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谧反应过来,保持同个说法:“哦。”
叶雁拆着塑料袋觑她:“我想起来了,是不是有一次跟我还有zoe在711吃午饭给你打电话的那个。”
周谧微怔, 继续模棱两可:“是吧。”
叶雁笑起来:“什么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周谧垂了下眼:“不太好说……”
叶雁一眼识破:“还没定?”
周谧无法回答。要如何对外描述,曾经的月度炮友, 如今的契约夫妇?这两个身份怎么看怎么不靠谱,也不好表露。
她抓了下头,信口胡诌:“他追我好长时间了……我打算先相处三个月看看, 所以也不好意思再让人误会我单身, 毕竟他的男朋友含量怎么说也有60%了。”
叶雁被她的形容逗笑:“男友含量60%, 是什么果汁吗?”
周谧噤声不语。
感觉更像某种香水或鸡尾酒吧。她在心里嘀咕。
叶雁开始吸溜面条,周谧忙转移话题:“你呢,跟你男朋友怎么样啦?”
叶雁边咀嚼边含糊不清:“我都恢复正常饮食了,你说呢。”
周谧一刻哑然。
叶雁吞咽下去,晃着两根筷子:“我前男友特别喜欢那种瘦得像纸片鱼刺一样的身材,搞得我也跟失心疯了一样,现在想想何必呢,三四年这样吃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啊,为了男人放弃垃圾食品,我真是太傻了。”
听见她措辞已经更换为“前男友”,周谧自觉没再问下去的必要,就为她打气:“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叶雁瞥她一眼,哼笑:“就怕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坏。”
这个笑有气无力,像一个七天七夜没休息已疲累到极点还要卖力营业的柜姐。
叶雁又倾低脑袋,极慢地夹出一根面条,怔神般一点点嘬进嘴里。
周谧不再搭腔,端着还有大半水位的杯子起身离位。
久恋又离散的人都知道。
它不是那种一击即溃,撕心裂肺,而是恢复期漫长的慢性病,似曾相识的场景,对话,歌曲,电影,都会成为一粒接一粒皮下出血的淤点,无论有意还是无意触压,都会引发痛意。
周谧把水倒空,停在吧台后挑选咖啡胶囊,想耗会时间,给leader一个能消化感伤的自处空档。
胶囊集中在一只黑色的托盘里,颜色多样,还很鲜艳,像把彩虹等份掰碎。
周谧一个个取出来看,纠结了好一阵。她在公司更爱泡茶包或喝白开,所以不太分得清口味。
裤兜里的手机嗡了一下。
周谧抽出来看,居然是张敛的微信消息,简短的两个字:
「金色」
周谧一惊,四处找,看到了在创意部片区站着的张敛,他总高峻得一眼可见。
可能是被叫过去review东西,创意总监Teddy也站在他身侧。
他看了会显示器,又偏头跟Teddy讲话,时敛容,时展笑,情状自然,但也专注。
怎么注意到她在这选择困难症的。
周谧耷下眼皮,脑袋微烘地取出一粒金色的,嵌进咖啡机里,操作起来。
棕色液体汩汩流出,浓郁的香味在空气里大范围弥散着。
装好咖啡,周谧又瞟了眼张敛位置,端起杯子离开吧台。
回到工位后,叶雁已经在节奏有序地敲键盘,似已暂时恢复心气。
周谧双手碰握起杯子,抿一小口,居然真是她偏好的那类,有类似饼干或果味的甜香。
她有些惊奇地取出手机,又看眼张敛刚才的消息,嘴硬回:我可以自己选。
一会,张敛回:准备选多久。别人带薪拉屎,你带薪选咖啡。
周谧:“……”
她咬牙切齿:对,我刚才带薪选咖啡,现在还带薪跟老板聊天,怎样。
张敛:聊天没关系。
张敛:上下级良性互动,有助于提升公司凝聚力。
周谧差点噗出声来,忙往两旁瞥几眼,拿手抵了会唇才逼退笑意。
她问:哪里良性了?
