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轮到李月秋了,不过陈立根头也没抬,也没问话,竟然不动声色的从案板前退开了,把杀猪刀交给了黑脸青年,自己退到边上去随手抓了一把绿草搓洗臭烘烘的猪大肠,搓洗好了,才拿到案板上卖。
猪大肠脏,粘液多,清洗起来麻烦,供销社里卖的猪大肠都是不帮忙洗的,爱买就买,不买就算,售货员也不差卖一挂猪大肠,一挂猪大肠算半斤的肉,比起猪肉来说这些猪下水便宜很多。
黑脸青年看着案板前的李月秋呆了下,李月秋今天穿的很素净,但也掩盖不住美貌,亭亭玉立,皮肤一点瑕疵都没有,红唇不点而朱,精致漂亮得尊玉观音似的。
黑脸青年咽了咽口水,呆愣过后忙殷勤问:“你,你要什么?肉都是好的,新鲜热乎刚宰的,比供销社的还便宜两毛。”
这半只猪是他和大根一起交了押金赊过来的,等晚上还要去把半只猪的本还给卖猪的人,所以必须在晚上卖完,价格上比供销社卖的便宜,肉却是没比供销社的差,该肥的肥,该瘦的瘦。
村里的人穷,穷就买少点,都是东搁半斤西搁一斤的买,买的少但人却多,这会案板上的肉就剩零碎的几块了,好的可能要多挑一挑,李月秋却是不低头挑猪肉,眼珠跟冲过水的黑葡萄似的晶莹剔透,直直的盯着一个方向的喊:“陈立根,我要买猪肉。”
“……”黑脸青年愣了下,这女人认识大根?他看了在洗猪大肠的人一眼,又狐疑的看向李月秋。
嗯?我也是卖猪肉的,是没看到我吗?我一个人杵在这,我可以给你切肉!我可以的!
“那个,同志,你要买哪块?”黑脸青年尴尬的笑笑,他的手艺准头也是不错的,就是力气不够大,所以今天砍肉的活大根做,他就负责上称算账收钱,“我给你切,保证一斤不多一斤不少,要是多了算我自个的。”有些卖猪肉的会故意往多了的切让人买的多,但他们摊子这,说多少就是多少,绝对不强买强卖。
李月秋终于舍得给黑脸青年一个眼神了,她那双眼睛水光潋滟的,看人的时候仿佛带着勾子,黑脸青年一下手脚都不知道该哪里放了,拿着杀猪刀戳了戳这块肉,又戳戳那块肉,“你看这块带瘦的不错,那块肥瘦相间的也好。”
然而李月秋只是看了他一眼,开口还是一句,“陈立根,我要买猪肉。”语气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思。
黑脸青年:“……”????你是冲着猪肉还是大根?还是我切的猪肉条儿不够亮?
“哎,哪来的女娃娃,买肉赶紧,别耽误功夫嚯嚯,谁切不是切,难不成俊点的陈大根切的更香?”后面排队的人有意见了,肉就是肉,顶多分肥肉瘦弱,肥肉比瘦肉抢手,管谁切不是切,非得盯着陈大根让他切。
年纪大点的嘴上没把门的开起了玩笑,“小媳妇,小姑娘就喜欢找陈大根切肉,有把子力气的汉子就是吃香哩。”
而且这不知哪来的俏姑娘,一张美人面漂亮得像是年画上走出来的人,非得让陈大根切,真是让人不得不多想。
李月秋权当听不到,她才不管他们说什么,她就要陈立根给他切。
那边背对着人搓洗猪大肠的人终是站了起来,拿挂在腰间的布擦了擦手,大步走了过来接过黑脸青年手上的杀猪刀,手上还带着一股腥味。
他头也不抬的问李月秋,“要啥?”语气不耐,声音很粗,好像切了肉就想李月秋马上滚蛋,这副样子比之前更想和她撇清关系,就差在脑门上写几个字了,她亲了人两口倒是还把人亲疏远了,真是的。
