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员是个小年轻,虽说是个男同志,长得精精神神,身板也不错,胆子可不大,怂货一个。当即只想拔腿就跑,但犹豫了片刻,本着推翻封建迷信,拥护科学的高思想觉悟,捏紧手中的扫帚,屏着呼吸小心翼翼的朝门口看去。
轰隆隆——
天空中猛的炸开一道雷声,刺眼的闪电划破漆黑的夜空,白光映出门口处阴影里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宛如悄无声息出现要撕咬人的兽类。
嗬!招待员吓得噔噔噔的连连后退,举着扫帚,一脸惊恐,声音已然变调,“你你你你,谁。”
***
李月秋拎着暖瓶去走廊水房打热水,暖瓶是和招待所租的,李月秋不太习惯用这个公共的东西,总觉得不干净,但条件有限,她只能用热水把暖瓶烫洗了好几次,打个水都打了好些的时间还没灌好。
今晚派出所的人出发送张丽云去省城医院做检查,说是会用最快的速度,但能多长时间得到消息也没有准信,也不知道要在招待所呆多长时间,要是时间久,怕是得回去拿些常用的东西和换洗的衣物。
外面雨声滴滴答答,空气冷冰冰的,冻人,让人觉得困的慌。
天气不好,住在招待所的人宁愿窝在狭小的屋里也不兴出来,这会水房里除了她也没有其他人打水,空旷旷的,她打好水后,看着窗外的大雨,有些担心,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能停,下雨地面湿滑,路不好走,怕是会影响派出所的车去省城的时间,也不晓得能不能按时回来。
“哎哎哎,是叫李月秋的同志吗?”走廊拐角传来声音。
李月秋看了过去,是招待所的招待员,“我是,怎么了?”
“诺,你们订的饭菜。”
招待员把手里的几个袋子递了过来,袋子里散发出的香味让他不禁咽了咽口水,这么大的雨,能有个热乎饭吃最得劲了,而且闻着也忒香了,真是馋人。
李月秋一怔,看了一眼招待员手里的袋子,“饭菜?我们没订啊。”
他们几个都没胃口,不想吃东西,从昨天到现在李月秋就昨天吃了个包子,到现在都不大饿,爷爷二叔二婶也一样,不是他们不吃,是没吃饭的心思,都不饿,吃不下,就算要吃,这大雨下的哗啦啦的,迈不出去门,她是打算等雨停了再出去带点回来,不过她人都没迈出招待所一步,上哪订的饭菜。
“我管你订没订,你是不是水湾村的?”
“是。”
“是不是叫李月秋?”
“……是。”
“是就成,趁热乎赶紧拿着。”招待员不管订没订饭菜这些,他是负责送。把手上的袋子塞给李月秋后,招待员又说道:“一会我再生点炭,给你们端屋里,你们要注意通风,小心炭中毒,更要小心别烧了屋里东西,否则都得按原价三倍赔。”
袋子套了好几个袋,打包的很严实,袋面上裹着湿气,沉甸甸的分量,袋角边沿滴答的沥着水,李月秋睫毛轻颤,一下反应过来后,忙喊住要下楼的招待员,心里的答案呼之欲出,她哑着声音问:“……是谁送过来的?”
“没留名字,一个男的,长得高高大大。”跟尊煞神似的,大晚上的,把他吓出心脏都要跳出来,差点魂都没了。
男人拢共也没和他说几句话,戴着滴水的帽子,没看清样子,实际上招待员也没那个心思去注意人,他当时吓得都快肝胆俱裂了。
男人让他把饭菜送上来给名儿叫李月秋的女同志,还让他给人生一盆火。
招待所哪能让生火,禁火的,这是为了安全考虑,万一把屋子点着了可怎么办,出口又不是在街道边上,这要是起了火,一栋楼烧起来,都没办法逃跑。不过那男人脚上踩着草鞋,衣裳上都是破补丁,一副穷酸相,却能从胸口掏出裹着雨水的两块钱给他,有钱好办事,招待员偷摸着收下,就答应给生火了。
李月秋攥紧袋子,指尖微微泛白,她急忙追问:“他人呢?”
