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怎么办?
那就勤练功,再找机会打他呗,但阮靖驰显然不敢这样和阮妤说。
今年才只有十二岁的阮靖驰崇尚的就是谁的拳头硬,谁就有话语权,他自认自己武功不错,这次要不是被人暗算,绝对不会落到这种地步。
“阮靖驰。”阮妤不清楚他的内心活动,依旧垂眼看他,手上动作未停,嘴里也继续说道:“以暴制暴从来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想要别人怕你,拳头硬只是最低级的做法。”
“而且你不会真以为你的武功已经高到让旁人都怕你的地步了吧?”
阮靖驰看着她,神情微怔。
难得,不是?
阮妤看着他这个反应就知道这小子真是这样想的,还真是……自大。她沉默一会,问他,“你觉得忠义王受人尊敬是因为他武功高强吗?”
“当然不是!”阮靖驰这会倒是知道反驳了,“忠义王可是我们大魏的战神,别人尊敬他,当然是因为他多年来的护佑以及他战无不胜的名号!”
还算有救。
阮妤点点头,又问,“那你觉得我从前那么多'朋友'是因为我好说话,人温柔?”
阮靖驰:“……”
温柔吗?
他偷偷瞥了阮妤一眼,他这会背上还辣乎乎的呢。阮靖驰也不傻,知道她的用意,沉默一瞬开了口,“那些人才不是你的朋友,如果她们把你当朋友,也就不会现在来看你笑话。”
“她们……”
似乎想通了什么,声音变得涩哑起来,“和你交好是因为你的身份。”
所以才会换了身份之后就换了态度。
“是。”
阮妤点头,倒也不难过,实话实说,“除了许、岳二人,旁人与我交好皆因为我的身份。”停顿一瞬,她又问,“那你现在可明白他们为何惧你怕你?”
阮靖驰显见得沉默了。
如果先前沉默是因为不愿让阮妤生气,那么此时沉默……却是因为他听明白了。
因为明白而更沉默。
这个年纪的少年最是骄傲不过,更遑论是阮靖驰,即使清楚了,他此刻也说不出一个字。
阮妤这会倒是也没逼着他开口。
她也在想,想怎么样让阮靖驰变得聪明些。
如果是她,她会悄无声息用计谋、用手段,把欺负她的人一个个回击过去。
可她知道她眼前这个男孩即使平日总是一副张牙舞爪的倨傲暴躁模样,但他的心其实是很纯粹的,纯粹到让她不愿教他这些肮脏的法子,而且生为男子,她更希冀他能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不是宥于内宅阴私,所以她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你已经长大了,该为祖母和你的母亲撑起头顶的天了。”
说完。
她收拾起药盒,没再开口,打算先回家一趟。
阮靖驰并未阻拦她,只是在她要跨出门的时候,突然问道:“当年柳延来家里请罪,是不是,是不是你和他说了什么?”这事,他以前从来不曾想过,如今却不知道为什么,仿佛笃定一般,手握成拳,目光灼灼地望着她的身影。
陡然听到这么一句,阮妤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拧眉细想了一会才记起这件事,她轻轻嗯了一声,偏头问他,“怎么了?”
“你……”
阮靖驰喉咙发紧,他想说为什么不跟我说,想问为什么要帮他,她以前不是很讨厌他吗?可看着阮妤那张疑惑的脸,突然又觉得好像没有什么说的必要了,他摇摇头,声音还是有些哑,“没什么。”
“你说的,我都记住了,我……”他舔了舔干涩的唇,“我以后不会随便打人了。”
阮妤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就有转变,惊讶地挑了下眉梢。
阮靖驰被她看得臊红一张脸,把头一扭,整张脸闷在被子里,赶人了,“我要休息了,你快走。”
阮妤笑道:“记得吃饭,我回头给你送菜过来。”
这么说了一句,她也提步离开了。
走之前碰见如想从后厨出来,两人又说了几句,“你哥呢?”
“哥哥还在洗漱呢。”霍如想全然不知今日发生的事,弯着眼眸笑道。
能洗澡,那看来的确没什么问题。
阮妤稍稍安心,看了眼霍青行点着烛火的屋子,和霍如想告别。
……
等吃完晚膳。
霍如想收拾碗筷去后厨,霍青行也站起身,打算回屋歇息,还没走到门口就被阮靖驰喊住了,“喂!”
霍青行驻步回头,并未应他,只用那双清凌凌的目光看着他,等着他后话。
可阮靖驰一贯不喜欢他这副装模作样的模样,本来想和人道谢,这会又有些说不出口,只能皱着眉问他,“你干嘛不跟我姐说你受伤了?”
