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最后一场,考得则是策论,也就是到了要写八股文的环节。相比前面两场,这最后一场难度提高很多,策论考的是政见时务,但书写的形式却很严格,要求必须用古人的语气,也就是用孔子、孟子的口吻说话,而文章的篇幅又分成八个部分: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这也是“八股”之称的来由。
而八股文的句子长短和字的繁简都是有一定格式规定,甚至连声调的高低都要求相对成文,字数多少也受到限制,总而言之,就是从表达到句型、格式、字数都有模板要求,不可肆意发挥。
顾成礼拧着眉,将自己的观点论述套到这个模板里,又嚼文咬字修改一番,对着题卷舒了一口气,基本上觉得满意了。
这最后一场虽然不简单,但有整整两天的时间,足够充裕,顾成礼完成得还算轻松。
三场答完后,五天的时间也到了,顾成礼将桌上文稿物件收拾好,等到黄昏时分,轻轻拉动身旁的小铃,片刻功夫,从号舍外走来两个人。
顾成礼先前有留意,号舍外面不仅有很多士兵持刀看守,还有其他的监官,总而言之很严格,在这里做小动作几乎是不可能的。那两人走向他桌前,将顾成礼的考卷糊名,然后放在了专用匣内,他桌上的一切物什都被收走,这个时候他也可以离开了。
顾成礼站起身,眼前一阵昏眩,伸手扶住门框稳住身形。
没想到他也会有这么“虚弱”的一脸,顾成礼在心里打趣了自己一下,在号舍里站立片刻,等缓过劲来方才抬脚走出贡院。
然而贡院外面远比里面要热闹得多,顾成礼出来时,有不少学子已经提前出来了,来迎接的家属更是将贡院门口挤满。
顾成礼先前头晕目眩,像他这般的学子并不少,一些人还没走出贡院便腿脚发软倒下去,顾成礼出来的时候还顺手扶住了一个学子。
看来加强锻炼是很有必要的,顾成礼在心中腹议,如今糖是贵重物品,普通人很少吃,而学子常年忙于读书缺乏锻炼,身体素质差,再加上低血糖贫血症状,晕倒也不足为奇。
顾爹和李秀才夫妇早就来到贡院门口等候,眼见一个个学子都从里面出来了,却还没瞅见顾成礼与李玉溪的身影,三人皆有些着急。
等顾成礼从里面出来时,顾爹眼尖,立马瞧见,眼神一亮,忍不住喊道,“五郎,这儿!”
话音没落,他就自己跑上前去,刚刚可是瞧见不少学子倒地,甚至有些富家少爷都是靠家丁抬回去的,可把他吓坏了,他担心五郎也会这样,想要过去亲自扶着。
第15章
顾成礼从贡院出来时,李玉溪尚未出来,他便与顾爹先行一步回那临时小院。
回去的第一步就是烧了两大锅的热水,打算好好泡个澡。
顾爹有些心疼柴火,“这热水烧得太多了些。”这城里柴火可都是花铜板子买的啊。
“没事。”顾成礼浑不在意,“待会儿师弟回来也是要洗的。”所以算不上浪费。
顾爹听了觉得有理,他们住在李秀才这儿,受了人家不少恩惠,给李家小少爷烧点热水也是使得的。
等李玉溪和李秀才夫妇回来后,便用这现成的热水沐浴,洗得浑身通舒畅了神采奕奕地跑到顾爹父子俩住的厢房,“顾叔,我师兄在吗?”
顾爹在整理顾成礼的旧物,闻声抬头笑得憨厚,“你师兄他歇下来,要不我去把他喊起来……”
“歇下了?”李玉溪微愣,他还是头一次见到顾成礼考完试这个反应,以往要么是淡定地捧书就读,要么便是如常练习书法,总是云淡风轻模样很少失态,怎的这回却早早歇下了,此刻日头西垂还没到歇息的时辰啊,李玉溪忍不住嘀咕一声,“莫不是太累了,算了,还是让师兄好好歇息,我明日再寻他便是!”
他丢下一句就风风火火地往回跑,顾爹看着精力充沛的李家小少爷,又回头朝屋里望了望,目露担忧,丢下手中的活,轻声走到一旁靠前的柜子前,手掌在衣裳上擦两下,打开柜子,从里头取了两个蛋。
五郎这娃有啥事也不和家里说,他寻思着这次肯定是吃了苦头,可他这个当爹的啥也做不了,只能去给娃下碗面补补身子。
因李玉溪从贡院里出来得比顾成礼晚,故而李秀才和齐氏也并未与顾成礼一道回来,而是等着自家儿子出来,李秀才也没料到顾成礼居然在这个时辰就歇下了。
齐氏准备了一桌子饭菜,大部分还是李玉溪爱吃的,此刻一边享受着快乐时刻,一边和他爹数落道,“师兄也忒无趣了,好不容易考完试,自当好好松乏松乏才是,怎的一回来就倒头大睡?”
