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没有察觉到王妈心底的弯弯绕绕,率先开口:“阿寄,这是我刚雇回来的王妈和平儿。”
话音刚落,王妈也是个有眼色的,拉着平儿出来就给裴寄行礼,把方才在人牙子那对着苏晚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见过东家,老妇人今年四十五,烧火做饭什么活计都能干。”说罢,又扯了扯旁边的平儿,“这丫头是我的孙女,才刚刚十岁,不过跑腿伺候人的活都能干,多亏了夫人好心,肯收留我们祖孙二人。”
平儿瘦瘦小小的,看起来甚至没有十岁的模样,被王妈一扯,才讷讷开口:“平儿见过东家。”
裴寄侧眸看去,只见院前的祖孙二人虽然面黄肌瘦,但穿着打扮看起来倒是清爽干净,心下颇为满意,他把视线移向静静站在一侧的苏晚,淡淡的回了声:“嗯。”
苏晚察觉到了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刚刚心里放下的事情又涌上心头。
白鹤书院的事情,裴寄知道吗?
她有些不想抬头直视裴寄的视线,毕竟今日裴寄一大早就开始整理书籍,而读书人对白鹤书院的向往,她亦不是不清楚。
苏晚终究是忍住了没开口,她领着王妈二人去了厨房,小心吩咐了一番,又带着两人将空置的下人房收整了出来。
只可惜正房虽然清理了一番,但是里面的家具物什均有烧损,一时半会仍是不能住人。
晚膳是王妈下的厨,比前几日多了些花样。王妈确实没有夸张,她的厨艺颇为不错。看到裴寄竟比平日多用了碗饭,苏晚隐隐有些难为情。她平日里做的最多的是点心,至于菜肴方面真的是厨艺不佳。
不过一想到她自己亦是多用了些,顿时又有些释然。
是夜,依旧是同床共枕。
身体僵硬的躺了小半刻钟,苏晚却还是异常清醒。就在她努力放空思绪的时候,却听到了身侧传来的低沉的男声。
“今日出去可是遇见了什么人?”
是她以为早已入睡的裴寄,苏晚默默的睁开眼睛盯了许久,好似能透过这一片黑看到那素色的帐顶,良久才小声开口:“只是些不相干的人罢了。”
又轻又柔的女声好似被黑暗染上了一丝决绝之意。
倘若上辈子的随从能看到裴寄此刻的神色,怕是好奇是谁居然能引起他的注意。
裴寄仔细回忆了一下,他上辈子从未听闻苏侍郎与嫡女决裂的消息。倒是在他重生前这苏侍郎竟托人传话有事求见,想来是为了那科举舞弊案,不过被他拒了。
后来,他依稀记得苏府是被发落了的。
至于苏晚,再不济也是镇远侯府世子妃。他前世并未对镇远侯府出手。就算裴安纳了苏府庶女为妾,应该也不会对她怎样。
一想到裴安,裴寄眼底带上了一丝阴郁。难道是重生回了以前,连心态都有些变化。至少前世在他眼里裴安只能算是个跳梁小丑。
可惜就算在黑暗中,这神色亦是一闪而逝。
裴寄动了动唇:“既然不相干,那便算了。”
“阿寄,”苏晚斟酌良久,还是开口了,“白鹤书院已经开学了。”
裴寄微侧了侧头,眼神仿佛能透过黑暗落在了枕边人身上。
“我知道,可我既已被赶出了侯府,书院恐怕是容不下我了。”顿了顿,他接着说:“而且我也不会再去白鹤书院了”
然而上辈子的事实却并非如裴寄所言。
起初书院因为身世原因扣了他品行不端的帽子,去了他的名额。不久后,书院的先生派人给他送了帖子,邀他重回书院。裴寄当初也以为是书院看重他的才华。后来方才明白,这一切不过是裴安那蠢货捉弄人的把戏。
虽然这对他并没有什么大的妨碍,可这辈子他不想再去蹚这趟浑水,更何况这还牵连到了后面的科举舞弊案。
甚至于,他想让这把火烧的更旺。
苏晚不知道裴寄心中已经闪过这么多的念头,听完裴寄的话,心里压了一天的石头霎时落了地。
“就算不进白鹤书院,你也能高中状元的。”
“什么?”
