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爷,这事你们拍板不中,要问月秋自己喜欢谁,以后过日子的是她,我们做不了主的。”李大有挑着水进来,把水灌进水缸,清凉的会哗啦啦的冲进缸子,李大有擦了一把脑门的汗,松活松活了有些发酸的肩膀。
他拿着扁担走过来朝王贵芬手里的纸看了一眼,指着其中一个人的名字不满的说:“像这个肯定不中,之前进山捡菌,白长了眼睛,被毒蛇咬了,窝囊废,还有这个,一身腱子肉,看着身板有力样样行,结果挑两桶水腰杆弯的跟要断的小豆芽似的,外强中干,软脚货,这个也……”
“你起开,没你指手画脚的地。”王贵芬脸色不虞的拍掉他的手,不让李大有泼冷水,“让你来看,谁都不中。”听听他说的都是什么,指着一个两个都不成,都不是好汉子,那还咋给月秋找婆家,净来添乱。
“我,也没那么说。”李大有把扁担靠在墙上,悻悻的说:“最好问问月秋,她相中了谁,你们再找媒人,不然照她的脾气,她一个也不要。”
月秋的性子她自个不喜欢,强塞一个给她,她还不得翻天掀瓦片。
李老头皱紧了眉,因为大有的话,眼尾的皱纹耷拉的厉害,显然是把大有的话听进耳了,他把王贵芬手里的几张纸拿了回来,放到眼前眯着眼睛端详了片刻,有些不相信自个费力找的这些汉子不中。
这可是他花了快两个月的时间才攒下的人,咋一个两个就不中哩,想嫁个孙女也忒难嫁了。
王贵芬却是把视线看向李大有,视线里都是探究,月秋自从回了乡,前后左右没去过别的地,就是去县上卖螺,大半时间大有都跟着,细想起来,出事的情况不太可能,好好琢磨下来,只可能是她自个愿意,而大有怕是知道啥苗头。
这是把他们都瞒得死死的,王贵芬直接问李大有,“大有,我听你这话,是不是晓得月秋看上谁了?”自家的儿子什么性子她清楚,说话一就一,不会把话往满了说。
李大有:“这,这得问月秋,我不清楚。”他说话时不敢抬头看王贵芬,拿着扫帚要去清理鸡窝。
这番动作,李老头和王贵芬都看在眼里,察觉到了一丝的古怪。
王贵芬刚想说话,但李老头先一步说:“秋丫的事可以先搁一头,你和张家那闺女的事要咋说,俺看挑个最近的好日子把你俩的事情办了。”
他着急秋丫的事是一回事,但秋丫前面还有个大有,大有年纪不小了,这处对象也处了好长时候,算算日子早该把人娶进门哩,大有娶上了媳妇,秋丫再嫁人,这再好不过。
李大有手里的动作一顿,前面不是好好的说着月秋的事,咋又扯到我头上了,这关他啥事,他吭哧吭哧扫地,半晌才憋出一句不甚清晰的话,“丽云想等今年考上中专再说。”
自从那天晚上之后,他就没和丽云见过面,他和丽云之间,大多时候是他主动去找丽云,丽云平时在县城读书备考很忙,他不找丽云,丽云也没来找过他,那天晚上之后,他没再去找人,两人自然而然没再见过面。
结婚的事情他老早就问过丽云的意思,到了年纪,汉子家的谁不想有个媳妇,但丽云说想今年考了中专,分配到工作了再办他俩的事情。
这话听得李老头不痛快,一码是一码,结婚和考中专有啥冲突的,啥叫考上中专再说,要是考不上是不嫁哩的意思?她想起那天晚上来的张丽云,看着性子是和气的,模样清清秀秀,咋说出这种话来。
“扯淡哩,她考中专和成亲结婚有啥冲突,日子还不是照样过。”
李老头脸色不好,对张家的做法不满,口气跟着重了,王贵芬在旁也不插一句话,在这方面她是赞成李老头的。
和张家的婚事她明里暗里提了好几次,但张家那头含含糊糊就是拖着,也不给个痛快话,拖到现在王贵芬心里也有了想法,搞不清楚张家那闺女到底是想嫁还是不想嫁,这事她本来要和大有说的,但张家前个送番薯过来占吃食,她看大有那样子也不好多开口问,这会爸开口敲打敲打最好不过。
李大有扫地不出声,李老头眉间攒得深深的,他从石墩子上站了起来,手里的几张纸被他叠了重新放兜里,他走进屋里过了半晌出来,手里拿着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递给王贵芬。
王贵芬没接,先开口问:“爸,啥东西?”
