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这个位置,头顶的太阳热辣,院子里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的景象刚好能尽收眼底,李老头眉间沟壑难平,鬓角的发丝有些发白,他掏出水烟袋吧嗒吧嗒的开始抽,视线无神的看向远方,一副满怀心事的模样。
惆怅间,“嘎吱”一声,这时他身后的屋门毫无征兆的开了,陈立根走了出来,喊了他一声爷爷。
这幸亏天还没黑下去,正是正午阳气最重的时候,不然都以为家里没人,结果背后这么冷不丁的突兀冒出来,要是遇上个胆子小的怕是会吓的不轻。
“……大根?在家咋不吱声?闷屋里头。”李老头心里有事情,都没注意到这个点太阳挂的老高,咋陈立根才屋里头出来,哪家的汉子这个点不是在地里田里干活干的热火朝天的,谁会在这个时候在家里的屋里头,又不是生病。
陈立根只是随便套了一件衣裳出来,那一双大脚踩的还不是自个的鞋子。
他嗓音透着哑,也有些粗,“起晚了。”
起晚了?李老头一听不疑有他,也是,这才考完试,是该松活几天,高考前紧绷哩,看着都辛苦,“累哩?等过几天俺去山里弄点补药给你炖了补补,补补气血养养精神,你身子底子好,但不能因为仗着年轻就不爱惜,否则以后就吃亏了。”
这高考压力大,这几年来,水湾村有不少参加高考的人,希望鲤鱼跃龙门,这是光宗耀祖的事,但考上的人寥寥无几,可不管考没考上,备考的考生都是一心扑了进去,晚上点灯熬油的看书,家里条件不好,就只能跑到村委会上的路灯下面借光,地里刨食的总以为读书是聪明人干的,但熟不知读书是很苦的,压力又大。
以前李老头把陈立根当半个孙子,如今把自家的秋丫也给人,更是把陈立根当亲孙子,不过他也不是话很多的老人家,说了一句就没说了,而是把他拿过来的盒子递给陈立根,“秋丫呢?让她点点丢的东西是不是这些。”
李老头去处理了李安国和付双红的事情,这些是付双红从秋丫家偷的东西,被她全部藏在家里的放酸菜的坛子底下,藏的够严实的,李老头全都翻找出来。
事情闹成这样,李老头是直接想让李安国和付双红离婚的,双方谁也不牵扯谁,付双红偷东西偷的还是秋丫和大根辛苦挣来的,该送派出所就送派出所,至于安国,自个借的高利贷让他自己还,他已经不是小娃娃了,都已经是当爸的人,他老头子不会帮人兜底,但也不会看着他被人砍死,他打算让安国把厂里的工作辞了,去南方和人种棉花,那人是李老头的老相识,说起来,李月秋的父亲没去世前也和人一起种过棉花,人品是信的过的,种个十几年差不多能把帐平了。
可李老头千算万算没想到,欠了这么一大笔高利贷,闹成了这个样子,他这个儿子竟然根本不愿意去种棉花,是,种棉花背井离乡,很辛苦,但挣的多,那边还包伙食,加上有他老相识照看,安国的日子不会难过。
但若是没出高利贷这档子事,李安国一生过的算是顺风顺水,一毕业后就进了暖瓶厂当工人,让他去卖力气,种棉花?
