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
天无疾转头看向了秦拂。
如果他百年前没有杀了天道一次让天道从此虚弱百年,再也不敢肆无忌惮,那么,下一个寒江便是秦拂。
天无疾只是这么想着,眸色就冷了下来。
秦拂不知道天无疾在想什么,但看他的表情,总会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能用半辈子的时间将天道逼入绝境的人,又哪里会有什么愉快的回忆。
秦拂犹豫了片刻,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
天无疾一怔,回过神来,脸上就重新挂起了以往那种漫不经心的笑意。
秦拂看着他,突然伸手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
天无疾困惑的看过来的时候,她咳了一声,说:“虽然我承认你笑起来很好看,但不想笑的话就不用笑了,难过的话我的肩膀就借给你,我又不会笑话你。”
天无疾一愣,嘴角缓缓扬起了两分。
那笑容弧度浅淡,几乎看不出来这是一个笑,但又和刚刚那刻意摆出来的漫不经心的笑截然不同。
就像秦拂所说的那样,他笑起来很好看。
秦拂有些愣神。
然后,她就看见他微微垂下头,那张好看到让人失神的面容离她极近极近。
他开口,声音低沉到让人耳朵发痒,低声问:“你觉得我笑起来很好看?”
秦拂“啊”了一声。
他又问:“你刚刚说,我如果难过的话,肩膀就借给我?”
秦拂“嗯”了一声。
天无疾就看了看她瘦弱的肩膀,轻笑道:“这倒是不用了,不过你如果能再多夸我两句的话,我不介意给你笑一个更好看的。”
秦拂:“……”
她反应了片刻才发觉自己现在这个状态似乎是被调戏了。
她顿时满脸的无语,一把推开他,反驳道:“难道我自己不好看吗?我为什么要看你!”
天无疾从善如流的离开,点头道:“我们阿拂当然最好看。”
秦拂不听他的花言巧语,抽出断渊剑谨慎的靠近中间那“印天鉴”,随口道:“正事还没干完呢,火浔他们估计没多久就到了,你还和我说这些有的没的?”
天无疾跟了上去,一把挥开“印天鉴”不死心般冲秦拂而来的光芒,问:“那如果是正事做完了,我就能说那些有的没的了吗?”
秦拂:“……”
她站在“印天鉴”前,直接不理他了。
她看着那块和命峰中的印天鉴上下完全相反的“印天鉴”,又看着它中间镶嵌着的那座棺椁,沉声道:“这又是什么玩意?”
天衍宗中那块印天鉴的来历秦拂耳熟能详。
天衍宗的印天鉴来源于上古,据说是这世间第一个以算入道的修士穷尽毕生心血所制,在这块印天鉴上,天道曾二十三次降下意志,从此,印天鉴就成为了修真界中唯一能召请天道的法器。
但秦拂还从来没听说过印天鉴还有两块。
还有中间那棺椁,通体漆黑,诡异莫名,秦拂总能从中察觉一股不详之气。
天无疾的手触及到那块印天鉴,淡淡道:“仿制的冒牌货罢了。”
秦拂不解:“仿制的东西也能召请天道?又或许说只是因为天道偏向魔族,所以无论这东西是不是仿制的,天道都会被召请到?”
天无疾却摇了摇头,那双手顺着洁白如玉的印天鉴抚摸过去,一路触及到了那漆黑的棺椁。
秦拂头皮一麻,本能的觉得这个东西碰不得,立刻厉声道:“小心!”
同时伸手要去拉开他的手。
那漆黑的棺椁发出了沉沉的嗡鸣声,一股漆黑的魔气从棺椁表面溢出,蛇一般的缠绕上天无疾的双手。
秦拂本能的觉得这黑色的魔气极其危险,那其中蕴含的威压和力量,危险到让秦拂的本能叫嚣着快逃,而且她本能的觉得,这东西天无疾不一定能应付得了。
她咬着牙握住天无疾的手腕,就要把他的手拉开。
然而下一刻,天无疾的五指张开,那黑色的魔气无法反抗又不可抑制般的被他吸收入了掌心。
然后,整块棺椁风平浪静,方才那些让秦拂感觉到不详的气息立刻消失。
秦拂愣了片刻,立刻拉过了天无疾的手,严肃着脸,上上下下的检查着他的手掌。
他的掌心多了一块黑色的印记,秦拂擦了擦,没有擦掉。
她立刻去探他的脉搏。
天无疾试图叫她的名字:“阿拂……”
秦拂立刻打断他,抬头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天无疾翻转了一下手掌,应道:“还不错。”
秦拂还是眉头紧皱,沉声道:“我总觉得这东西你应付不了,阿青,你真的没事儿吗?”