霍青行语气淡淡,“没什么好说的。”说完问他,“还有事吗?”
他的确不大舒服,想回去休息了。
阮靖驰没开口,见霍青行要离开,才低声说了一句,“我姐她……好像不喜欢你。”
霍青行脚步一顿,半晌,“我知道。”
什么?!
阮靖驰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霍青行。
他知道?
知道还喜欢他姐姐?
这人究竟在想什么啊?
霍青行见他一脸惊讶的模样,却没有再开口的意思,朝人点了点头,抬脚继续往外走去。
仍旧坐在屋子里的阮靖驰目送着他离开的身影,大概是因为太过震惊,居然忘记阻拦他了,等反应过来才追出去,“喂,等下!”
霍青行回头,见少年气喘吁吁向他跑来。
“这还给你。”他把刚刚霍青行送过来的药盒递给他,“还有,今天……多谢了。”
第一次和人道谢,他说得非常不熟悉并且十分尴尬,但还是咬牙道:“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只要我能做到,我肯定帮你,不过你要是……”本来想说你要是想趁机赖上我姐姐就给我小心点。
但看着男人这张沉默的脸又说不出来。
最后只能咕哝一句,“你们的事,我懒得管了,你爱喜欢就喜欢吧。”他也不希望阮妤那个笨蛋真的孤独终老,“还有……”见霍青行握着药盒微微蹙眉看着他,本来想说婚事的嘴又闭了回去,凶巴巴道:“擦你的药去吧!”
说完就气鼓鼓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大人达成策反小舅子进度1/2
弟弟:万万没想到,我居然会是一个助攻(沉默且泪)表哥,对不起,我也不想的!
之前有姐妹说一个月内弟弟肯定被策反,真是——
抬举弟弟了!
弟弟终究是弟弟!
弟弟:你这样,我要砍人了!(凶巴巴)
第81章 (一更)
第二天就是除夕夜, 一年到头,最后一天,也是家人团聚的日子, 无论富不富裕, 这天大家都会团聚在一起。一大早, 阮妤就先去了一趟金香楼, 交待了一些事发了红包又说了几句慰问的话, 然后便又套了马车往县衙去, 还没下车就瞧见县衙门口围满了人, 柳、文二人买凶打人的事证据确凿, 如今还被关押在牢房里, 现在两家人正在想法子把人捞出来,偏偏林泰然是个刚正不阿的主,无论他们怎么表示都无济于事。
捞人没法子。
这会两家人正脸色难看地互相指责对方, 一副想把所有罪名都往对方头上冠的样子。这两家从前在江陵府关系最好, 文家的女儿也就是文聪的姐姐早几年嫁到了柳家,成了柳延的大嫂,柳家还想把小女儿嫁给文聪, 不过如今这两家撕破了脸面,估计这事也得作罢了。
阮妤握着一角车帘看着外头的情形, 估量了下,发现柳家来的人比文家要多许多, 看来文聪在家中不受宠是真的,也怪不得这人明明比柳延要聪明却总是跟在人身后, 一副跟班模样,只怕是想早些娶了柳家女提升自己在家中的地位。
“阮小姐,您不下去了吗?”外头传来孙大的声音。
阮妤笑笑, “算了。”
就让他们狗咬狗吧,在林泰然这都讨不到什么好,更不用说回了江陵府还有爱子如命的徐氏以及一向好面子的阮东山呢。
她松开握着车帘的手,挡住外头的情形,发了话,“走吧,回家。”
还得去准备过年的东西呢。
……
回到家已是午后了,今日天公作美,天气十分好,不似平时那般冷,风是暖的,太阳也在头顶高高挂着,阮妤今日都没披斗篷还是觉得有些热,她和门口一些妇人、小孩打完招呼又给孙大一个过年红包便往家里走。
院子里。
她娘和如想坐在铺着软毡的石凳上摘洗蔬菜。
而堂间门前,霍青行正手把手教谭善写字,旁边已经放了满满一撂春联和福字,屋檐底下,昨日负伤的阮靖驰踩着椅子贴福字,底下是在提醒他有没有放正的阮父。
谭善头一个瞧见她,扬声喊道:“阮姐姐!”他说着放下手中的毛笔,拿着一张刚刚写好的福字,小跑过来给阮妤看,眼睛亮晶晶的,一副等着人夸奖的模样。
阮妤如他所愿蹲下身,从他手里接过福,笑盈盈地问他,“这是小善自己写的?”
“嗯!”