李月秋听出了他嗓音里的不耐烦,不过她不在乎,这会好好的相看自己要哪块,案板上的肉好的没几块了,她仔细又耐心的挑了一会,挑的时间可够长的,最后才指着一块肥肉相间的肉,说要两斤。
陈立根手中的杀猪刀快速一挥,手起刀落,手臂肌肉鼓涨,刀锋雪亮,利落的砍下一块肉来,丢给旁边的黑脸青年。
黑脸青年上称一称,眼神古怪,咳了一声,“两斤三两……大根,多了。”最后几个字压的很低,大根一向是最有准头,一刀下去,足称的,这一次给人多切了三两,真是砸招牌。
“多就多了,我可以拿带鱼……”李月秋刚想说多就多了吧,她身上的钱不够的话,可以拿今天在供销社买的带鱼换,排队的队伍里,就有扛着粮食来换肉的,只要两种东西价格上合适,东西都是可以相互换的,带鱼好吃难买,不比猪肉差。
但陈立根在听到多了三两的时候,已经重新提了刀,把称上的肉拿下来,一刀下去切了一块肉出来,又丢上去称,这次够两斤了,一分都没多。
他用粽叶随着挂钩的地方穿梭过去,极快的打结系好,递给李月秋,粽叶上油腻腻的,陈立根的粗糙的大手也油腻腻的,爱俏的姑娘都不喜欢这么伸手拿,沾一手的油花。
李月秋没一点儿嫌弃,立马把胳膊一伸,手腕露了出来,白嫩的简直晃眼。
她用手指勾住粽叶,手上染得油花花的,指腹被勒出一条带油的痕迹,她拿出绣着蝴蝶的手帕擦干净粽叶上的油花,然后把手帕收回兜里。
她买了肉退到一边,给后面排队的挪位,不过不忙着走,李月秋看着手上的肉耷拉下脸,多了就多了,她话都没说完,陈立根急什么急,还有,不是她想占便宜,给自己的一两不多,别的女人倒是白搭上肥肉。
李月秋心里头拧了起来,她拎着肉打算走了,不耽误陈立根卖猪肉,倒是李大有不知道是不是理清楚事情了,农村基本看不见什么肉,就是赊也要先赊一块,这会慌急忙了的过来排队买肉了。
李月秋只能在旁边等他,案板旁边的草丛里有只笼子,里面关着好几只的兔子,灰毛白毛的都有,一只只挤在一起胖乎乎的。
她觉得有趣,蹲着玩了会兔子,给兔子喂白菜,白皙的手腕像是开春含苞欲放的花骨朵,脆弱的好似一掐就断。
但喂了一会,有人走了过来,浓重的大片阴影黑压压的罩住笼子前的李月秋。
李月秋捏着白菜叶抬头,太阳落山,夕阳缓缓褪去,逆着薄夕的光,她一时看不清走过来的是谁,等看清是陈立根,却见陈立根拉开关兔子的笼子,大手从里面抓住一只兔子,拎着它的耳朵,走回案板处,把兔子放到案板上极快的按好,手中的杀猪刀抬起,雪亮的刀锋在阳光下带起一抹亮光倒映在李月秋含水的眼眸中。
随即刀锋落下,人群中有好几个人惊呼出声,陈立根直接把兔子头跺了下来,兔头从案板上掉了下来,咕噜噜的滚了一圈滚到李月秋的脚边,她猝不及防的退了一步,捂着嘴巴险些叫出声来。
“拿去。”案板上鲜红的血染了一片,汇聚成一股从案板上滴落了下来,淹没进土里,刀尖滴血,陈立根拿布擦干净刀锋上的血迹,脸色很淡,“你要的。”
案板前刚刚可劲往李月秋身上凑的小伙子也被吓的不轻,他见那漂亮的人儿在那喂兔子,笑起来的时候勾人夺魄,美轮美奂的一张脸简直让人看得身体发热,又想起她非要陈立根给她砍肉,心里头泛起酸味和不屑,难不成这漂亮的女人真是冲陈大根来的?看上来了陈大根一身的力气?她不知道陈立根穷的叮当响,粗人流氓一个?