张敛:哪里不良了。
周谧顿住。
周六那晚过去,她觉得自己浮想联翩的水平猛翻一倍,不然为什么他反问的这五个字,又让她嗅出了暗示的意味。
周谧直接指出:你反问的这句话就很不良。
张敛:你一个AE比Creative还能拓展思维。
周谧狡辩:你看,你也想到了啊。
张敛说:我一开始只是想跟你说几句话。
周谧苹果肌不知不觉凸起:上面已经不止几句了,好几句了,说完了。
张敛:好。
周谧突然又不想结束,非要问清楚:那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话。
张敛回:看到你了,想到你了,说几句怎么了。
他怎么总那么理直气壮又那么坦坦荡荡。
周谧忍了又忍,才不至于在心里叫出一声有些土味的“giao”。
太影响专注力了,她当即停止与张敛聊天:我真要干活了,再见。
张敛:嗯。
张敛:再见。
—
下午,K记端午小食桶的比稿小组集结完毕,周谧毫无心理准备地被叶雁拉了进去。
她第一时间检查了下成员列表,确认蒋时不在,才舒了口气。
叶雁注意到她变幻的小脸色,在旁边打趣:“放心吧,没安排某些人进来。”
周谧递去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Yan,谢谢你。”
“嗐,我还不知道,”叶雁一手搭腮,一手滑动鼠标翻看brief:“蒋时他手里事也多,赶不上这趟灵车。”
周谧看她:“怎么就成灵车了。”
叶雁叹气:“难受死我了,不是老熟人就很烦了,新总监还加不上。”
周谧问:“比稿前就要跟甲方联系了吗?”
叶雁说:“当然要积极联系,pitch前把客户的喜好和倾向摸清楚,更有针对性地下手,成功的几率才更大。”
周谧说:“明明一点都不想做这个项目还这么认真面对,Yan你心态好好。”
叶雁冷呵:“是我不想就能不做吗?我瞎来Fabian能放过我?”
乍然听见张敛名字,周谧闪了下神,刺探问:“他看起来挺好说话的诶。”
叶雁:“假的,全是假的。笑面虎一个。”
周谧深表赞同:“对对对。”
叶雁斜她:“你才来三个月就这么觉得啊?”
周谧顿一下,声音放低:“嗯,有一点吧……觉得他挺神秘的。”
“我刚进奥星那会可没你这敏感度,每次在公司看到他都觉得他自带圣光,又高又白又帅,像男神一样普照大地,”叶雁露出女生间普遍会有的崇拜笑意,又迅速消失:“后来经历过一次公司大会就不那么觉得了。”
周谧好奇:“公司大会?”
叶雁还跟烧香祈福似的攥着手机等客户那边的通过申请:“对啊,我们都称之为反省大会,四五个月一次,每个人都要到场,就在pantry,每个组派个人说工作进度,看看有没有什么安排不开的或者干活不到位的,反正他批起人来完全变了个人。”
叶雁又瞄眼周谧:“不过你别担心啦,他没找过实习生麻烦。”
周谧弯唇一笑,把更多的好奇咽回心里。
—
下午四点多,周谧将上个礼拜恩美奶在微博,微信,小红书,抖音的数据整理好,压缩发给叶雁,并告知了她一声。
叶雁可能终于被K记那边的客户放行,青黑了一下午的面色终于转暖,就是嘴里还骂骂咧咧:“加这个逼真难,佛爷嘛……”
她整个人忽然纹丝不动,砸门般敲击屏幕的泄愤动作也一下停住。
“哇。”
她吁叹一下:“帅哥啊。”
周谧闻言,双眼陡亮三度:“什么帅哥,哪有帅哥。”
叶雁将手机翻转,竖高与她好东西齐分享:“佛爷朋友圈的照片。”
屏幕里,是个蹲在那里跟狗合影的男生。用“男生”这个形容好像又不大合适,因为他的脸蛋也不是纯粹意义上的胶原蛋白满满,只是笑容极有少年感,所以模糊了年纪。他穿着白色短袖T恤,头发被风吹得有点儿潦草,但并非瑕疵,更像是点睛之笔,像翻涌的草野或摇曳的林稍。
周谧恍惚一下:“这是客户吗,好年轻。”
叶雁见多识广:“还好吧,比他看起来年轻的也有。但他长得好舒服啊。”
叶雁的形容很精准。
舒服。
毫无攻击性的、清风徐来的长相。
周谧不由多瞄两眼。男人的整张脸,光看眉目部分的话,既视感超强,简直是白净版路鸣。
叶雁将手机摊回去,絮叨:“怎么回事,看见这张像是一辈子都不会破处的脸我瞬间没脾气了。我去搞清楚这个人到底是他本人还是他儿子……好吧,还有别的照片,就是他——这让人怎么没有私心的合作啊,老天看我失恋要给我派送爱情□□了吗?”
