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成色,已成血玉。
而血玉,亦是邪玉。配邪玉者,或许,早已走火入魔,万劫不复。
身侧突然响起了林玙歉意的声音,打断了贺乾渊的沉思,“璟之,我和林琛有些事,枕棠就由你送回去了,劳烦你陪她一同坐马车。”
林枕棠站在林玙身边,脸上的表情也是不情不愿,大哥哥要去见与他结亲的吏部左侍郎的嫡女吴清秋,二哥哥则早就约好了人喝酒,最后自己竟然无人看护,只能托付给贺表哥。
而自贺表哥来,他们甚至还连一句话都没说过呢……
“好。”贺乾渊淡淡点头。
回马车的路上,林枕棠也不怎么说话,贺乾渊则根本不说话,于是二人一路无话。
但这一路走来,林枕棠突然觉得贺表哥过得也很辛苦,路边那些女子都看着他窃窃私语,目光景仰又爱慕,自然的,也有不少打探地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被看得浑身难受,只低着头快步往前走。
贺乾渊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些炽热秋波,他目不斜视,大踏步往前走,也没发觉身旁的小姑娘几乎是一路小跑的跟着他。
林枕棠紧紧转身身旁侍女青鹊的手,防止自己因为跑得太快而摔倒。
青鹊偷偷摸摸瞪了一眼贺乾渊,心下啐了一口,暗骂道自家小姐这样温香软玉的娇人在侧,那呆子居然全然没有怜惜,长得俊有什么用,还不是个傻子。
终于到了马车旁,林枕棠已经快要上气不接下气了,但碍于仪容还强忍着,此刻,她一张俏丽的小脸已经涨得粉嫩,素衫薄汗,靡颜腻理,惹人侧目。
贺乾渊正准备上马,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便看着林枕棠。
林枕棠还没缓过来,青鹊便拉了一下林枕棠的衣袖,她这才明白过来,扶着青鹊的手上了马车。
马车上,林枕棠和青鹊坐在一侧,贺乾渊坐在对面。
双目平视前方时,贺乾渊便看到了对面的林枕棠,昨日他没有注意到她,还是今日才知道这个叫林枕棠的女子,是自己的表妹。
不过昔日他在军营中,倒是常听人说起左相家的女儿螓首蛾眉,艳质倾城,想来该是这一位表妹。
他看着林枕棠的眼眸微沉,一双眼睛突然变得空洞又阴暗。
娇养在深闺的美人,想来也是个弱不禁风的娇花罢了。
他的面容在这刹那掠过一丝冷厉,但很快又恢复到面无表情。也就在此时,一直跟在马车侧的秦羽在马车外低声禀告道:“将军,李副将来了。”
李副将李鹤,他的左膀右臂。
贺乾渊的指尖略微蹭过腰间的玉璏,他知道李副将这个时候来,定是有什么事,于是道:“马车先停下,让李鹤进车来说。”
听到他们要议事,林枕棠咬了咬唇,有些犹豫该不该出去。身侧的丫鬟正在打盹,她准备喊醒青鹊,让她搀扶着自己出去。
“你留下。”贺乾渊看了她一眼。
这个女子已经知道李副将来找过自己,日后若消息泄露,也将必死无疑,不如留下算了。
“大将军。”李鹤抱了抱拳。
“讲。”
“启禀大将军,猃浑战俘有作乱的心思。”李副将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他看起来剑眉星目,正气凛然,此刻正皱着眉头禀告,“卑职查探,约六百来人有反心。将军觉得该怎么办?”
“哦?”贺乾渊冷漠地开口,他微微眯眼,伸出手把玩着玉璏,压低的声音中充满恶毒,“造反么……”
他可能是想到了什么,微微出了会神,但很快,他又冷哼一声,“罢了,不过废物,成不了什么气候。”
“那将军的意思是……”
“齐律上说谋逆之罪,该当如何?”贺乾渊声音轻柔地反问。
“诛九族,行凌迟……”李副将有几分犹豫,“只是这些战俘只是有造反之势,还未来得及……而诛九族的话,两千战俘中会有无辜受牵连之人……”
贺乾渊根本没有在意这些,他只是森然地轻呵一声,“若是凌迟之刑,那今日已然来不及,那就明日吧。明日,我要见刑场血流成河。”
“这……是。”
“杀的不只是六百战俘,是所有。”贺乾渊的声音轻飘飘地,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你让卫稷去办,这些事情他会办得很好。”
卫稷,贺乾渊手底下出了名的屠人魔鬼。
李副将看了看贺乾渊,知道说什么也无用,他一直觉得贺乾渊刑罚严酷,但是……谋逆造反,凌迟也不算错。
“两千人,若要凌迟,估计一日不够……”
贺乾渊打断了李副将的话,“让卫稷办就是了,他知道该如何行事。”
他手下有一支近千人的队伍,都是打探与行刑的精英,这队人别人都不是很清楚,专门由卫稷带着。
“是,将军。”
想到明天过去能看见男女老少的尸体,能嗅到血液腥甜厚重的味道,贺乾渊寒气森森地眯了眯眼。
但这时候,突然听到对面的丫头一声压抑着的抽泣声。
啊,原来是他的小表妹。
似这般娇弱,听了那些话,估计要吓死了吧。
呵。真有意思。
第4章 大齐第一尤物 果真是尤物
林枕棠浑身颤抖,她不是同情猃浑人,实在是……她太害怕贺乾渊表哥了……
怎么能轻飘飘一句话,就能定两千来人的生死呢!