比陈大根好的男人多了去了,一合计,买肉的时候对着陈大根指手画脚,让他现宰一只兔子给他,点名要李月秋喂的那一只,还语气嚣张的从兜里拿出钱来摔案板上,今天这摊子不但卖猪肉还卖兔肉,有已经杀好剥了皮的兔子,黑脸青年把兔肉给他让他挑,这也是现杀的,没过夜,都是新鲜的,但他不要,非要陈大根给他特新鲜热乎的杀他挑好的那一只。
没想到这陈大根一点都不带犹豫的,抓了兔子,皮都不剥,手起刀落,兔子头就被活生生剁了下来,案板上的兔子四条腿还在那垂死的蹦跶,他脸上挂不住,觉得被人狠狠打了一个耳光,也落下面子,想找事,但心里发毛直泛哆嗦,只能对着地上呸了口唾沫骂了三个字,“狗东西。”抓起案板上的兔子又去捡了李月秋脚边的兔子头,灰溜溜的走了。
李月秋还怔在原地,编花的头发辫散了几缕出来,被风吹得挂在白腻的脸颊上,模样狼狈,李大有也不排队了,忙过来看她,和她说话她也没反应,吓得李大有,一声声的喊,怕人是不是魇住了。
在案板处卖肉切肉的陈立根手里的刀挥落的更重了,案板都在咯吱咯吱的摇晃,他砍下一块肉也没称,穿好走了过来,递给李大有,声音粗噶的说:“害怕就回去。”
李月秋一下回神了,眼眶红的厉害,唇瓣咬的紧紧的,她抬手用手背把耳边脸颊上的头发丝拢回去,瓷白的小脸整张的露了出来,露出个笑来,娇弱怯怯的说:“我没怕你。”她声音轻轻的透着坚定,陈立根却是转身回去忙活了。
李大有手上的肉沉甸甸的,他也不知道这肉几斤,多少钱,陈立根那边也没和他说钱的事情,他只能估摸的斤两,把钱给了黑脸青年,带着李月秋走了。
之后两人回水湾村的路上,李大有时不时要转头看看车板上的李月秋,就陈立根那跺兔子的气势,他一个汉子看了都有些怵,月秋怕是被吓的狠了,一时倒是把自己的事丢脑后了。
不过李月秋也没啥事,就是开始的被吓到了,那兔子头就这么一下咔嚓的被杀猪刀给跺了,明明在前一秒她还在喂那只兔子吃白菜叶的,迟断头饭也不过如此了。
等到了家,远远就见蹲在院子门口的李老头,膝盖上放了几张纸,正拿着笔在写写画画,脸上的表情要多严肃有多严肃,看到他们回来,把纸塞进了胸口的兜里,过来帮他们拿东西。
李月秋有些不好意思,她买了很多东西,面粉,麻酱,白糖,还有带鱼,这都不算,手上还拎着一块两斤的猪肉,自个都觉得太“阔气”了,城里人怕是也不敢像她这样买,刚刚进村的时候村里不少人都往她这看。
李老头倒是没说什么,老大在的时候,家里经常买这些东西,吃的用的很多,姑娘家要宽绰点养,“这尖嘴鱼搁不了长。”
他看着秋丫买回来的带鱼,家里没有水井,也没有冰箱,鱼搁不住。
“我今晚就把鱼烧了。”李月秋说完,喊着李大有告诉二婶晚上不要做饭,过来这吃。
她买了带鱼,今晚烧带鱼吃。
带鱼是凭副食本才能买的,以前大家都只吃黄花鱼鲫鱼之类的,六十年代的时候,带鱼才出现在人们的饭桌上,那个时候带鱼的价格很便宜,低于其他鱼类的市场价,不过价格低还是没人吃带鱼,因为在他们看来带鱼是一种“怪鱼”,长得和平常吃的鱼不一样,全身银白细长,尖嘴尖牙的条带状,长相另类,自然不受欢迎。
后来农村人民公社,报纸还有广播开始大肆宣传带鱼的好处,能治大脖子病,总之就是好处多多,这么多番的宣传,加上带鱼吃起来口感鲜美,价格还很低,又能治病,使得带鱼一下成为紧俏品,如今已经属于稀罕物,只能凭副食本购买。
李月秋上供销社的时候买了两斤的国产带鱼,最便宜的一毛八一斤,稍好一点的板带儿要两毛八,而三毛九的是极品带鱼,她一样称了一点,板带儿称的多,最便宜的和极品的拢的少。