天无疾为她的敏锐愣了片刻。
这黑色的魔气,是天道在全盛之时留给自己的最后的屏障。
按理说,天无疾如果想破这层屏障,必然要付出些代价。
但他没想到,秦拂居然能察觉出来。
但是现在的话……
天无疾轻笑了一声,说:“本来我是应付不了的,但天道作茧自缚,百年前他将当时魔尊的一身魔气灌输到我体内,可当时他在魔尊体内,魔尊的魔气便受他侵染,与他同源,所以如今我的魔气,如天道留下来保护自己的魔气,同根同源。”
如果是其他的天无疾或许还要废些功夫付出些代价,但若是同根同源的话,他自然有办法避免这些代价,甚至把它吸收入自己体内。
秦拂还是皱着眉,点了点他手心黑印:“这个没有影响吗?”
天无疾笑道:“等我把那些魔气吸收了,这东西就消失了。”
然后他垂下头,看向那没有一身不详之气后变得格外普通的棺椁,说:“阿拂,魔族能召请天道的不是这假的印天鉴,而是这棺椁。”
他说着,突然掀开了棺椁。
而与此同时,大殿的大门猛然被推开。
秦拂立刻抬头看去。
火浔苍白着脸色,眸色沉沉的站在殿外。
他身后是十大魔将,再往后是密密麻麻看不到尽头的万千魔兵。
一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山雨欲来。
秦拂却奇异的没有什么紧张感。
火浔带着万千魔兵,秦拂他们只有两个人,秦拂却莫名觉得他们才是强势的那一方,是支配的那一方。
这感觉甚至无关武力。
天无疾头都没有抬,垂眸在棺椁中摸索着什么。
秦拂就抬起了头,和火浔视线相接。
火浔眼眸之中有黑色的火焰熊熊燃烧,秦拂的眼眸却平静无波。
她没有丝毫退让。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她第一次见到火浔时,上古秘境之中,火浔于她而言是不可逾越的屏障是更甚于秘境的危险来源,秦拂在完全弱势的情况下心神紧绷的度过了几个月。
她第二次见到火浔时,魔渊之上,她敢当着万千修士的面和魔尊赌输赢。
而现在,只不过是第三次见他。
秦拂却觉得,自己处在完完全全的优势地位,甚至高高在上。
在她的注视之中,火浔沉沉道:“两位好大的胆子,我魔族禁地也敢来闯,就不怕有去无回吗?”
秦拂见天无疾没有说话的意思,轻笑一声,说:“魔尊大可试试我们能不能回得去。”
火浔正想说什么,天无疾突然抬起了头,那双手也从棺椁之中伸了出来。
秦拂看了过去,其他人也看了过去。
天无疾手中捧着一枚黑色的头骨。
秦拂有些惊讶,火浔却面色大变。
在火浔愈发苍白的脸色中,天无疾轻笑一声,说:“阿拂,这,便是如今的天道。”
秦拂这次脸色也变了。
她失声道:“头骨……”然后她迅速反应了过来,惊道:”如今的天道难不成是个人不成?”
她最开始看到那头骨的第一反应是这头骨才是召请天道的法宝,但天无疾说的却不是召请天道,他说的是“这就是天道”。
在她的视线中,天无疾补充道:“曾经是,而且并不是人,他是个魔修。”
秦拂心神大震。
但她更注意到了那句“如今”。
难道以往的天道,和现在的,并不是一个?
天无疾将那头骨放在棺椁之上,看着面色阴晴不定的火浔,淡淡道:“世人皆知魔族受天道苛责飞升困难,十个飞升的魔修,十个都会陨灭于雷劫之下。万年之前,曾有一魔修大能渡劫飞升,雷劫之下不见踪影,世人皆以为他是尸骨无存,却没想到,那魔修大能居然是在死前强行合了天道,沧海桑田几千年,又将天道取而代之,成了如今的天道。”
话音落下,满室寂静。
天无疾屈指轻扣在那头骨之上。
“如今万年已过,不管那位大能合天道的初衷是什么,成了天道便是无欲无求,彻底舍弃作为人的那一面,可没想到那位大能的执念至此,万千情感被消磨之后,居然还记得改变魔族被厌弃的命运。火浔,天道为魔族做到这份上,你如今背弃天道,可是让人寒心的很啊。”
火浔面色铁青。
第131章
天无疾话音落下,死一般的寂静。
火浔没想到天无疾就敢这样当着众人的面毫不避讳的将他们魔族维系了几千年的秘密说出来,也没想到……一个还没有飞升的修士,居然真的有本事将天道逼迫至此。
他身后的魔修们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开始躁动起来,连从前毫不知情的十大魔将都是。
普通的魔修或许还意识不到天无疾口中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十大魔将不一样。
他们迅速消化了天无疾口中的话,然后注意到了他口中的那句“背弃天道”。
他们对视一眼,沉默片刻之后,十大魔将之首的噬心魔突然张口问道:“魔尊大人,这人口中所言,是真的吗?”