谭善拼命点头,“是霍哥哥教我的,霍哥哥的字超好看的。”
阮妤自然知晓霍青行的字好看,前世千秋宴上有人让他当场做一首祝寿词,男人斐然的文采让人惊艳,而那一手字更是让无数人想拓印下来放在家中私藏。
她握着那张福字,抬起眼帘朝不远处看去。
男人今日穿着一身淡紫色圆领长袍,露出里头的交领中衣,脖子处的那颗痣若隐若现,禁欲又隐秘,头发高束,五官深邃又明朗,眉如远山,鼻子高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运笔时间太长,他这会鼻尖上还有一些密密的细汗,在这乌金色阳光的投射下,几乎能够清晰地瞧见他脸上细若毫发的绒毛,唇瓣也要比平日红一些,显出平日鲜少允人窥见的活色生香。
见她不曾遮掩地看过去。
男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红了耳根低下头,偏偏阮父还在一旁笑着说道:“小行的字一向是不错的,书斋平时需要写什么,也都是他帮我运笔,今日咱们家里大部分春联和福也都是小行写的。”
他说完笑着捋捋胡须。
有这样一个文采出众的好学生,他自然高兴,“倒是让我偷闲了。”
在一旁择豆角的阮母一听这话,眉梢高扬,笑啐道:“你还知道自己偷懒呢,拉着小行过来做这做那,有你这样的先生吗?”
“你这妇人——”
阮父被当众揭穿,颇有些在小辈面前威严扫地的模样,但跟阮母一对视,又只能轻哼一声,抱着茶盏咕哝道:“大过年的,不和你计较。”
“阮姐姐也来写一张吧!”谭善笑牵着阮妤的手朝霍青行那边走去,还把自己的毛笔递给她,非要她也写,“我们都写了,小驰哥哥和如想姐姐也写了,现在就差阮姐姐的了!”
哦?
阮妤有些诧异地朝阮靖驰那边看了一眼,似乎没想到他居然也会写,更没想到这才短短半天的时间,从前见到阮靖驰就跟老鼠见到猫的小善,如今都会喊人哥哥了。
看来这小子是真的变了啊,阮妤心中颇有些感慨和宽慰。
阮靖驰被她看得脸一红,嘟囔道:“看我做什么?我的字又不丑!”说着继续回头去贴手中的春联。
阮妤看了阮靖驰一眼,笑着摇摇头,也没拒绝,应了一声“好”,接过毛笔刚要书写,就听身旁霍青行低声提醒道:“小心袖子。”
她今天穿的是一身衣袖和衣领上有绒毛的衣裳,这毛要沾了墨水,衣裳也就报废了。
“我看着呢。”阮妤说着把袖子稍稍挽起一节,而后运笔开始写,她从前在闺阁时颇爱卫夫人的簪花小楷,清秀灵动,最得闺阁女子喜爱,后来嫁给霍青行之后就不大喜欢了,草书、行书都写,自己也分不清是哪个路子。
阮父见她写字,捋着胡须踱步过来。
阮母和霍如想虽然没过来,但也抻着脖子往这边看,谭善知道写字的时候要静气凝神,这会正紧张地捏着拳头,暗暗为阮妤打气。
而被众人注视的阮妤依旧神情闲适地提笔又落笔。
“阿妤这字也好看。”
阮靖驰刚贴完春联过来,听到这句就跟自己得了夸奖似的扬起眉梢,手背在身后,走得那叫一个神采飞扬,可还没走到阮妤身旁就又听到一句,“就是这字……”
阮父皱眉奇怪,“怎么跟小行的这么像?”
笑意凝固在脸上,阮靖驰脸色难看地抻着脖子看了一眼,一看,小脸更难看了。
还真是!
霍青行也有些诧异,他看了一眼阮妤,见她神情也有些错愕的模样,便低声和阮父说道:“许是我们用的是一样的字帖。”
“唔。”
字帖是字帖,但每个人的风骨不同,写出来的字自然也不同,便是同一本字帖,最后写出来的字也各有不同,如阿妤和小行这般相像的,还真是少见。
不过他也没多想,笑道:“你们再写几副,正好把家里的窗子也都贴了,多贴点,保佑你们这些小孩明年福气多多。”
霍青行自然没意见,轻轻应了声好,朝身侧看了一眼,见她也已回过神了,便收回目光,提笔开始写字。
他在写字的时候,阮妤就偏头看着他。
若是爹爹不说,她还真没发现,这样两张福字放在一起做对比,还真有种出自同一人之手的感觉,不过……她托着下巴,也不是全然相像的。
她的字明显要飘逸许多,像摸不着的风和云,没什么规矩和束缚,而霍青行的字就要稳扎稳打一些,更周正也更禁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