李安国是做不到的,他反而是盯上了付双红偷的秋丫的东西,商量着能不能先把这些变卖了,把高利贷还上,或者能不能让秋丫借一笔钱给他。
李安国原本也是打的这个算盘,虽然晓得付双红偷东西之后,后悔年轻时是不是瞎了眼,瞧着了个人品拙劣的女人,他质问付双红,既然拿了月秋的东西,为什么不把这些东西拿出来给自己应急,反而是连自己都瞒着,要是她早早的拿出来,高利贷的事情何至于闹成这样。
结果,没想到付双红竟然想和他离婚,压根不想和他一起还债,是以,他才动了手,闹成了现在的样子。
在李老头找他解决事情的时候,他颓然的说出了心中的想法,想先不还月秋的东西,那些东西他看了,值钱的东西太多了,七七八八加起来,高利贷的窟窿勉强是一定能还上,毕竟里面可是有着一张地契合同,还有少见的金子。
足够了。
而李老头在听了之后,罕见的没有发火,仿佛这是在意料之中,他失望的看了李安国一眼,从兜里拿出来这么多年自己攒的一千多块钱放在桌上。
“俺老头子到这个年岁只攒了这些,父子一场,你拿着,以后俺李喜娃只有两个儿子,李拥军和李跃进,李家容不下你。”
接下来,也就是在今早,李老头就找人登了报纸,断绝与李安国的父子关系,划分了界限,还去村委会里起了证明,之后就带着付双红偷的东西来了秋丫的家。
陈立根打开盒子只看了一眼就把盒子合上了,付双红哭着告诉李老头她真的没拿多少东西,她只是碰巧去了秋丫的家里,刚进去,屋里院子早被翻了个底朝天,真正偷东西的小偷早跑了,而她只是当时鬼迷心窍,胡乱的捡了些小偷剩下的东西。
她真的没拿多少东西,真的是一时糊涂了。
实际上是没拿多少东西,只不过拿的比较贵重罢了,李月秋在付双红家住了那么久,同在一个屋檐朝夕相处,她了解很多李月秋装东西的小习惯,而,那些个“真正的小偷,估计也是不识字的额,连地契合同都认不出来。
地契合同付双红立马心脏扑通扑通的装了起来,还有陈立根送给李月秋的那个水滴坠魂金,另外还有一些粮票。
一大捆的粮票好几十斤,已经被付双红花了,地契是因为陈立根立马挂失了,付双红买卖不了,水滴坠则是一直没找到买家,她怕东西一脱手就有人顺藤摸瓜找到她,这才一直留到了现在。
付双红一直说自己懊悔,东西拿了也不敢花,心里日日谴责。
现在这些东西李老头翻找出来了,付双红说的几分真几分假不得而知,他也不想知道,只是拿了回来给秋丫。
李老头烦闷的抽了几口水烟袋,心情烦躁郁闷,陈立根去泡了壶茶给他,陪人一直坐着,李老头默不作声的喝了好几口茶,一直到陈立根开口说,茶喝多了,晚上觉浅,这才作罢,然而李老头的视线忽的在陈立根的脖子上定住。
刚进门只顾着心里有事,这会才细看注意到,大根身上的衣服套的皱巴巴的,虽然还是那副表情但看着就不是一回事,一看就是才从被窝里钻出来的,瞧瞧那双大脚丫,竟然塞在一看就秋秋的粉红色拖鞋里,不伦不类。
而且脖子上……
他问秋丫去哪大根也没出声说,李老头视线瞥了一眼大根出来的屋子,门是微微磕上半遮掩的,他重重的吸了一口烟,但吸的猛了些,剧烈咳嗽了起来。
心里突然堵的厉害。
忽的感觉看大根有些不顺眼了起来,这大概就是地里的白菜被猪拱了,倒是晓得人早结婚了,夫妻过日子再正常不过,但这么看到李老头实在是有点胸口发堵。
新婚小夫妻也不能天没黑就瞎胡闹,大根手才好的差不多,秋丫身子从小就弱,真是新鲜劲没过。
“自个招呼着身体,成,俺也没啥事,走了。”李老头拍拍屁股走人,不愿意再多呆。
而陈立根在李老头走后,倒了杯白开水重新进了屋。
屋里暖香四溢,被窝里的被欺负得狠了的人睡的沉沉的,陈立根把水杯轻轻搁在床头,脱了之前身上随手套的衣裳,二话不说就往被窝里钻,捞住被窝里的“羊脂白玉”。
李月秋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接着就惊恐的睁开了眼,她推了陈立根几下,手臂上隐约能看到红色暧昧的痕迹,她自个卷了被褥往床另外一边凑,娇俏的脸颊多了几分说不出的风情,仿佛是开得绚烂的海棠花。
陈立根锋利深邃的眉倒竖,凶巴巴的把人捉了回来,抱在怀里。
李月秋以为这人又想“借酒逞凶”,忙软和着娇声惊恐的说:“我难受。”
“哪难受?”陈立根听罢神色软和了下去,捏着人的小下巴去看人的脸色,两人把床上的被褥弄的乱糟糟的,而床脚还胡乱的堆着才换下不久的床单被罩。
真是胡闹的紧,但陈立根一颗心是从没有过的熨帖和满足,什么挣钱过好日子,去他娘的,他现在只想和婆娘躺一个被窝,给啥都不换!