按他说啊,不仅要吃喝一番,更应该出去逛逛才是。
李秀才斜睨了他一眼,“瞧你这样子,想必是考得不错?”若不然怎么还敢在此大放厥词。
“当然!”李玉溪昂起头面露骄色,然后丢下筷子,搬个小板凳凑到李秀才身旁,“爹你不知道,那府试策论题是我写过的,当时我瞧见考卷时简直不敢置信……”他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声音控制不住大起来……然后在他爹的眼神下越来越小。
李秀才一脸严肃,“慎言!什么话都乱说,当心祸从口出。”
李玉溪委屈地垂下头,“知道啦。”他只是太激动了些,所以才忍不住嘛,本来是想和师兄分享的,哪晓得师兄居然会歇下了。
训斥他一番后,李秀才面色稍霁,缓声道,“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若说溪儿能提前弄到府试考卷他是绝对不信的,因为考卷泄露会牵涉一连串官员,是科举舞弊,按当今律令应当严惩。而他家又是小门小户,溪儿根本没有门道能弄到考卷,便是真的有门道,以他那性子也不会去做的。
原本挨训的李玉溪有些低落,如今见他爹愿意听,立刻神采飞扬,小嘴叭叭地说道,“这还得多谢师兄呢,自从县试结束后,他便时常往书局跑,原来他不仅是去抄书,还看了不少其他的书……”
同安县府试的考题是由江南府学政所出,而这并不是什么秘密,顾成礼之前去书局便留意了那学政的文风喜好,不仅如此,还将朝廷中的官差大臣们文稿都搜罗了一圈,可惜觅得不多。
策论考的是政见时务,与朝廷发生的诸事必有关联,虽然文昌书局只是江南一小小书肆,能从中觅得朝廷命官的文章并不多,但见微知著,顾成礼还是押了不少题,误打误撞中竟还真摸了边。
顾成礼和李玉溪乃是同门师兄弟,又受李秀才照顾良多,自然是将自己押的题也给李玉溪来一份。
当日的李玉溪可是迫于师兄的“淫威”不得已苦哈哈地写文章,哪里想到竟还真派上用场了呢,想到这里他眼睛亮晶晶,“若非是师兄心里惦记着我,这次府试恐怕是真的悬了。”
参加府试的学子有上千人,而最终录者也才不过五十,他如今年方十二,还真没底气能从这些人中脱颖而出。
李秀才摸着光溜的胡须,眼里惬意,押题这种事并不稀奇,但是能当真压中那就的确是有两下,而能做到这点的几乎都是一些比较出名的书院名师,而如今他一个十三岁的学生竟也做到了。
不管是靠运道还是实力,李秀才都对顾成礼这个学生极其满意,恨不得立刻到那些老友面前吹嘘一番,但也知道如今还不是时候,至少要等这府试放榜。
府试批阅时间并不长,故而顾成礼与顾爹并没有立即回村,而是打算等上五六日,等放榜了再回去。但两人每日的吃喝皆要花销,顾家不是大富之家,父子俩人商议一番,决定先去县里找些活。
顾爹虽然为人木讷,但胜在有一把力气,想找些劳力活还是比较容易的。顾成礼则继续去书局抄书,不仅可以赚点银钱,还能继续提升他的书法,可谓是一举两得。
顾成礼启蒙得晚,原本写起毛笔字比较吃力,算是他的一个短处,但这几个月来的抄书,他刻意放慢速度,只求能将字迹写得更端正秀逸,坚持下来看到了明显的成效。如今他的字迹清正飘逸,而又带有一定风骨,与先前相比,可谓是升华不少。
顾家父子各自找到活计,而李秀才家则不必如此,全然安心地等待着府试放榜。
虽说李玉溪对此事府试颇有信心,但李秀才与齐氏还是有些担忧,忐忑地等放榜结果。
在众人焦灼等待中,日子一晃而过,转眼便是放榜之日。
姚弘文拿着师爷递过来的放榜单,目光落在榜文上的名单,露出一丝诧异。
居于首位的居然不是谢侯府的公子。
顾成礼,他记得此人,是今年县试的头名,没想到此次府试头名依旧是此人,而那据说是京城才子的顾公子……他目光将榜文扫了一遍,居然只是第四而已。
姚弘文搁下手里的榜文,“按往常一样,到了时辰便放榜。”
师爷小心接过这榜文,抬头问道,“那谢侯爷那儿……”
姚弘文轻笑,“他吩咐的事我又不是没办。”
分明给了永昌侯府面子,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儿子不争气啊。
“倒是这顾成礼,你将他打探清楚,究竟师承何处。”姚弘文交代了一句,未曾听说同安县还有此人,能在县试、府试连中头名。
若是运用得当,不失为他将来的助力。
文昌书局里。
周启文翻看着呈上来的书籍,神情莫测,半晌才放下手中的书,“还有其他的书吗?”