苏晚回过神来,才发现一时不察竟把心底的话喃喃了出来,幸好他并未听清,于是连忙否认道:“没什么,我是说阿寄你才识过人,就算不进白鹤书院,也不会被埋没的。”
“呵,”裴寄轻笑了一声,“那些不过是世人奉承镇远侯世子传出来的恭维话罢了。”
语罢,不等苏晚多说,他又开口:“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苏晚想说她相信老镇远侯的亲自教导,更何况还有她那古怪的梦境佐证,可她还是默默咽了回去,有些事情是不能告予旁人的。
片刻后,房里仅余两道轻浅的呼吸声。
——
又过了许久,裴寄的病已然大好。他竟也不嫌弃,将墙壁烧的漆黑的正房改成了书房,整日有大半时间都在里面度过。
王妈也接手了家里的活计,苏晚每日就只要看看铺子的账册,闲时就逗逗新来的小丫头平儿。
平儿也不如初来时拘谨,吩咐的事总是手脚利落的办好,有时候也会溜出去和巷子里的小孩们玩闹。
苏晚也随得她去,倒是王妈一看见就要把她喊回来训一顿,奈何自己总是忙里忙外。
不过这几日苏晚看完账册出来时,总能看到平儿一个人窝在大树底下自娱自乐。心下倒是有些好奇,莫不是被王妈骂了亦或是被巷子里的玩伴欺负了。
她走到石桌旁坐下,冲一旁玩的正欢的平儿招了招手。
平儿亦是一早就看见了苏晚,不过没有吩咐她一般不会过去打扰。此时见苏晚招手,连忙起身小跑了过去,唤了声“夫人好”,又手脚利落地倒了杯茶。
苏晚有些哭笑不得,这孩子被王妈教的尤为勤快,她接过热茶啜饮了一小口,方才柔声问道:“这几日怎么不见你出门?”
平儿听完极快地抬头看了苏晚一眼,又垂下头去,像是被吩咐了什么,但是终归是没有忍住,细细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些不忿。
“大丫她们说夫人的坏话,我不想和她们玩了。”
苏晚愣了一下,没想到居然是这个理由。
回过神来,眼前的小丫头竟带了些哭腔:“他们都是胡说的,夫人是天上的仙女。阿婆也是这么说的,不过她不让我把别人说的坏话告诉你。”
在平儿眼里,她有记忆开始就跟着阿婆讨生活,可是过往的主家总嫌弃她是个拖油瓶,阿婆又不肯抛下她一个人,只得干些零散的活供两人生计。
直到遇到了夫人,她才能过上这样有吃有住的日子。而且夫人长的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要美,从来不会打她骂她。
虽然她不明白大丫她们的话是什么意思。可阿婆告诉她都是不好的话,也不能让夫人知道。
所以她就不想再和大丫她们玩了。
王妈忙完厨房里的活计出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苏晚在安慰哭哭啼啼的平儿。
顿时心里一慌,快步走了过去,急忙问道:“夫人,这臭丫头又惹了什么蠢事竟然闹到您面前,真是不知礼。”
“没有,”苏晚用帕子轻轻拭了拭平儿的眼泪,轻声道:“平儿这是在为我抱不平呢。”
王妈一听这话顿时更慌,甚至都没注意压低她的大嗓门,径直道:“丫头不懂事,平白污了夫人的耳朵,那些人都是乱嚼舌根子,叫那么来着?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陡然变大的声音惊飞了树上小憩的鸟儿,也惊动了书房里的裴寄。
他蹙了蹙眉,王妈什么都好就是嗓门太大。他以前处理公事是府里的下人都不敢大声走动,更别说大声喧哗了。
又过了片刻,窗外的声音变的隐隐约约,他放下手里的书籍,踱步走到窗前,只见远处的树下,一袭素衣的女人正对王妈吩咐着什么。
他轻轻放下了摇摇欲坠的窗户,彻底隔绝了院子里的声音,方又回到书桌旁,拿起了手边的书籍。
第6章 上门 裴寄阴鸷的眼神就扫了过去,声音……
“王妈,我知道你的用意。”苏晚及时打断了王妈的大嗓门,又把手中的帕子递给平儿,才接着开口:“我不会往心里去的。不过就算瞒住了我,可那些流言终归是存在的。”
王妈没想到这主家夫人不仅长的貌美,心地善良,竟也是个豁达的。
她活到这般年纪,什么腌臜事没见过。当初逃荒到京城时一家十口就剩下了祖孙二人,后来也没少被骂过丧门星。
她清楚街坊邻居的流言蜚语有多扎心,尤其是像夫人这样的千金小姐,若是听到那些污言秽语怕不是要寻死觅活。
所以她才瞒着。
不过看来是她想多了,这些时日看东家和夫人的气度她就估摸着两人都不是普通人,又怎么会介意这点小事。
于是她压低了声音将近日里听到的流言一一道来。
苏晚听罢,竟有些哭笑不得。
她本以为在苏府时那母女二人的冷嘲热讽就已经算得上污言秽语了。却不料这小巷子里居然能凭空编出一场大戏。
原来自裴寄苏晚搬来过后,除了隔壁的吴婶一家,并未与旁人打过交道。
初来时苏晚隐隐被人窥见过容貌。这平安坊的普通小巷子里来了个美人 ,那些街角的妇人就多了个茶余饭后的谈资,不过当时也只是暗地里嚼舌根。