“军务机密,不可外传。”贺乾渊眸色寒凉地瞥了一眼还在打盹的青鹊,然后又阴森森地看向林枕棠,“枕棠表妹明白么?”
他的声音压得又低又轻,但是林枕棠还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她慌乱地点了点头,说话时因为紧张而涨红了脸,“贺表哥,我不会,不会说的……”
贺乾渊看着她短促地呵笑一声算作回应。
这是她第一次看贺表哥笑,那是威胁又阴毒的笑容。
林枕棠想起自己曾经看话本子,上边说到的将军,都是威猛又磊落的,和贺表哥简直没有丝毫相像之处……贺表哥形容昳丽又俊秀,但是表情一直冷漠森然,手段更是令人惊骇的毒辣阴险……
杀人就算了,居然能一副稀松平常的模样。
简直像个疯子。
她不动声色地往后靠了靠,不想离贺乾渊太近。
贺乾渊察觉到了对面人的小动作,但他面无表情,只注视着林枕棠那一双捏得紧紧的小手。
林枕棠没有发觉那侧传来的目光,她整个人正在奋力装出镇定模样,只可惜微微颤抖的手指早已经出卖了她。
这一路上甚为煎熬,林枕棠不敢再看对面坐着的贺乾渊一眼,而那人依旧一言不发,马车内气氛古怪,醒来后的青鹊还以为林枕棠和贺乾渊吵了架,一下马车就问起她家小姐来。
林枕棠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着那边已经走远的贺乾渊,压低声音反问道:“表哥像和人吵架的人么?”
青鹊皱起眉头,仔细思索起来,半晌才斟酌着道:“贺将军矜贵,又不多话,小姐脾气又这样绵软,想来应该不会……只是……”她前面睡着了不知道,实在是马车里气氛太奇怪了……
“这不就行了。”林枕棠此刻没敢多话,但如果让自己来说,她觉得贺乾渊绝对不是和人吵架的人,因为谁要是惹急了他,他直接就把人杀了,哪里会费半句唇舌。
青鹊不知道林枕棠在想什么,她小心翼翼道:“小姐对不起,奴婢今天太困了,也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昨日为林枕棠守夜的烟雀身体不适,青鹊临时顶了一晚上,林枕棠知道她困,于是道:“你若是还困着就睡一会,下午我不过是练琴,也不用你侍候一旁。”
“那哪里行,烟雀生了病,粗使婢子们又笨手笨脚,还是奴婢来侍候小姐吧。”
林枕棠叹了口气,“你呀……”
“奴婢现在就让人给小姐擦秦筝。”青鹊笑了笑。
见她这样坚持,林枕棠便在没有阻止,她看那边贺乾渊已经将自己的马拴在马鹏里,便努力镇定容色,装出今天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只是那声音依旧忍不住带着几分颤抖,“贺表哥何必自己亲自拴马……”
贺乾渊记得刚刚这丫头快要吓哭了,但此时竟又能装出自然神态,瞬间来了几分兴致,本来不准备回应的,也开口道:“我的马,只肯让我碰。”
林枕棠无意知道这些,她不过是随便闲聊以求不那么尴尬,毕竟表哥要在这多住些日子,不能让父亲看出端倪,现在闲聊完毕,她便直接道:“午膳已经准备好了,贺表哥,我们过去吧。”
贺乾渊点点头。
但他们还没抬脚,突然就听一个声音调笑着,“长姐果然不愧是大齐第一尤物,不过一天功夫,已经和乾渊表哥这样熟稔了呢。”
“枕嫣。”林枕棠看到是林枕嫣,顿时厌恶地皱了皱眉头,她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妹妹,林枕嫣也讨厌她。今天若是别人也就算了,但贺乾渊真的太可怕了,所以林枕棠忍不住出声提醒,别让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
而那侧的贺乾渊却在心中冷笑一下。什么大齐第一尤物?
他眸色冷厉下来,顿时,一股森然之意蕴含在心中……
有时间在这种事情上封名封号,难道这些大齐人就这样清闲无聊?