“没了,小人全都拿过来了。”管事擦擦额头上冒出的虚汗,这个少东家莫名让他紧张,生怕没伺候好。故而在得知他很在意那个农家学子,便事无巨细地将那人消息传到府里,不管是顾成礼看的书,还是他抄的话本子,可谓是尽心至极。
原本这少东家也无甚反应,哪里知道今日突然就过来了,让书局管事完全摸不着头脑。
周启文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此刻的感受,只觉得十分苦涩,又极其懊恼。他原本便觉得那顾成礼很是不凡,才对他另眼相看,也是有意与其交好,但对方每次反应平平,如今又无功名,他也就渐渐冷却下来,便是管事送来的这些消息也未放在心上。
可那日在贡院时,当见着策论考题时,他便总觉得很是眼熟,后来才想起,之前管事送来的那些书中有一本便是与其相关的。
既然如此,还不如没想起这一茬,平白惹得心中懊恼。
管事小心觑了他一眼,“少东家,那日后顾公子过来,我们可要继续传达……”
周启文咬牙,“继续传给德安。”
第16章
府试结果一出来,就被同安县的各家大户知晓,天天蹲守在官府布告那里的小厮们跑得飞快,急着回去挣赏钱。
“老爷,两位少爷都考中了!顾少爷和咱家公子都考中了!”小厮的声音响亮,还没进院门,就嚎叫得左邻右舍皆听见,伸头一看,原来是李秀才家的,顿时面上露出暗羡意。
“当真?”齐氏急忙出院子,满脸欢喜,“我儿中了多少名?”
“咱家少爷是最后一名,但顾少爷是头名!”小厮丝毫没察觉哪里不对,一脸欢喜地望着主母。
齐氏面色僵硬,溪儿能考中她自然高兴,可怎么与成礼那孩子差那么多,不由开口,“你当真瞧仔细了?”
“瞧仔细了!千真万确!”
此时,顾成礼父子也闻声从屋里出来,正好与对门的李玉溪碰上。
李玉溪脸上激动掩不住,朝着顾成礼咧嘴嚷嚷,“师兄,你听见了吗?我也考上了!”
顾成礼颔首,面上同样带着喜意,却不像李玉溪那般外漏,而显得克制含蓄。
齐氏突然觉得有些好气又好笑,人家考头名的都没激动,溪儿考了最后一名居然还乐开了怀?真像他爹,没点志气!
李秀才摸着自己胡须,悠哉悠哉从屋里出来,“哈哈哈,不错不错,都挺好。”
齐氏:“……”溪儿考得究竟哪里好了,这对父子是想气死她吗?
顾成礼父子俩在这县城多待了些时日,就是为了等候府试结果放榜,如今已经得知成绩,便动身启程返乡。
李秀才叹了口气,这个学生天资聪颖,只可惜家世差了些,若是能一心在县里备考是最好的,这样来来回回地折腾太耽误读书了。
齐氏没好气道,“你还不如多留心下自家儿子,人家一个考头名的哪里需要你费心操劳?”
李秀才吹胡子瞪眼,“考头名那也是我教出来的!况且,正是因为考头名了,那才更要多留意些……”他伸手冲着齐氏点点,“你这妇人头发长见识短……”
在齐氏的目光下,逐渐气短声弱下来。
“那你倒是说说,这还有什么名堂不成?”
“自然是有的,你难道忘了之前县试,成礼那孩子也是头名,如今府试也拿了头名……”
齐氏听他这般说,顿时有些酸,溪儿也是和那孩子一起读书的,怎么就差这么多,难道是因为他长了一岁?
“都怪你这个当爹的不上心!”
“怎么又怨我?”李秀才甩甩袖子,不和她一个妇道人家计较,“你还听不听我说了?成礼已经拿了两次头名了,若是下次再中头名,那就是……”
齐氏屏住呼吸,“那就是什么?”
“小三元啊!”李秀才得意洋洋,若是顾成礼真的能拿个“小三元”,那绝对是了不得的一件事,他这个当老师的都跟着骄傲!
齐氏有些不相信,“成礼那孩子能拿到小三元吗?”
“这不是还要看他下次能否考中院试的头名嘛。”李秀才跟着唉声叹气,“所以我想让留在这县里,跟在我身旁多读几本书,都已经连中两个头名了,若是院试没中,多可惜啊……”
齐氏暗道,是挺可惜的,她忍不住想起李秀才之前提的五丫与她溪儿的婚书,若成礼那孩子当真出息……不行,那五丫还是年岁太大了些,也太委屈她家溪儿了。
李秀才望着她摇头摆脑,脸色变来变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心思,眼睛骨碌一转,决定出门找个老友好好絮叨絮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