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俗童话——七宝酥
时间:2021-06-01 09:38:44

  周谧微怔。
  张敛再度回头:“你呢。”
  这次幅度更大一些,带动了整个上身,明显在问周谧。
  他故意的。
  周谧垂在身侧的手指略微蜷起,额角也有点发紧,给出另一个答复:“一楼。”
  他抬手帮她摁了下,没再说话。
  轿厢变得像只静音而幽闭的电暖器。
  余光里都是男人自肩背延绵而下的,雪岭一样的白色衬衫纹理,周谧脸颊稍微浮出烫意。
  叮。
  一楼到了。
  周谧跟陶子伊互道明天见,又跟张敛生疏地说了声“老板再见”,就头也不回地走出电梯。
  来到大堂里,屏窒的思绪才得以活络疏通。
  出门时,风将周谧吹得清醒了些。她猛然想起陶子伊曾提过的“年少轻狂勾搭张敛未果”的事,心口不由有点发堵。她清楚陶子伊有自己的车必然要去停车场,可还是不可抑止地胡思乱想。
  而她也必须给出谎言,让她跟张敛看起来清清楚楚,干干净净,是连点头之交都不够格的上下级。
  积压了几个小时的暗喜与憧憬全部在刚刚的电梯里溶掉了,只剩一坨闷闷的、憋憋的浆糊状残渣。
  分心地跳下最后一级阶梯,周谧兜里的手机响了,她看眼名字,迟疑两秒,接起来。
  张敛问:“没下来吗?”
  周谧说:“没有。”
  张敛说:“我还去了趟安全出口。”
  周谧鼓了下脸,明知故问:“干嘛去安全出口。”
  张敛说:“以为你会机灵点。”
  周谧无名火起,气息也不自觉紧促:“我不机灵刚才电梯里就说去负一了。你直接回家吧,我还是觉得我们单独行动比较安全。”
  张敛又问:“在哪。”
  周谧心烦意乱,又逢斑马线绿灯,她两条腿抡得飞快地顺着人流往马路对面去:“我真的不想被同事发现。我快进地铁站了,挂了。”
  那边安静下来,没有回话。
  周谧等了几秒,还是无声无息。胸口虚空一下,她挂断电话。
  她回头眺了眼公司大厦方向,也不知道自己还在期盼什么,随后绷绷唇,深呼吸一下,让清凉的夜风灌满口鼻,才一脚踩上地铁口的下行电梯。
  熟稔地刷完手机里的电子卡,周谧通过闸机,进入地铁站。
  月台上人头攒动,很多都是着深色正装的白领,像孜孜不倦的工蚁。
  站着刷了会微博,地铁呼啸着停下,气流涌溢,周谧拨了拨被刮散的刘海,刚要将手机揣回包里,它倏地一振。
  周谧又抽出来,眉心微拧,解锁举到面前。
  周谧一愣,是张敛发来了位置共享。
  她想了想,决定点进去,打算以此证明并告知“本人已在站台就位就要上车了别问了都是徒劳”。
  下一刻,她双眼猝然张大。手机屏幕里,属于两个人的圆点几乎要重叠。
  他就在她附近。
  很近很近的,附近。同一个地铁站,相隔或许不到百米。
  周谧顿时心如鹿撞,跟被当场逮住的逃兵似的,手指猛按左上角,神速跳逃出同张地图。
  可她也没有再随意走动,隐形的墙四面围困,她眼睁睁看着属于自己的那班车渐行渐远。
  张敛发来一个:?
  周谧不敢随处乱看,怕目光会不经意出卖自己:干嘛。
  张敛:过来找我。
  张敛:今天不想在地铁口接你了。
 
 
第37章 
  主动发起位置共享的那一刻, 周谧感觉自己成了只沸腾的水壶,身体里浮躁至极。
  但几秒后,她就平静了下来。因为张敛就在同一边月台上, 他俩的站位几乎是平行的, 只隔着六七个人。
  周谧望向他的时候, 他刚好也看了过来。
  说真的,他整个人的氛围感与地铁的环境极不相符。兴许是成长环境的关系, 他眉眼总带着种少有的清贵古典感, 颇似那种民国时期留洋归来的有格调的东方绅士,或者一件不会带洗涤方式标签的奢侈品衬衣。
  路过的人多少会多瞄他两眼, 并自觉避让豪车般绕行, 因为身高,因为气场。
  恍神间,周谧似乎有点明白当初的自己为什么一夜过后还大脑一热,要跟他继续保持那种关系。
  因为除了床帏之间的表现,张敛给人的外在初印象就是非富即贵的上位者, 这种气质深入骨髓,危险的同时又充满安全感。
  安全在他根本不需要图她什么。
  所以她不会受骗, 但如果想跟这种人再有交集, 就只有拿出偏差之下唯一对等的东西作为交换筹码。
  原来那会她还用了点小聪明。
  周谧跟他笑了下, 但男人一动未动, 似乎在践行刚刚那句“过来找我”。
  她咬了下牙, 低头退出位置共享, 佯装不情不愿地朝他走过去。
  停在张敛跟前时,他脸上终于有了点波动, 似笑非笑的。
  周谧也故意似懂非懂:“你怎么过来啦?”