叶雁把这张照片塞进了K记比稿群,隆重介绍,如惊动午后池鱼,进群后就神隐的女人和GAY佬们集体冒头现行。
周谧盯着飞速刷屏的聊天记录笑了半小时。
乐够了,周谧又离开工位。她今天倒水的趟数激增至以往的两倍。
梦回高中校园,每一次去接水仿佛只是为了路过暗恋男生班级的窗户,看起来目不斜视,其实余光早跟脱缰野马似的撒丫子狂奔,满场寻人。
可惜张敛又出去了。
杯子是满了,心却有点儿空旷。
她灌了一大口,前思后想,给张敛发了条微信:今晚我想自己回去。
那端并无动静。
周谧等了许久,越往后越发心不在焉,敲键盘的动静都在浮躁地加速。快五点半时,张敛终于回了消息,只瞄一眼,周谧心头就再次被一种扑棱棱的,又闪着光的喜悦挤满。
他可能真有什么与生俱来的读心术:我到公司楼下了。
第36章
周谧得了便宜还卖乖, 对着干高手,装傻能人:嗯?所以?
张敛直接回了个电话过来。
周谧心要蹦出嗓子眼,手忙脚乱接听, 环扫一下方圆十米, 才声音细微地:“喂……”
张敛语气明显带笑:“晚上坐我车回去?”
周谧又斜了眼空掉的隔壁座位, 才小幅度将上身直起:“微信里说不行吗?”
张敛回:“电话邀约更有诚意。”
周谧心头轻哼,确认碰头模式:“还是地铁站?”
张敛很果断地吩咐:“九点走, 车库见吧, 还是A出口等我。”
周谧说:“好吧。”
张敛又说:“我到公司门口了。”
为了克制不断翻涌来脸上的笑花儿,周谧眼鼻都挤皱起来:“这都要说, 你是领导人下飞机吗, 还要仪仗队演奏和小朋友送花?”
张敛淡着声:“不啊,防止有人过会看不到我,又来微信里找事。”
“……”周谧矢口狡赖:“我没有好不好?”
张敛轻笑:“进办公室了。”
周谧:“……挂了。”
周谧火速按断通话,耳廓已经红得像难以稀释的番茄汁,她飞速喝完剩下的水解热, 双眼死黏电脑屏幕,并临时决定下班前都不会再去添水。
—
八点半往后, 周谧的心脏被看不见的丝线倒扣着吊高, 头重脚轻地转圈圈, 又像被狗尾巴草忽近忽远地挠, 不时会密集地痒一下。
她事情基本干完了, 本可以提前离开, 愣是心不在焉地多混了近半个小时。
五十分整,周谧摘了工牌, 开始清理桌面, 并把眼药水, 护手霜……一些杂七杂八的小东西往包里塞。搭上金属扣,才又拿起手机瞄了眼微信。
对面的陶子伊从绿植后探出头来:“mimi,你要走了啊,一起吧。”
周谧眨了下眼,失语一秒:“好啊。”
陶子伊也起身。她今天是高马尾中性工装扮相,配了只巴掌大小的黑色腰包,啪嗒一扣,整个人利落帅气得可以直接入镜各个街拍微博和短视频。
周谧抚抚裙摆上的褶皱,跟着她往公司门口走。
两人并排走出感应门,刚拐出走廊,周谧原本节奏匀稳的步伐出现了一秒掉帧。
视野里,张敛正立在那等电梯,留意到有人过来,他斜来一眼,视线几乎不着痕迹地在周谧脸上多停了一下,继而露出一个很模板化的淡笑。
陶子伊叫他英文名打招呼,他“嗯”一声:“下班了啊。”
周谧心头激闪,停在同一扇电梯门前,把陶子伊当掩护,也轻轻唤了声:“老板。”
张敛面不改色:“嗯。”
周谧极轻地嗑咬住下唇,眼皮微垂,拿睫毛当情绪的过滤器。
这时,轿厢门开了。
张敛没动,她跟陶子伊也没动。
张敛说:“怎么不进。”
陶子伊迟疑:“你先……?”
张敛说:“你们先吧。”
陶子伊悄悄扯了下周谧胳膊,两个人像老班眼皮子底下,迟到进班的女学生一样,抵在一起点头哈腰地往里走。
张敛随后,他站在靠电梯按钮的位置,刚好也在周谧跟前。他真是高得过分,停下来后像是平地拔起的峦嶂。
张敛按了B1,回了下头问:“你们去几层?”
陶子伊看了眼数字:“我也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