“啊?走了啊,也不打伞,戴着顶破雨帽,那帽子破烂得压根不遮雨,淋着雨就……”招待员话没说完,那头李月秋已经飞奔着朝楼下跑去。
她一口气跑到门口,乌黑的夜坠着簌簌的雨,沥沥淅淅,门口地板上湿漉漉的水迹反着冰冷的光,地上错落着一个又一个乱七八糟的脚印,入眼却一道身影也没有。
李月秋拎着袋子进屋,袋子里有热乎乎的包子和米粥,四人份的,另外还有一袋咸菜和一盒油汪汪的红烧肉,红烧肉满满的一盒,打开盖来堪堪有些盛不住。
“恁大雨出去买吃哩?”李老头问道。
李月秋看着那盒香气扑鼻的红烧肉,抿着唇没吱声,眼眶微红,鼻子有些发酸,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李老头没多大胃口,也不饿,但饭菜都买哩,还是喊着让老二两口就是吃不下也得吃,不能把身体拖垮,人是铁饭是钢,不能糟践身子。
几人闷声吃着,招待员送了火盆上来,偷偷摸摸的,怕别其他住在招待所的人发现,火盆里面的炭烧的火辣,冷飕飕的屋子没一会就变暖了。
李老头扫了招待员一眼,啥时候招待所的招待员这么妥帖顾全乎哩,冷天还送上炭来,不过想到秋丫刚刚出去,想是秋丫找招待员要的,也没多想,现在老头子肚子里揣的都是大有的事,没空想其他。
吃了东西,屋子里又暖和,几个人精神稍好了些。等到半夜的时候,派出所来了个人通知他们情况。
“警察同志,省城医院的大夫咋说?”王贵芬急忙问情况,以为检查有结果了。
他们都没睡,一直等着消息,李老头抽了一夜的水烟袋,看到警察来,赶紧站了起来,差点踢到脚边的火盆。
“嗐,就半夜的功夫哪能到省城,没去成,那叫张丽云的女同志从山坡上摔了下去,送县城医院了,现在的状况。”这位警察同志一身的雨水,裤子上都是泥,狼狈不堪,他叹了口气,安慰一句,“你们得做好心理准备,从坡上摔下来的,下雨,坡上又滑,摔的不轻,医生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月份太小,可能保不住。”
这一趟去省城,专门是去做检查的,检查张丽云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李大有的,往年也出过这样的情况,女的告男的耍流氓,男的大喊冤枉,但最后都是男的在狡辩,原以为这次也是一样的,但李月秋同志说省城可以做检查,还表示来回费由她来承担,这样的信誓旦旦,倒是让几个警察同志怀疑起了张丽云说话的真实性。
可谁能想到,这个节骨眼孩子没了,还检查个屁,瞎折腾半个晚上,几个警察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王贵芬当场就要晕厥过去,李月秋忙扶住她,语气古怪的问:“好好的,不是坐车里吗?怎么会从山坡上摔下去,这摔的也巧了。”前脚要去检查孩子,后脚孩子没了。
确实太巧了,警察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要论起来是他们没把工作做到位,没保护好张丽云,为这事,上级领导刚刚大发雷霆,让他们每人写一万字的检讨上交。
这趟去省城,除了几个男同志,他们派出所特意还安排了一位女同志跟着去,路上能有个照应。
出发的时候碰到了刮风下雨,雨下的太大,怕出事情,车开的很慢,开到半夜,张丽云说想下去方便,外面黑灯瞎火的,又下着雨,前不着店后不着村的,太不安全了,但总不能让人姑娘憋着不是。
于是就让他们的一位女同志跟着张丽云去方便,这去了快五六分钟,大雨瓢泼的,人没等回来,却传来尖叫声。
他们赶紧拔腿过去,但已经晚了,张丽云倒在山坡下已经昏迷,流了一地的血。
跟着张丽云一块出去的女同志才刚参加工作不久,被吓的不轻,一直在说自己看好她了,不让她去坡上,是她自己非得上山坡那去方便。
这会还在那哭呢。
“那,那现在咋办啊,警察同志,我家大有是冤枉的,他不会干耍流氓的污糟事,他,他不是那样的人。”王贵芬拽住警察的手,眼眶落下泪来。
李跃进颓然的蹲在地上,无声的哽咽,他一个中年汉子,只会种地,现在是一点忙都帮不上,无力的样子让人看了心酸不已。
李老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做了决定,捏着水烟袋走到警察面前,“同志,那丫头现在咋样,俺想见见她。”
一万块,他老头子认了,破财除灾,把大有弄出来才是最紧要哩,钱是死的人是活的,再多的钱也不够买命。
“爸!”李跃进猛的抬起头来,眼珠泛着血丝,“你甭……”
“爷爷,等等。”李月秋安慰了王贵芬几句,向她保证大有哥会没事的。张丽云真是聪明,这么聪明以前没考上初中中专真是让人匪夷所思。她朝警察说:“既然检查不了张丽云,那就换个人。”
警察同志一脸懵住:“……”换人?什么意思?
第41章 二话不说直接上前就要拷张丽云……
张丽云迷迷糊糊清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是满目的白色,不是那种漂亮白衬衫白裙子的舒服颜色,是浸着一股冰冷的白色。
她躺在一股子消毒水味道的床单上,稍微动一下小腹针扎似的坠涨疼痛,疼得让她觉得像是被摔断了骨头,但她第一个反应是肚子里的孩子还在不在。
这个东西是不能留了,一定得弄掉,否则她就是引火烧身。
她踩滑的时候注意了分寸,但她不是医生,不可能完全控制得了力道,偶然性又很多,而且什么力道合适她自己也不晓得,她只晓得她已经没得选择了,必须得这么多,力道轻了怕肚子里的这团肉怕是会想生根的树一样根本无法摔掉,重了她又怕连带着把自己给摔残了。
这场雨几乎没有间断的一直下着,踩滑的瞬间她是恐惧和害怕的,下雨坡上滑的比她想象的厉害,掉下去的时候,感觉全身疼得仿佛骨头都断了,她一瞬有些后悔,害怕万一把自己摔死怎么办,她不甘心,明明好日子马上就近在咫尺了。
“丽云!”