“这里有五十块,去找张家把婚事敲定哩,大有年纪差不多了,总不能让他一直吊一颗树上,爱嫁嫁,不嫁就和那边拉倒,痛快点,不用上赶着,至于月秋的事,先缓缓,等她回来俺问她,问完再找媒人。”现在不讲究那些辈分大的结了才到小的,但大有和张家那姑娘也处了挺长的时间,应该把事情敲定下来,没必要一拖再拖,大有的事办完后,秋丫的就可以紧着办了。
所以等李月秋回家,坐在厨房饭桌上,饭都没来得及吃一口,李老头就塞给她几张纸,让她在这上面挑一个最好的,挑好了,他找媒人上门去说叨见见面。
李月秋扫了一眼那几张纸,没仔细看,但那密密麻麻的一片是看的够清楚的了,她看的眼睛都花了。
难为爷爷这么一个一个的列清单似的列了一长串,年龄,家住哪都罗列得清楚,村里搞办公室工作的怕是都没做的这么细致的,可这些人,她几乎大半都不认识啊,谁是谁都搞不清楚,这怎么挑,挑不了。
“别和俺打马虎眼,恁多哩的人给你挑,你还挑不出个潘安来?赶紧好好瞅瞅,瞅中的,俺让媒人去走一趟,让媒人探探底,再让阿祖合你们的八字。”
李月秋抿着嘴角低头看脚尖,没开口说话,不搭腔不拒绝,但明显是不同意,她不想找婆家,也不想找对象。
李老头看着人说:“只要你说出来个人名来,剩下的俺老头子会去操办,你等着待嫁就好哩。”不是他李老头自家的花自家夸,她家秋丫模样标志,没哪家的姑娘能比他家的秋丫漂亮,虽然性子是娇了点,但也不是无理取闹的娇气,不讨人嫌,这李老头还是有谱的,只要是她看中的,对方肯定也乐意,到时候找媒人去说,事情妥定能办下来。
李月秋细白的手指捏着纸,嫩红的指尖蜷缩着抓得纸泛了皱,支支吾吾的出声,“……那我挑陈立根,我看中他了,爷爷你去帮我说媒。”
李老头:“……”
“啥?”
捏着水烟袋里的李老头骤然转身,因为转的太急,踢倒了脚边的一只凳子,他整个人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眼睛似要崩的瞪了出来,他觉得是不是自个开始耳朵不灵便了,不可置信的喃喃道:“你说啥?大根?”
李月秋重重的点头,“对,我相中他了,想嫁给他。”
李老头脑袋像是被魇住了,没缓过神,他叨叨的说:“……大根不成,你想嫁他,他要你吗?”
李月秋:“……我喜欢他,这辈子嫁不成他,我就不嫁了。”
“李月秋,你是不是被下降头哩,当初定好的亲事你不要,现在你又想要哩?糟践人不是这么糟践的……大根,大根不成,俺不能让你再去霍霍他,甭想哩,你嫁不了。”李老头这下回过神来了,声儿都大了些,捏着水烟袋踱步走出了厨房。
那架势是坚决不同意的。
院子里的毛豆立马跑了过来,挨着李老头摇尾巴,李老头没心思耍狗,他咋想都想到不到秋丫嘴里冒出来的人会是大根。
那孩子他已经好长时间没见了,自家院子里的这口水缸都是他扛过来的,他和秋丫的婚事打小就定了,就是陈家被火烧了后,家里的境况大不如前,穷得锅碗瓢盆都没有,他也没有过一丝念头想过把亲事断了。
村里人当时可劲的乱传,说陈家没了,秋丫又去了县城,去了县城见识多了,认识的人条件一个也比一个好,哪还会看得上乡下的人,而且还是乡下最穷的人家,两家亲事迟早要黄。
为这事,李老头没少和村里的人板脸,他听了都觉得不顺心,更别提陈家,原想着去陈家告诉一趟,告诉他们让他们宽心,秋丫嫁到陈家嫁定了,亲事黄不了,他是不会反口的。
但在他去陈家之前,大根先来了。
他记得,那是三年前,就是在这个院子,十七岁的陈立根瘦了吧唧站在他面前,来之前不晓得是不是和人打过架,额头上的伤口血糊糊的,但那双眼睛亮的像是簇了一团火,“李爷,你给我三年,三年我就把欠的饥荒全还上,不让秋秋嫁过来受苦。”
第33章 李家老爷子有,他能拿出来买户……
如今恰好是第三个年头,刚刚好就是第三个年头,但两家的亲事半年前就黄了……
李老头一辈子活的磊落,说句夸张的,那就是问心无愧,没对不起谁过,活到这个岁数,唯一没脸的就是对陈家,特别是对大根,那是他看着长大的娃崽,懂事稳重还优秀,是个妥帖的实诚孩子,可秋丫一会说不嫁,说是包办婚姻没有幸福,作来作去,得,不用嫁了,合她心意了。
可这会又铆足劲了要嫁,孩子过家家耍着玩哩。
他迈不动脚,也没脸。
厨房里李月秋低着脑袋,油灯的光线不敞亮,她浓密的睫毛动了动,坐在饭桌前手脚冷的发凉,她知道爷爷最近都在想着给他找个适合的人家,但她只想嫁给上辈子没嫁成的陈立根,那人等了她念了她大半辈子,她想在最好的年华和他在一起,李月秋下定决心后,把手里快揉成一团的几张纸放在桌上,走到院子。
院子里黑布隆冬的,一眼看去十分的冷清,只有爷爷手中的水烟袋上燃着的烟草忽亮忽暗,她走过去,李老头说话了。