  张敛看着她:“同一个招式用多了就没意思了。”
  周谧面色微变, 不再弯弯绕绕:“那你是来抓我走的, 还是跟我走的?”
  张敛把问题推回来:“你想要哪一种。”
  周谧黑眼仁转两下:“我看过你开车,但没看过你乘地铁。”她又举目望向入口方向,好奇:“你是怎么进来的?你也注册过电子卡?”
  张敛说:“周谧,我不是古人。”
  周谧被逗笑,神态有了点浑然天成的娇憨:“那你愿不愿意……”
  张敛:“嗯?”
  周谧指了下尚且空着的轨道:“坐地铁?”
  张敛轻描淡写:“可以啊。”
  周谧扬眸装心疼:“会不会让您纡尊降贵啦?”
  张敛摇了下头:“我也想看你坐地铁。”
  周谧语塞难敌。
  她垂眼翻包,取出一只没用过的口罩,递给他:“戴上。”
  张敛没接:“干什么。”
  周谧说:“怕遇到熟人。”
  张敛说:“戴了口罩熟人也会认出我。”
  周谧想想也是,他的眉眼体型气质都太有辨识度了,可还是举高了点,怼到快挨到他下巴的地方:“那也戴上。”
  “掩耳盗铃。”张敛接过去,动作利索地勾到耳后。
  少了像国画颜料一样的唇色的中和,他气场陡变,变得像一位不易亲近拒人千里的冷面医生或刺客。
  反差让周谧忍俊不禁。
  张敛问:“笑什么。”
  周谧说:“觉得你戴上口罩更帅了。”
  张敛说:“以前不是说最喜欢我唇形吗?”
  周谧无法反驳。
  周谧关心起别的:“你车怎么办?”
  张敛回:“在车库吃一夜灰。”
  周谧又笑起来。
  刚要讲话,地铁又疾驰进站,周谧止声,转身确认一眼,又回头看张敛:“可以上车了。”
  张敛颔首跟上。
  开始实习后,周谧通勤基本是独自一人,但她也不会有形单影只茕茕孑立的空寂感。因为这种城市轻轨里出现最多的就是同类——不谙世事的学生,汲汲营营的上班族,而她刚好位于渐变处,跻身哪一方都是盟军。车厢像几截低矮狭长的五金盒子,将新旧不一的螺丝钉们运送至各自适用的都市齿轮。
  今晚的处境很是新鲜。
  两人对立站在不算拥挤的人潮之中,相隔的距离不似恋人但也不陌生。周谧不时会抬头偷窥张敛。
  可当男人眼皮下敛,过来捉拿她时,她的视线又会敏捷地窜开,然后翘起嘴角。
  她偷笑起来其实很可爱,很机灵,像一道玩捉迷藏的月牙,还把星星都匿进了眼睛里。
  张敛忍不住问:“总笑什么。”
  周谧轻声:“好玩儿。”
  统共就三站路,整个坐车的过程很快。
  听见车厢内广播提前报站时,周谧预警:“对了。”
  “嗯。”
  “待会还要走好长一段路。”
  “我知道。”
  “打车吗?”他们很少这样平和无争地有商有量。
  张敛说:“走回去吧。”
  “一公里哦。”
  “二十公里我都跑过。”
  周谧怀疑脸:“这么行的吗?”
  张敛说:“你认为呢。”
  周谧闭关起双唇。
  走出地铁站,张敛摘掉了口罩,还把它交还给周谧。
  周谧不备地接过去,又懵懂地翕动几下眼皮:“还给我干嘛?”