在病床旁等了一夜的张母见女儿醒了,熬得筋疲的脸上出现一分喜色,她立马去喊医生,“醒了,醒了!医生,醒了!”
医生是被张母硬拽着过来的,之前就说过只要人醒了就没多大问题,虽然能理解家属的焦急,但他还有其他要紧的病人要看,这么被扯过来,医生有些不高兴,不过还是尽职尽责的给张丽云做了检查。
看过之后,大人身体没多大问题了,身上的擦伤也不重,好好养着就能成,毕竟女同志还年轻,底子好恢复也快,不过孩子没保住,毕竟摔的很严重,磕碰处都是在肚子上,送来的时候他们也只能尽力保住大人。
“你还年轻,想开一点,现在该注意的是自个的身子。”这样的病患医生见过很多,只要大人养好身子,孩子慢慢以后会有的,医生只当这张丽云是已成家的小媳妇,哪里晓得这病床上的压根还没出嫁。
张丽云那双眼睛瞳孔一缩,攥紧被褥的手悄然松了下去,然后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呜呜的哭出声,眼角滚下泪来。
张母颗心都揪了起来,也抱着女儿哭,“丽云,没事,没事,妈在。”她暗道丽云命苦,又想到这事都是李家的李月秋作妖作出来的,凭白让她闺女遭了罪,明明只要李大有娶了丽云就万事大吉和和美美,可李大有这个坏胚子,不认欺负了丽云的事,也不认她肚里的娃。
她知道她家提买户口的事情有些勉强人,但又不是要李家的命,李月秋的户口不也是买来的,知道李家有家底,能拿出钱来,他们才敢提的。有了城里户口,能吃商品粮,到时候又不是她闺女一个人享福。偏偏李月秋这只狐狸精胡乱攀扯丽云,去啥子省城,检查啥,丽云肚子里的种不是李大有的,还能是谁的。
张母心里恨毒了人,又心疼闺女遭的罪。娘母俩在病房里哭成一团,场景凄惨,医生看到这副场景,也只能多劝几句。
张母抹了抹眼泪,心疼得不行,扶着张丽云小心的躺好。
“先好好休息,你爸去食堂给你买红糖鸡蛋,你想吃啥尽管说,不能亏了身子,你这和做小月子没两样。”丽云现在的身子想吃啥都不为过,钱全都得李家人来掏。
“嗯,我晓得,我就是难过。”
张丽云眼角挂着泪点头,病态的脸上憔悴尽显,心里却无声的松了口气。现在,无所谓了,她也没法子选,能不要的她都不要了,事情闹大就闹大,她不管朱建邦会不会晓得这事,也不期望嫁进朱家在朱建邦的母亲有底气。她还年轻,没了朱建邦她还可以再找,至于名声,她离开石林县,离的远一些,也不怕。
拿到李家的一万块钱,转成城里户口才是眼下最重要的,只要最后能成功,她考上中专,离开石林县,谁会在意过程,结局好才是最好的,她努力了这么久,不能全毁了。
这样想着,张丽云闭上了眼睛,做了一个她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好梦。
梦里是她考上中专,成了城里人,她高昂着下巴,穿着漂亮又洋气的衣服裙子,在所有的艳羡之下过上了好日子。
在医院住了两天,张丽云休养的很不错,脸色虽然还有些不好,但气色实打实是养的很不错了,期间有警察同志过来问她一些话,问的是她怎么会从山坡上摔下来,因为她这一摔,可是把最重要的“证据”给摔没了。
这“证据”没了,张丽云糟了罪失去了孩子,他们派出所接下来的调查方向也被迫只能终止。对于李家来说,没了肚子,省城的检查做不成,把李家那点聊胜于无的希望也摔灭了。
“我想着山坡上隐秘点,是我自己笨,下雨没注意脚下,不小心滑倒了。”张丽云说着声儿哽咽,落下泪来,似乎是想起因为自己不小心滑到,害得肚子里孩子没了的伤心事情。
她这副模样,几位警察对视了一眼,一到雨天山路滑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当时又是半夜,黑布隆冬的天,伸手不见五指,开车都必须要小心翼翼,一个孕妇脚下不注意打滑太正常了,但张丽云这一摔,摔的太巧了,巧的让他们不得不起了怀疑。
说不准这是故意摔掉“证据”。
警察也不是随便糊弄的傻子,可张丽云的样子,问几句就开始哭,搞得进展实在是太慢了,根本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问的也都有些搓火,只能走了。
张母拎着买到的鸡汤,看到从病房里出去的几个警察,不满的念叨,“我说这些警察同志咋又来问了,都来好几次了,还让不让人好好养病,事是李家人做下的,跑来问你做甚。”丽云身子还没养好,总提那些事做啥,白惹人掉眼泪,医生都说了,丽云这段时间不能总掉眼泪,不然伤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