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无疾一番话又将秦拂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看着半空中倾泻而下的紫光,又想起刚刚阿青口中那句“很得女魔修”喜欢,突然想到了一个极其荒唐的可能。
她眨了眨眼睛,突然问道:“阿青,你说等天黑以后再进来,不会是想顺便带我看看这紫光吧?”
要不然他那法诀如此强大,不管天黑天亮都会被人忽略个彻底,为什么偏偏要等天黑之后再进魔宫。
她觉得这个猜测很荒唐,又显得她过于自恋,可是莫名的,这样的猜测放在天无疾身上就显得合情合理起来。
这确实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果不其然,秦拂话音落下,天无疾眨了眨眼睛,一脸赞叹道:“阿拂,我们果然是心心相印心有灵犀,这你都能猜得到!”
秦拂:“……”果然没什么好意外的。
天无疾敛袖,不紧不慢的解释道:“是沈芝芝告诉我的,她说入夜之后的魔宫很美丽,那一席紫光能将阴森森的魔宫映衬的如同梦中仙境,她能留在魔宫做这么久的魔将,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割舍不下魔宫入夜之后美丽的紫光。我们既然要去魔宫,我自然该带你看看的。”
秦拂听了,既觉得莫名感动,又觉得啼笑皆非。
可她抬头看天无疾时,他的表情却格外认真。
他是真的觉得,既然有美丽的地方、有好看的东西,那么他就该带她看一看的。
不是在玩闹,也没有漫不经心。
秦拂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出来。
她喃喃道:“确实很好看,如果不说的话,谁能想到这地方会是魔宫。”
天无疾的表情肉眼可见的愉悦了起来。
……
苏晴月住的地方,是魔宫中的偏殿寝宫。
或许不应该说“住的地方”,而是应该说,她被软禁的地方。
没错,到了这里秦拂心里才确定,苏晴月她是被人软禁了。
想也知道,一个还没被册封的魔妃的寝宫防卫的堪比魔宫正门,那么只有两个解释能说得通。
要么火浔对苏晴月是真爱,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里真心实意的爱上了苏晴月,为了苏晴月的安危不惜耗费兵力防卫重重。
要么,苏晴月就是被软禁在这里的。
如果是刚得知话本内容时的秦拂,她或许会觉得第一个比较说得通,毕竟在那个话本里苏晴月几乎是所有人的心头爱。
但是现在,得知了天道的企图,她就要怀疑一下话本的来历。
那话本不知道从何而来,也不知道是被谁塞进她的脑子里的,可她两次得到话本,明显都是避着天道的。
秦拂一时间也不知道给她塞话本的到底是敌是友。
可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她却知道,那话本中的种种情节,内容或许可信,但描述当时却不一定可信。
比如在那个话本之中,墨华入魔是真、入魔杀她是真,但起因和经过在话本中换了个写法,就显得完全不一样。
现实中墨华因她入魔,杀她破心魔。
话本中墨华因苏晴月入魔,杀她为救苏晴月。
同样的动作,同样的结果,事情的缘起和描述方式换了换,就变成了完全不同的两个故事。
秦拂最近一直有一种隐隐的感觉,仿佛那个话本中是刻意将苏晴月安排成了主角,许多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许多因她而起的事情,都改头换面重新叙写成了苏晴月。
如此的话,那话本中种种不合逻辑不合常理的情节就都能得到解释了。
秦拂脑海中几经辗转,又收回了思绪,看向防卫重重的寝宫。
话本中说火浔拿苏晴月当真爱,为苏晴月不惜发动战争,可直到如今,她没有看出一点儿火浔对苏晴月的喜爱。
发动战争,也多半是拿苏晴月当借口。
所以,苏晴月这次,多半是被软禁起来了。
秦拂皱了皱眉头,拉着天无疾走进了寝殿。
这整个寝殿不小,还有内殿和外殿之分,秦拂刚走进外殿时就笃定了苏晴月一定是被软禁了的。
一整个外殿,里里外外站了三十多个侍女,全都有修为。
她们对秦拂二人视而不见,秦拂又光明正大的拽着天无疾走进了内殿。
内殿反而没有这么多人。
只有坐在梳妆镜前的苏晴月,和不远不近的站在她旁边的一个侍女。
她进去的时候,那个侍女正用一种格外闲适的语气和苏晴月说着话。
“魔妃大人,按照您的要求,饭菜都已经摆好了,魔域里能找到人间的吃食实属不易,我们还特意抓了一个人间的凡人厨子来,您若是不动筷,可就糟蹋了婢子的一番心意。”
秦拂听着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他们居然还敢去人间抓凡人回来?