“累。”李月秋小下巴顺势搁在了陈立根的手臂上,娇声娇气的,乌黑的头发洒了陈立根满手,像是绞着一层亮丽的纱缎。
陈立根轻轻的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五指会在不经意穿过发丝,动作十分的自然,没一会李月秋就抱着他的胳膊睡着了,陈立根把人放回被窝给人盖好被子,蹲在床边看了人好半响,随即抬手拇指指腹划过被窝人中右边娇嫩的脸颊,下巴延至耳蜗触手滑嫩。
陈立根只是轻轻的一划,没有过多的摩挲,动作间却显得有几分小心翼翼,眼神晦涩不明,然后极其自然的在那个位置上亲了亲。
他简单的收拾了一番,悄无声息团吧团吧床脚的被单出了屋子,却没见到在屋门合上的瞬间,被窝里的人噔的睁开了眼睛,捂着被他亲过的脸颊,一脸的茫然和震动。
第108章 讨亲?
香满园的铺子终于在一个晨曦的早上重新开张了,一些早等久了的客人第一时间就跑到店里去吃东西,只要是手里有余钱的,点起东西来一点都不手软,天知道,这段日子香满园没开门,藕粉炒螺这些倒是不打紧,但吃不到手撕馒头,早点都吃不痛快,其他家的馒头远远比不上香满园的。
听说店铺歇业是因为前不久老板娘和老板高考去了,呦,可真是了不得,夫妻俩同时高考,先不管等高考成绩出来能不能被录取,但这是好事,起码客人上门吃东西的时候都会给李月秋说几句喜庆话。
还打趣说如果得了个好成绩记得请他们吃饭,要是没个好成绩也不怕,毕竟高考的难度摆在那里,读书确实好,但难不成不读书就不活了,店里和乐融融的,生意真是让周围其他的铺子看了都觉得眼红。
这几天时间里,李安国的事情也得到了解决。
在李老头面前信誓旦旦的说不离婚的李安国还是离婚了,离婚协议一签署,付双红还只来得及松了口不用一起还高利贷的事情,警察上门了。
付双红还被抓进了警察局,她以为是李老头或者是李月秋报的案,但出乎意料的是,报案的人不是别人,竟然是李安国。
听说付双红被带走后,警察那边对这种偷盗案处理的轻车熟路,这种案子每年都很多,各种手续下来处理的非常的快,当天就有了结果,付双红被判了一年。
付家的人在知道付双红被抓后堵在暖瓶厂家属区里对着李安国破口大骂,闹得街坊邻居不得安宁,随后李安国不晓得从哪里来的门路,竟然把滚的像是雪球一样大的高利贷给还上了,同时还主动辞了暖瓶厂里的工作,带着李艳不晓得去哪了,也没有通知任何人,只是暖瓶厂的厂长透漏出好像是去别的地方赚大钱谋生去了。
等李月秋这边晓得消息的时候,是付家在找不到李安国,伙同家里的亲戚闹到了李老头的面前。
李老头当场就把和李安国断绝父子关系的证明拿了出来,还请了村委会的人来做见证。
想当初付双红进医院,李老头是没打算让两人离婚的,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而且还有艳儿这个孩子在,离婚了,孩子最遭罪,他想和付家商量,都凑点钱先把高利贷还上,秋丫的东西那是秋丫的,不能用来抵债,可付家的态度,讲的那叫一个刻薄,说是李安国不是东西,还动手打女人,婚肯定要离,钱,谁借的谁还,李家还得赔医疗费给付家。
李老头就没那么憋屈那么不占理过,人家讲的对,动手打老婆,打进医院,窝里横的东西,赔钱天经地义。高利贷是李安国自己惹的麻烦,凭啥借钱的时候不和老婆商量,等成了高利贷倒是让老婆一起扛了?!