流言愈演愈烈是在王妈和平儿来了之后开始的。
这平安坊不过是个普通巷子,这里的住户多是些长工或做些小生意糊口。那些多嘴的妇人看到新来的邻居似乎没什么正经营生反而先买了下人丫头回来。
于是苏晚是富贵人家藏在外面的外室的传言不知怎么的就流传了开来。哪怕吴婶听到传言帮忙解释了几句,也没人相信。
毕竟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有人亲眼看见她拿了苏晚的点心。
更有甚者,有人还把病恹恹的裴寄编排成了苏晚偷偷在外养的小白脸。
王妈眼睁睁的看着天仙一般的夫人居然笑了笑,纤白的玉手轻挽了挽鬓角散落的碎发,眸子清亮,明明着着一身素衣,却美丽动人。
愣神了好久,她才松了口气,仿佛放下心中一桩重担。天知道她每天买菜时听到那些长舌妇编排主家时有多忐忑。现在不用瞒着了,她顿时如释重负,“夫人,我知道您大人有大量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但是也不能白白叫那些长舌妇编排,我早就打听清楚了,这些腌臜话都是从大丫娘孙氏口里传出来。”
苏晚蹙了蹙眉,大丫娘,是最靠近巷口的那户人家,她记得那是个瘦小面黄的妇人,但从未与她打过交道。
“嗯,我自有打算。”
她微微颔首,心中已然有了决定。倏然间抬眸瞅见不远处不知何时被关上的窗户,心头又带上了一丝怅然。
然而苏晚没有想到的是,这市井泼妇和她平日里打交道的苏清截然不同。
苏清虽然蛮横难缠,但她自诩是个大家闺秀,被无视后顶多暗地里摔些东西骂上几句。
可这孙氏不同,苏晚愈是不将其放在心上,她就如疯狗一般叫的更凶。
次日一大早,小院的门就被拍的砰砰响,裴寄恰巧在院子里踱步,闻声转头去开了门。
门一开,后面的孙氏顿时愣了神。她没想到吴婶说的竟是真的,这小院里竟藏着这般俊俏的男人。不过上下一打量这男人弱不禁风的模样,不禁想起了那些传言,眼底的惊艳之色瞬时就变成了鄙夷。
怪不得是个吃软饭的。
上辈子说一不二的裴阁老大概想不到有朝一日竟会被当成个软饭男。
裴寄当然看出了孙氏眼中的鄙夷,虽然不知道从何处而来,他也未曾放在心上,淡淡道:“不知这位夫人所为何事?”
似乎才想起正事,孙氏一把拉过藏在身后的大丫,面上一副誓不摆休的样子,语气咄咄逼人:“看看你们家那个贱丫头干的好事,我们家大丫可和她那个下人不同,这要是破了相可怎么办哦,我还指望她嫁个好人家。”
妇人又尖又细的嗓音仿佛要刺穿裴寄的耳膜,他皱了皱眉,低头打量了一番被孙氏拉的踉踉跄跄的大丫。
看起来和平儿差不多高,却瘦的仿佛根小豆芽菜,比平儿刚来时不逞多让。额头有着一大块的伤口,似乎是撞到了哪里,看起来很是严重。小丫头似乎还有些疼,瑟缩着一双眼睛不敢乱瞄。
裴寄收在袖子里的手动了动,眉头皱的更深了,正要开口,身后却传来了一个清亮的女声。
“我倒是要看看平儿做了什么好事。”
闻声,孙氏像裴寄身后看去,视线扫到一袭缃色罗裙的苏晚,正牵着她口中的贱丫头,袅袅向她走来。
顿时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放开抓着大丫的手,指着平儿大声道:“可给我逮到你这个贱丫头了,今天他们不把你卖了我誓不摆休。”
似乎是被孙氏话里“卖了”的字眼戳到,苏晚感觉到身边的小人儿竟有些吓得发抖。她紧了紧掌心里的小手,柔声问道:“别怕,你方才不是和我说了不是你做的吗?我们并非是那般不分青红皂白的人。”
原来早在孙氏上门时就被平儿瞧见了,料到是来兴师问罪,平儿慌乱中第一个念头竟是寻了苏晚,和她说清了来龙去脉。
听到了苏晚的话,平儿这才得了些安慰。
她先是仰头偷偷觑了一旁的裴寄一眼,似是确定他没有动怒,又把视线移向大丫母女,鼓起勇气开口:“是大丫先说夫人的坏话,我才和她吵起来的。可是我没有推她,是大丫自己摔的。”
说苏晚的坏话。
裴寄有些意外,他挑了挑眉,还以为是孩子间的打打闹闹,没想到竟和他这好夫人有关。
本来见苏晚过来,不欲再理这些纠纷打算回房的裴寄顿时起了兴趣,便留在原地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另一边,刚消停一会的孙氏听了平儿的解释,面色一变,嚷嚷道:“你这丫头不仅是个下贱坯子,还挺会扯谎。”
说着,话头一转,对着苏晚指指点点,“还有你,都说狗随主人,我们家大丫哪句话说错了,既然是干那等腌臜事的就不要怪人知道。今天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就去报官,把那些话说给官老爷听,看谁没脸。”
苏晚没想到这孙氏竟如此没脸没皮,霎时脸气红到了耳根,一时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