而另一边,苏晴月背对着她,也背对着那个婢子,头也没转,声音冷硬:“我不吃!你把东西撤下去!”
那婢子声音依旧轻柔:“大人若是不吃,婢子可是要受罚的。”
苏晴月嗤笑一声:“你受罚便受罚,又关我什么事?”
婢子不紧不慢的说:“大人若是不吃,想来是那厨子的手艺不和大人胃口,那凡人厨子便也留不得了,婢子这便将那厨子处理掉。”
苏晴月:“滚!”
婢子轻笑一声:“大人稍安勿躁,两日后便是册封大殿,婢子现在为了保护大人安全,可走不得。”
也不知道这句话里那个字刺激到了苏晴月,她突然激动了起来,抓起梳妆台上的东西转身劈头盖脸的砸在了那婢子身上,状若疯癫:“你滚!你给我滚!”
那婢子任由胭脂首饰砸在她身上,不去躲开、不去挡掉,就这么被散开的胭脂砸了一身。
她的笑容却连变都没变一下,甚至朝苏晴月行了个礼,柔声道:“大人息怒。”
苏晴月重重的喘着粗气,指尖不由自主的颤抖着。
她的面前,她没说起身,那婢女就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态度是十分的恭敬,没有丝毫的怠慢。
可苏晴月却仿佛被这幅场景刺激到了一般,从指尖,慢慢的到手臂,最后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她觉得恐惧。
哪怕被关在暗无天日的黑水狱中时,她也从未这样恐惧过。
她恐惧着只要她不说话就一点声音都不会有的魔宫、恐惧外面那些活死人一般的侍女,更恐惧面前这个人。
她恐惧她一成不变的笑容、不紧不慢的语气、甚至恐惧她的恭敬。
她永远都忘不了这个人是怎么在她趁火浔重伤试图逃离时活剥了当时看守她的侍女的皮的。
活人的皮被一点一点剥下,变成看不清模样浑身血肉模糊的血人,那个侍女的惨叫声响了整整一夜。
那个时候,她也是带着这样的笑容,让她不许转开眼睛。
那一夜成了她这辈子最深沉的噩梦。
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寂静的房间里,就只能听见她沉重的呼吸声。
她突然闭了闭眼睛,哑声道:“我要见火浔。”
那侍女轻声道:“魔尊大人还在养伤。”
苏晴月冷冷道:“我要见火浔!”
侍女就像哄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一样,不赞同的看着她,嘴上却说:“等册封大典之后,大人自然是能看到的,又何必急于这一时呢?”
苏晴月还想在发怒,正在此时,寂静的寝殿里突然传来另一个声音。
“……行了,也差不多看够了,你把法诀解了吧。”
这声音来的毫无预兆。
那婢女反应极其迅速,一把银色的鞭子立刻从她腰间抽出,可她紧握着鞭子环视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人。
苏晴月的反应却和那婢女截然不同。
因为她熟悉这个声音。
在她还在天衍宗的那些日子里、在她还是持剑峰小师妹的那些日子里,这声音对她而言是另一个噩梦。
可是如今,在经历过真正的噩梦之后,她却突然发现那曾经对她而言的噩梦是如此的不值一提。
甚至在此时、在她听到这个声音之后,她心中居然升起了一种隐隐的期盼和无法言说的激动。
她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惶惶然的四下看去,生怕这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如果是那个人来了、如果真的是那个人来了。
那么她最起码能把自己带走。
她知道那个人总是心软,只要她求求她……
在两个人截然相反的表现中,另一个声音不紧不慢的传来。
“当然听你的。”
下一刻,两个身影凭空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一个红衣灼灼,一个玄衣华贵。
苏晴月和那婢女同时一震。
苏晴月是因为看见了秦拂,而那婢女……她认出了那个重伤魔尊的可怕的人。
她立刻想示警,可是还未见天无疾怎么动作,她却突然睁大了眼睛,意识全无的委顿在地上。
苏晴月看着她倒在地上,面上流露出一丝喜色。
她立刻跨过婢女朝秦拂跑了过去,急促道:“救救我!你带我出去!师姐,你带我出去!我求求你!”