没冰箱水井,鱼不禁放,她用水把带鱼拾辍好之后就开始做带鱼,在热油里滚几下炸,诈得金黄蓬松,放上去腥的葱姜和烧酒作料,再用瓦罐小火慢慢的炖。
二婶端着碗酸菜和新磨的麦子粉过来帮忙,酸菜是新渍的,味儿不是很重,也不太酸,焖一锅酸菜饭最是好吃,麦子成色不好,粉糙了些,比不了细粮,做清疙瘩汤会让麦香甜一些。
忙了好一会的功夫,其他的菜不费力耗时,都已经上桌了,就差瓦罐的带鱼。天都黑了,厨房燃起了油灯,房里散发着只有过年才能有的香气,李月秋垫着湿帕子把炖带鱼的瓦罐盖子掀开,捂得严实的香气一股脑的冒了出来,带着袅袅的热气,香飘四溢。
她把罐口的热气挥散开,想看看带鱼炖的怎么样,这时院门响了。
坐在门口的李大有去开门,去了好一会也没回来,李月秋把瓦罐盖盖上,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她听到了张丽云的声音。
第31章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这会二叔二婶也起身去了门口,院门口站着三个人,嗯,不对,算上小的是四个,张丽云腿上还巴着个瘦巴巴的小女孩。
张父张母是过来送番薯的,他们的地里今天收了番薯,收成还不错,个头比往年来说算大,就想着给亲家送过来一点,没成想去了屋那边没人在,丽云就说怕是在这边,结果真在这一边。
几人在院门口说起了话,李大有心里藏不住事,要是往常一样见了张丽云,早就殷勤过去跟着人说话,或者是忙前忙后的照顾人,可这会看见张丽云,他动都没动一下,不但没动,而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想开口问她月秋说的事情究竟是不是真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李大有和张丽云已经处了很长时间的对象,两家的人早就见过面,虽然还没正儿八经的把亲事定下来,但心里有了底,都把对方当成了是亲家,关系也亲密了些。
李老头也拿着水烟袋去院门口招呼,李月秋盖上瓦罐的盖,一个人坐在桌子上,挑了挑油灯的灯芯,真拿脸皮厚的人没法子,回村的时候他讲话讲成都那样了,张丽云还当没事一样跑过来,是来道歉还是示好的?
总之没安好心。
张父张母一家已经被请了进来,张丽云腿上的小女孩怯怯的转着眼睛,她似乎是闻到了从没闻过的香味,脑袋瓜子一转朝厨房看了过来,眼珠直勾勾的看着厨房的桌子,拉着张丽云的袖子,不大不小的说:“姐,我饿了,好香啊。”
“……”厨房的李月秋抬头朝人看去,小女孩很快躲到了张丽云的腿后,速度快得李月秋甚至都没看清她的模样。
一时院子静了下去,就连二婶也是愣了好几秒才想起来问他们是不是还没吃晚饭,一问果然没吃,张家的村子离水湾村可不近,算算时间不可能是吃了晚饭过来的。
“那走,挪我们屋里去,擀点杂合面条,滚点鸡蛋汤,新做的酸菜正好尝尝。”王贵芬说着拎起张父张母带过来的番薯袋子,要带人去他们的家里开灶。
不是他们小气,月秋今天烧的菜比年夜菜丰盛,村里没哪家人家能吃这么好的,亲家这一来来了四张嘴,不禁吃的,再说这是她家的亲家,也没让月秋招待的道理,要招待回他们屋里头那边招待,有什么吃什么。
“姐,姐,我想吃鱼鱼。”
张丽云的妹妹拽不走,眼巴巴的看着厨房,瘦巴巴的小脸蛋,那馋嘴的模样瞅着怪可怜兮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