他这么想着,右手无意识地抚上剑璏,双眼则不悦地看向林枕棠。
马车昏暗,他之前并未细看,恰此刻天光甚亮,笼罩着面前的女子,使他能看得清清楚楚。
面前女子杏眼桃腮,娇俏可人,但若说这就是尤物……
他不置可否,顺着林枕棠的脸往下看,一直看到她不盈一握的纤腰。
果真称得上是是尤物。
林枕棠不知道贺乾渊什么意思,色眯眯打量着自己的目光她见得太多了,但是从没看过谁拿审视的目光打探着自己。
偏偏这目光中还充满不悦与阴冷。
她后退了一步。
看着林枕棠惊怔地注视着自己,贺乾渊却是没有一丝表情。貌美女子他见得太多了,原来在边地驻守征战时,见过不少西域女子。
边地族部众多,美女如云,或龟拓女子,或廸化女子,或猃浑女子,无不是高鼻深目,身姿曼妙,而向他施展美人计的女子更是多到数不过来,她们当中有的是为了情报,有的是为了荣华,但他从未正眼看过她们一次。
毕竟,在自己眼中,这世间女子不过两种,一种是花面蛇蝎,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还有一种则是娇花弱柳,半分用处也没有。
就不知……这个娇弱的小表妹,有没有可用之处了……
贺乾渊最后打量了一下林枕棠,然后先踏步离开。
林枕棠被看得莫名其妙,却也不敢说什么,她看了一眼林枕嫣,然后也跟着贺乾渊离开了。
看着林枕棠离去的背影,林枕嫣瞪了一眼,“真是个狐媚子,以为这就攀上高枝儿了么?我偏不让你如意。”
*
林枕棠这顿饭吃得并不舒服。两个哥哥都不在,贺乾渊又坐在旁边……
李氏见今日林枕棠吃的少,以为她晕了马车,还专门吩咐人做酸梅汤来。
说来李氏倒是对她很好,也有可能正因为李氏对她和哥哥们都好,所以林枕嫣才这么讨厌自己那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姐。
她不讨厌林枕嫣,但是她也实在喜欢不起来,尽管大齐未满十三不能出门,但林枕嫣有不少名门贵女做朋友,过去那些千金们会特意进林府来看她,然后自己这个妹妹就会对外人说她的坏话。
刚开始还只是一些小时候的蠢事,但是说着说着,林枕嫣就开始胡说八道了,有时候甚至说什么夜里看见一只狐狸从林枕棠房里出来。
起初林枕棠想着清者自清,不要闹得太难看,更何况若是自己名誉有毁,对姐妹们都不好,于是她苦口婆心地私下提醒林枕嫣不要再信口雌黄,但是那人非但不听还变本加厉。
无可奈何之下,林枕棠把这事情告诉了父亲和哥哥们,父兄皆是勃然大怒,当下父亲就断了林枕嫣和外边的联系,哥哥们也常常帮着监视,就连李氏也对自己的女儿多加斥责起来。
林枕棠觉得,自己名声成了今日这样,除了那个人以外,林枕嫣也是罪不可赦。
所以,虽然如今林枕嫣已经受到了父亲的惩罚,但是她却还是无法原谅林枕嫣。只能是看在她是自己妹妹的份上,尽力做到不厌恶她,至于喜欢,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平日在府里,她也从不理会自己这个妹妹。只是再有两个月,林枕嫣就十三岁了,她不知道林枕嫣出了府,会不会继续在外边玷污自己的名声……
一顿饭吃得心思重重,林枕棠用罢了膳,回房躺了一会,青鹊便趁这个时候让小丫鬟们收拾了亭台,每日午后林枕棠都会在那里弹筝。
秦筝声音空灵动听,林枕棠很喜欢每日午后属于自己的静谧时光,只是如今贺表哥住的地方离那处亭台很近,会不会打扰他休息呢……
林枕棠不知道,也不好意思贸然去问,所以只好先在亭子里略坐一会,然后让底下的人去探探情况。
凤回亭里,奏筝需要的香薰已经点燃,正袅袅升起。
反正也闲来无事,林枕棠便独身坐下,吃着青鹊送来的草莓,随意翻看着案几上的琴谱。
才看了没几页,那边打探消息的丫头就很快回来了,“小姐,将军用了膳就出去了,似乎是军营里有事。”
“哦,那好。”林枕棠点点头,贺表哥不在是最好的,独坐了这么久,终于敢去摸筝了。
琴棋书画中,其他几样她没什么兴趣,只随着夫子刻板地学着,但她对琴是不同的,大齐曾经好嵇琴,但是如今秦筝最是流行,她也更爱筝的音色,所以闲暇时候都会苦练。
弹筝时,她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时间也过得特别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