然后她就看见,面前和她容颜有八分相似的女修脸上浮现出一丝惊讶,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她猛然顿住了脚步。
她突然想起来,这个人,曾当着众人的面刺穿她的肩膀,亲手把她送进黑水狱。
她不是会原谅一切的圣人。
那么见到如此的自己……
她脑海中纷纷扰扰,却听见面前的女修张口,声音清丽,仿佛在和一个陌生人打招呼。
“苏晴月,别来无恙了。”
第128章
此时此刻,内殿外殿,倒了一地的侍女。
这整个寝殿之中还站着的就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
秦拂、天无疾,还有……苏晴月。
最开始他们现身的时候,苏晴月似乎十分的惊喜,一边几乎想也不想的就朝他们奔了过来,一边带着哭腔的求救。
美人垂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可秦拂对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天衍宗大殿上两个人不死不休的情景上,见她突然这样朝他们扑过来,脸上忍不住就流露出一丝惊讶。
这惊讶似乎被苏晴月捕捉到了,也不知道她是如何解读的,她面色一僵,脚步立刻顿住,表情也变得阴晴不定。
而且不知道她是联想到了什么地方,那阴晴不定的面色之中似乎还夹杂了恐惧,似笑非哭的模样,望向他们的眼神也从惊喜变得绝望。
她不说话,秦拂也没有说话,气氛一时间便有些尴尬。
秦拂也是这个时候才注意到,这个被装扮的看上去金碧辉煌的寝宫里,居然莫名的显得有些诡异。
可能是因为苏晴月即将被册封魔妃的缘故,这寝宫里应景般的都被装扮上了大红色,苏晴月身上那身衣服也是红色,整个寝殿里红到了极致,在窗外透过来的紫光的映衬之下,却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喜庆的感觉,反而显得有些莫名的鬼气森森。
那红仿佛也不是喜庆的红,而是变成了流淌的鲜血一般的颜色。
苏晴月一身红衣,却衬得她的面色格外的惨白憔悴,不像是个要出嫁的新嫁娘,反而有一种油尽灯枯即将穿着嫁衣被人放入棺椁中的阴森。
秦拂被自己的联想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忍不住用力揉搓了一下手臂。
然后她咳了一声,试图有礼貌的打破凝固的气氛。
“苏晴月,别来无恙了。”
然而,这句话中也不知道是哪个字刺激到了苏晴月,她突然重重喘息了两声,死死看着秦拂,眼睛里渐渐弥漫上血丝。
她张口,却声音沙哑道:“秦拂,你是专程来看我笑话的吗?”
听见这话的秦拂:“……”
讲道理,虽然她早已经不在乎苏晴月那一波人了,这次再见面时也只是把对方当做一个有些恩怨的陌生人看待。可是此时此刻听到她理所当然般的这么说,她却又一边啼笑皆非,一边忍不住的想怼两句。
天衍宗上和苏晴月他们之间的恩怨于她而言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可此刻苏晴月一张嘴,却又让她不由自主的回忆起了她是怎么一次次牵扯到他们之间的爱恨之中的。
她忍不住问:“我看起来是很闲的样子吗?还是说你觉得自己已经重要到了可以让我冒险闯入魔宫只为了看你笑话的程度?除了当初你脑子不清醒的想陷害我之外,我们之间有其他的值得我这么做的理由吗?”
这一番话不知道是问懵了苏晴月还是问醒了她,她看着秦拂,半晌没说话。
然后,她声音沙哑道:“那你来这里做什么?你来到这里又来我的寝宫找我做什么?我都快已经认命了,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面前!”
秦拂更是莫名其妙:“你认不认命关我什么事?魔宫我都闯了,我还闯不得你的寝宫?你是比魔尊还厉害吗?”
苏晴月:“你!”
她一时无言,面容都扭曲了片刻,一时间对秦拂的恨意又压过了被囚禁在这里几个月的恐惧。
她甚至忍不住想,她现在好歹是魔妃,不管火浔是因为什么原因要让她做魔妃的,不管她身边的那些侍女是多么的恐怖,可他们最起码在外人面前给了她魔妃的体面。
那么,如果她现在叫嚷出来,让其他人发现魔妃被劫持,那么最起码为了体面,火浔会不会为了她对付秦拂?
然而这个念头还没在她脑海里转过片刻,她的视线就对上了天无疾似笑非笑的表情。
苏晴月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浑身僵硬到不能动弹。
她立刻意识到,不可能的。
就像刚刚秦拂说的,他们能旁若无人的闯入魔宫、能毫不在意的在这里和她说话,这就证明他们不怕她惊动其他人。
更何况,她面前的这个人……那是比整个魔宫都恐怖的魔星。
她刚刚的臆想,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她甚至忍不住怀疑最开始看到他们时自己重获自由般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