  张敛不咸不淡:“谢谢,体验了一把当明星的感觉。”
  周谧不走心地莞尔,把口罩塞回挎包:“不客气。”
  两人并肩走着,不紧不慢,两旁是闪烁的广告牌和泼彩的高厦,稍显拥堵的车流像形态各异的怪兽,有几分魔幻密林之感。
  有下晚自习的少年骑着山地车从他们身侧飞驰而过,铃都不按,速度快到张扬,眨眼就没了踪影。
  也有花白头发的年迈夫妇提着深蓝的超市购物袋,毫无时间概念地蹒跚而行,有一下没一下地搭茬。
  周谧越过他们,奇怪:“为什么很多人年纪大了就不牵手了呢,我爸妈也是。”
  张敛说:“因为不需要了。”
  周谧说:“为什么不需要?”
  张敛说:“有更多东西可以把他们绑在一起,牵手就显得多此一举了。”
  周谧侧头:“你是指婚姻吗?”
  张敛回:“有一部分是。”
  周谧问:“婚姻是好还是不好呢。”
  张敛没有直接作答,只说:“两性关系从主动走向被动的分界点,就是婚姻。”
  周谧又问:“这就是你不婚的原因?”
  张敛“嗯”了声:“算吧。”
  周谧好奇:“那你想要什么样的两性关系,只走肾不走心?”
  张敛说:“你觉得呢。”
  周谧嘟囔:“我怎么知道,不过我能理解你。”
  张敛说:“你理解什么。”
  周谧说:“我要是像你一样有足够的实力和地位,可能也不会太需要从婚姻里获得什么东西,相反会觉得是种拖累?当然,这只是个假设。”
  张敛问:“你想获得什么。”
  周谧想了会,食指越过另一边肩膀,示意身后:“获得一个几十年后可以帮我拎袋子的老头。”
  张敛笑了声,没搭话。
  周谧疑虑脸瞥他:“有什么好笑的。”
  张敛说:“笑你可爱。”
  周谧翻了下眼,冷声:“这是讽刺还是夸赞?”
  张敛看过来,语气认真:“是夸赞。”
  周谧脸微微红,嘴上倒接得毫无负担:“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可能是聊天气氛难得这么好,周谧窥私欲暴涨,没憋住多问:“你认识我之前……相处过很多女生吗?”
  张敛偏过头来:“问这个干什么?”
  周谧说:“好奇。”
  张敛重新看前方,唇微挑:“你猜一下?”
  周谧沉吟少刻:“我猜……不超过五个吧。”
  张敛还是笑:“怎么推理的?”
  周谧说:“我觉得你挺自律的,看起来不像那种滥交到精气神很差然后眼里老色眯眯的样子,而且人这么心高气傲,应该也蛮挑的吧。”
  张敛笑意更甚:“那也挑上你了。”
  周谧一下气急败坏:“什么啊,是我挑上你好吗,而且我也不差吧。”
  张敛说:“在自我评价方面是不差。”
  周谧:“……”
  她开始反击:“你很完美吗?我看不见得吧,等我到你这个岁数的时候说不定比你还厉害。”
  张敛哂一声:“我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是不如你,这么能异想天开。”
  周谧极想擂他一拳,这个冲动涌进大脑的第一秒,她下意识就这么做了。
  胳膊这么被挨了一下,力道还不小,张敛皱眉:“说不过就动手?”
  “你再说,再说我继续。”周谧开始破罐破摔威胁人,自甘暴力份子。
  张敛不再吭声,唇边的笑意却未减淡。
  信步闲聊间,新地华郡水晶叠峦一样的高楼已近在眼前。
  —
  回家后,陈姨照旧笑脸相迎,两人与她打完招呼,一前一后走向盥洗室践行回家先洗手的良好习惯。
  周谧掰开没一点水垢的黑色水龙头,仔仔细细搓手,又偷瞄一眼隔壁张敛,他也在洗手,面色平淡,睫毛低垂如雾障,似乎与喜怒形于色这个词从无干系。
  周谧留意到自己满手奶油一样绵密的泡沫,突然起了玩心,伪作不经意弹去一下。
  一小块泡沫直接飞去男人清晰如凿的下颌,他不适地皱了下眉,瞥向周谧。
  周谧立马做慌张无措状:“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张敛不语,冲干净手,抽了张纸慢条斯理擦完,却没有处理那一处来自周谧的小型事故,只侧过身来:“给我擦了。”
  周谧定住一秒,诧异:“你自己顺手擦了啊。”
  “谁造成,谁处理。”他走近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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