“你想嫁也得大根要你,没人会一直等你哩。”李老头在院子站了很久,身上染了凉气,说出的话也带着从没有过的严厉,“俺不会去走这个说项,顶多挨你找个说媒哩,你不怕臊想嫁人家,就自个下脸皮去让大根松口乐意讨你做婆娘,下不了脸皮事情就作罢。”
这是秋丫紧赶着自个想嫁,合该自个争取,如果被撵了,那就是活该一遭。
现在改/革开放,提倡都是自由恋爱,老一辈的不插手,让男男女女自个儿相处,但也不是都能碰上合适的喜欢的,通过做媒介绍对象的也有不少,在村里找媒人介绍对象,必须是长辈的牵线,李老头只打算给秋丫找个说媒的,后面的事若是秋丫害臊,没那个脸皮,事情正好到此为止,绝了她的心思。
没成想,他身后的李月秋听到这一的话,欣喜说:“好,我自个去,那爷爷,你什么时候找说媒的。”找说媒的她一个小辈也找不了,这得家里的长辈出面。
她的语气还挺急的,李老头转身板脸吆喝,“俺说的是心甘情愿,不准你搞歪三斜四,不然俺打断你的腿。”
“唔……我晓得,我又不能把刀架在陈立根脖子上让他讨我。”这种事情,始终要陈立根点头,她不可能硬是赖到陈家去让人讨她。
“大根没意愿你就甭想了,挑别个合适哩赶在年前把亲事定哩,最近苗头哩时间先把大有和张家闺女的事情办了。”
谈起张丽云,李月秋的好心情全没了,她扬起的嘴角耷拉了下来,眼眸一暗,她今天回家的时候回晚了,回来了才知道二叔一家已经带着彩礼去张家敲定婚事了。
大有哥要弄清楚事情咋那么磨蹭呢,这样下去不成,她得想法子推一把,不然再这么拖下去,保不齐要弄成上辈子的事情来。
二叔们去敲定婚事是不会成的……要能办早办了,也不会拖到现在了。
这边张家的人对于李家上门是非常欢迎的,张父还特意当着亲家的面去和村里的人借了一碗细面,做一顿“丰盛”的菜来招待亲家。
张母节省惯了,借回来一碗细面,她最后只舍得搁半碗做馍,馍蒸后放上桌,一点掺细面的味道都没有,不过李跃进一家倒是也没注意,吃什么都是吃,吃完饭之后,张丽云在屋里借着窗外的光线看了一会的书,就被张母喊着让她带大有去村里转转,等年轻人不在了,两家开始商量起了婚事。
李大有跟在张丽云的身后不说话,张丽云一看就知道他心里有事,走到村口的时候,她主动开口说:“你最近都没来找我,是不是以为那天晚上我们一家是专门过去打秋风的。”
她声音很轻,还带着一丝哽咽。
“那天我是看到月秋买了带鱼,但我们一家过去只是想去送番薯,我爸说今年家里收成的番薯好,到了你家,见人不在,我就随口说了一句月秋买带鱼了,估计上她家吃饭去了,我哪想二妮子听了一耳朵,把鱼挂在嘴上。”
她说着眼睛里滚下泪来,边哭边擦,似是委屈极了,“那天月秋还说我拿你辛苦挣的钱,你是不是也是这样想我的。”
“没,没。”李大有慌得张嘴否认,他见不得女人哭,这哭的还是自己的对象,一时忙抬手给张丽云擦眼泪,嘴里认真的说道:“我没那样想过。”
他这几天纠结倒灶的不是那事,而是月秋那天和他说的话,他已经托了一个朋友去打听丽云学校的事情,只不过到现在朋友还没给他消息,他这心里七上八下的,这种背地里的事情李大有觉得不该这么做,他该相信丽云的。
一时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是在干啥。
“你别哭了。”李大有看路边野花开的漂亮,摘了几朵递给张丽云,张丽云擦了擦眼角,伸手接过,脸上露出笑来。
两人从家中出来沉默了一路,这会倒是像把话说开了,话也多了些,说着说着,张丽云忽然笑着说:“二妮子那天得了带鱼,吃完鱼肉,还把那梳子一样的鱼骨头,放在铁炉上烤焦了吃,又酥又脆,好吃得她连骨头都吞了,城里户口真好啊,能买到稀罕东西。”
她的语气了充满了羡慕和向往。
“我可以去和月秋借副食本,下次给你们买带鱼。”李大有其实不记得带鱼啥味,隔天月秋把瓦罐带鱼上桌了,不过他心里有事,没吃出来啥味,但看丽云的样子,他保证一有机会就会给他们买带鱼,本子他可以去和月秋借。
张丽云腼腆害羞的不说话,两人走在小道上,天色微黑,也不逛了,开始往家赶,但半道上的时候,张丽云主动的抓住了李大有的手,微黑的乡间小道,李大有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羞涩得脸红的像彩霞,但立马反手握住,这一刻他在心里对自个说,他会对丽云好一辈子的。
“月秋回了乡,有对象了没。”张丽云似乎也是害羞了没话找话的闲聊,低着头走路,“她长的那么漂亮,不知道会找个什么样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