大的妹妹,一边是刚刚找回来的嫡亲妹妹,要他二选一,可不就是天大的难题?
霍青行也看着阮庭之离开的身影,闻言,淡淡回道, “我没想为难他,我只是——”他收回目光, 重新看向隔壁,待停顿了一瞬才开口,“我只是希望如果日后真的发生这样的事,她不会受到伤害。”
说到后半句的时候,他的声音又低了一些。
应天晖垂眸看他,见少年神色寡淡,眼中却含着藏不住的关切, 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突然见他提步离开,这才奇道:“你做什么去?”
霍青行头也不回,“换衣服。”
应天晖一愣, “你这会换什么衣服?你这衣服又没脏。”
“吃饭。”
吃饭?
应天晖听糊涂了, 等反应过来, 霍青行已经穿过院子朝自己的屋子走去,他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这家伙……”离吃饭还有好几个时辰呢, 摇了摇头,倒也没跟过去,两个好兄弟,一个回了家,一个去换衣服,他一个孤家寡人实在不知道做什么,索性提气用了巧劲翻到了屋顶上,躺在上头闭目小憩起来。
……
阮庭之一路沉默回到家,大门敞开着,院子和堂间却没人,看了眼阮妤的屋子,门窗紧闭,也不知道是睡着还是醒着,他也不敢过去打搅,听到后厨传来细微声响,索性便往那边走去,走进去才发现里头的人是谭柔。
平常这个时候,谭柔早就去金香楼了。
因此这会看到她在,阮庭之愣了下才开口,“你今天怎么没出门?”
“阮大哥。”谭柔正在洗碗,看到他进来便把洗干净的碗筷累到一旁,又在穿着的围布上擦了下手,闻言,温声答道:“阮姐姐说你明天就走了,让我今天留下来一起吃饭。”
“噢。”阮庭之点点头,又问,“那我爹娘、妹妹还有小善他们呢?”
“伯父伯母出去买菜了,小善吃完早膳去找小虎子玩了,阮姐姐还在睡。”谭柔说完又看了一眼阮庭之,犹豫着问,“阮大哥吃过早点了吗?若是没吃过,锅里还有现成的,你看看,若是不喜欢,我再给你做。”
“不用。”
阮庭之摇摇头,知道妹妹还在睡,他倒是稍稍放心了一些,回想后话又奇道:“什么叫我吃过早点了吗?难道你知道我昨晚不在家里睡?”他心下暗惊,神情也变得惊讶起来,“那我爹娘他们呢?”
谭柔抿着红唇柔声笑道:“早间霍公子过来和伯父伯母说过了,他说昨天你们聊天聊得比较晚,就宿在一起了。”
知道是霍青行来过了,阮庭之的心又定了下去。
他爹娘一贯喜欢霍哑巴,有他出面,肯定不会为难他,也就是妹妹那边……想到妹妹,阮庭之不由又想起刚刚霍哑巴说的那番话,他犹豫好久才看着谭柔问,“那个,你是什么时候来我家的?”
觉得自己这话怪是突兀的,他又挠了挠头,尴尬道:“我就是想问问你关于我妹妹的事,我听说你现在跟她一起打理金香楼,你们应该蛮熟的。”
“她……”
阮庭之抿了下唇,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她这几个月过得如何?”
谭柔闻言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阮庭之,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话,但见少年浓眉紧皱,嘴唇也紧紧抿着,想了下,如实道:“我不清楚阮姐姐刚来时如何,但就算现在,偶尔我出门的时候也还是有不少人在议论阮姐姐。”
阮庭之皱了眉,“议论她什么?”
“左右不过是一些难听的糟心话,”谭柔低声答道,“有说阮姐姐一个女儿家不安于室,整日待在外头,有说她一个人打理酒楼,每天和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也不怕日后嫁不出去。”
她每说一个字,阮庭之的脸就黑一分。
谭柔看了他一眼,继续说,“还有甚者,说她如今打理酒楼,收敛钱财,只怕日后嫁给夫家一点钱财都不会给家里留下,说伯父伯母如今是养虎为患。”
“荒唐!”
阮庭之暴喝一声,他就像是一匹被人激怒的豹子,紧攥着拳头,双目圆瞪,脸色阴沉。
谭柔倒是不怕这样的阮庭之,仿佛知道他不会把拳头对准自己人,仍道:“是荒唐,但最荒唐的事,”她停顿一瞬才看着阮庭之说,“说这些话的还是您的二婶,阮家的二夫人。”
有些话开了口,后头的话就变得容易许多。
原本她作为一个外人,阮家的事,她是不好发表意见的,可她实在是替阮姐姐打抱不平。
阮姐姐在外操劳奔波,这些人坐享其成也就罢了,还天天看不得阮姐姐好!纵使她生性内敛温和,想起那位阮二夫人,心中也不由来气。
见阮庭之神色微怔,谭柔继续垂着眉眼淡淡道:“我虽然待得时间不长,但也时常听到阮二夫人的愤慨之言。阮大哥,恕我说句难听的话,阮家族人一边拿着阮姐姐辛苦赚来的钱,一边却在背后说她诸多不好,也是阮姐姐宽容大度,若换作旁人,只怕早就该跟他们断绝关系了。”
“更不用说阮二夫人还惯喜欢往人心口戳刀子,明知道阮姐姐回到家没多久,却总爱在她和伯父伯母面前提起云舒小姐的事。”
“我不清楚二夫人是不是真的那么喜欢云舒小姐,我只知道抱错孩子的事一出,云舒小姐立刻就带着丫鬟离开了,这几个月她别说回来了,就连信也没送回来一封,是阮姐姐忙里忙外,一边照顾伯父伯母,一边打理金香楼。”
这些事,阮庭之一概不知,刚才暴怒的小豹子这会紧抿着唇,沉默了好一会才又问,“还有吗?”
“自然还有。”
“阮大哥没管过酒楼不知道,打理一个酒楼可不容易,尤其金香楼如今生意越做越大,人也越来越多,又要管束下面的人,又得提防外面的人,有时候我半夜醒来,阮姐姐屋子里还点着灯,在处理酒楼的账。”她说到这轻轻叹了口气,反问他,“阮大哥现在觉得阮姐姐这几个月过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