人家说的有理有据,李老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给付家赔了医疗费,也不管付家狮子大张口。
他也想清楚了,他自个养的儿子不是东西,付家的女儿他也要不起做儿媳妇,既然两个都不是好东西,那就离婚,可李安国拒绝了。
而李老头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积蓄后就断绝了和李安国的父子关系,现在付家来闹,闹啥子?一码是一码,不想坐牢那就不要偷东西,而且也不是他报警的,这事他占理。
他怕个仙人板板!
据水湾村看到的人和李月秋讲,那天的李爷,哦豁,指着付家的鼻子把人骂个底朝天,最后直接放毛豆去咬人,把付家的人直接追到了村口。
李安国家的情况也让人唏嘘,明明感觉晃眼间还是城里工作的体面人,但如今妻离子散,坐牢的坐牢的,背井离乡的背井离乡。
要问李月秋恨不恨李安国一家,自然是恨的,上辈子她就是毁在这一家人的手上,二叔和爷爷要说一点不在意李安国那肯定是假的,但李月秋对他们真的升不起任何的怜悯。
这样的下场,李月秋甚至觉得还不够,但付双红进了牢房改过自新,最快也要一年才能放出来,而李安国直接带着李艳消失了,这真是跑的一干二净,让李月秋连个去落井下石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李月秋的日子过的很踏实,陈立根的手恢复的好,完全没有任何的后遗症留下,他的脑袋也没有再疼过,各项指标都非常的不错,岂止是不错,那劲头瞧着比没去运输队的时候还足。
铺子开张的前一天,他一个人轻轻松松就扛四袋面粉,看起来比之前干活扛货的时候还厉害。
店里上下的活计都是他一个汉子一手包揽,刷碗擦桌看得井井有条,一个人顶了好几个人的工,不过到底还是有些不同了,以前不爱搭理人,人杵在那,凶巴巴的,加上他又“恶名”在外,名声不好更是不好亲近。
但现在遇到人,会主动出声打招呼,虽然话依旧不多,可明眼人一看他,就晓得这人心情不错。
省城运输队那边知道陈立根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即使在赵永平代陈立根说了他没有回运输队的打算,还是前后来了好几次的电报,想让陈立根回去继续工作,不过陈立根还是坚持原来的决定,拒绝了,那边再三劝解无果运输队就给陈立根发了一笔的数额不小的补偿金。
香满园重新开张这天,铺子里坐满了客人,店里客人多,陈立根一个人在厨房和前厅忙出忙进,李月秋在后厨的小仓库里定下了店里的小工,先招了两个,这个店铺不算大,两个足够了,都是水湾村的,一男一女,年纪十七八岁,手脚很勤快。
李月秋把薪资待遇还有每个月休息几天等给人说清楚,又和人说了几句话,然后让人明早一早就来上工。
谁知人家忽的提起,贵芬婶子帮忙约的那天时间他们去了,不过看到:今日外出,有事勿等的那块挂在门口的木牌才回去的。
说这多余的是怕李月秋以为他们那天没去,他们那天是真的去了,只不过李月秋好像恰好出门了。
“什么木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