当噬心魔开口的时候,火浔就知道事情再也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在魔族之中,噬心魔是十大魔将之首,且只忠于魔族,而不忠于魔尊。
当上一任魔尊做这个魔尊时,他忠于的便是上一任魔尊,当火浔做魔尊时,他忠于的便是火浔。
简而言之,他只忠于魔尊位子上坐着的这个人,只忠于魔族的利益。
当年火浔为了魔尊之位连杀六个魔将,可当他真的爬上这个位置之后,十大魔将之首的噬心魔却依然对他毕恭毕敬,没有因为那六个魔将的死而迁怒于他。
当魔尊与整个魔族的利益相违背时,可想而知噬心魔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而十大魔将以噬心魔马首是瞻。
如今,他从天无疾口中得知当今的天道正是他们魔修大能所化,而且一直在帮扶魔族,可魔尊火浔却背弃了天道。
噬心魔一心想着魔族的利益,如今整个魔族与魔尊,火浔不用想也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若是他还在全盛之时,他有一百种方法让噬心魔死的神不知鬼不觉,可现在他重伤在身,几乎自身难保,以噬心魔为首的十大魔将若是起了二心,这个魔宫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火浔抬起头看着天无疾似笑非笑的脸,一时间觉得眼前这情景无比的荒唐。
自从当了魔尊自从知道了他们魔族的秘密,火浔始终都有一中高高在上又胜券在握的感觉。
他如何不胜券在握呢?连天道都是他们魔族大能所化,人族表面上得天道馈赠,实际上早已被天道厌弃!
风水轮流转,魔族的命运会在他的手上被改写,他们魔族就是下一个天地主宰。
一直到他带领十大魔将闯入天衍宗时,他都是胜券在握的。
直到……天无疾的出现。
一夕之间,他的骄傲连同他的笃定被一齐打破,灰飞烟灭。
一片嘈杂之中,火浔死死的看着天无疾,对耳边十大魔将的追问充耳不闻。
看着他,也看着他手里的那块头骨。
而同样看着那块头骨的还有秦拂。
那头骨中萦绕着浓烈的魔气,还有一中她说不出来的气息。
她在一片嘈杂中想了半天,才恍然察觉,这是天道的气息。
秦拂觉得荒诞。
天道被一个魔族修士取而代之,千百年来对他们人族虎视眈眈。
那么多修士口中无欲无情公正严明的天道,原来早已经消失了。
自从知道了天道对于人族的恶意,秦拂想了很多中原因去解释天道为什么偏向魔族针对人族。
她想过是不是因为他们人族气运太盛以至于天道想在人族与魔族之间玩一手平衡之术;她想过人族之中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引起了天道的忌惮;她甚至想过魔族是不是动用了什么手段以至于影响了天道;她甚至想过……他们人族是不是已经气运断绝,而天道的中中手段,都不过是对他们人族的洗牌。
可她唯独为想过天道已经被人取而代之,更没想过天道做这些为的都是一己私欲。
一个强行合了天道的魔修,在几千年里,让人族生灵涂炭,让那么多气运之子苦苦挣扎。
秦拂闭了闭眼睛。
她心中没有一丝一毫迷题被解开大功告成的喜悦,有的只是深深的疲惫之感。
她甚至为天无疾觉得不值。
她的阿青奔波半生,失去了挚友失去了师尊,以凡人之躯与天执棋,以自己为饵设下布局,百年间挣扎于苦痛之中,为的就是这么个一己私欲的魔修。
凭什么?
“凭什么?”火浔突然说。
秦拂猛然抬起头来。
在她的视线之中,火浔冷冷的笑了笑,平静道:“青厌尊者,您刚刚也说了,在魔修大能成为天道之前,十个飞升的魔修十个都会陨落在天道之下,大道给了魔族这世间最贫瘠的土地生存,天道厌弃魔族,我们魔族被苛责至此,又凭什么不能谋取天道逆天改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