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春来/带球跑我拿了事业剧本/我在古代出教辅——黍宁
时间:2021-06-07 09:09:16

  书皮上隐隐有墨印的“五年科举三年模拟肄业精诀”的字样。
  胖夫子孙士鲁“哎哟”了一声,整个人都有点儿不好了。
  这番“深明大义”的话都被王希礼这小兔崽子说在了前头,他就算是想给开后门儿,行方便都不大好意思了。
  王希礼为人一丝不苟,脾气又烂,叫他平白无故地等了这么长时间,如今心情正十分不美,面色阴沉,浑身戾气飕飕直往外放。
  无奈之下,孙士鲁叹了口气,只好顺着王希礼的话头继续说下去:“这位……张……张小相公呐,不是我说你,你连这守时都做不到,要我如何相信你。”
  “可否请夫子通融一二?”自知理亏,张衍也没有多加辩驳,只是将事情的原委重新复述了一遍。
  孙士鲁“唔”了一声,见他神情宁和,说起话来井井有条,所述的事情倒也可观,没有添油加醋,多加矫饰之意,点点头道:“倒也情有可原。”
  王希礼眉头拧得更深了,动了动唇,什么也没说,重新捡起桌上那本《五年科举三年模拟》往下看。
  到底是没憋住,翻了一页,忍不住垂着眼,不冷不热地刺儿了一句。
  张衍眼睫一颤,自知理亏,倒也没有多加辩解。
  俞峻从门外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景象。
  “怎么回事?”他眼神波澜不惊地掠过,眉梢不自觉拧起少许,嗓音冷润。
  张衍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只看到一个男人跨过门槛走来。
  黑眼珠,高鼻薄唇,窄下巴,双眸如皎皎泠泠秋月,皮肤细润白皙如玉。
  这不是……之前那位俞先生?!
  男人乌发半拢,微皱着眉头,从门外大跨步进来,顺手合上了手中还在滴着水的桐油伞,放在了墙脚。
  他宽阔的肩膀上被雨水浸湿了一小块,眼睫前似乎还朦胧着淡淡的雾气。
  男人是很冷的,不是肃杀的冷酷,是一种静默的苦寒,渊停山立,不苟訾笑,如用焦墨渴笔皴染出的奇崛苍拙的山石古松。奇崛而不枯瘠,枯中有润,刚中带柔。
  张衍从微讶中慢慢回过神,心里腾地升起了股安心之感,旋即又是一阵茫然,不知为何,一看到这位俞先生,他心里便总有些暖融融的亲近之意。
 
 
第37章 
  张衍在打量俞峻的同时,俞峻同孙士鲁见过礼,也转过身子多看了他一眼。
  这一转身,整个世界都好像为之安静了下来。
  虽然之前和这俞先生有过两面之缘,但被俞先生这疏若寒星般的眸子一看,张衍还是有些紧张得僵硬了四肢,像只被什么东西给盯上了的白猫,紧张得汗毛直竖。
  男人身姿颀长,便如同一只身姿秀美优雅的黑色大猫,静静地凝视着他,竖瞳看得张猫猫无端心里发憷。
  少年身上有一种和风细雪般的清冷温润,进退有度,恭敬有礼,眼睫纤长,眼型微翘,眸色疏淡,不染纤尘,此刻脸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紧张来。
  俞峻只看了他一眼,就看向了王希礼。
  王希礼被他看了一眼,头皮发麻,赶紧放下了手上的《五三》,再没了方才的神气劲儿,拱手忙着施礼,喊俞先生。
  王希礼小白脸“刷”地更白了。
  他哪里知道俞先生究竟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听到了多少,忙硬着头皮挽尊,“先生,是他自己错过了招学生的时间,却在此纠缠,先生莫要听他胡言乱语。”
  俞先生移开了视线,说话声儿依旧没什么波澜,“去,你去给他拿套卷子。”
  “先生!”王希礼眉心狠狠一跳。
  俞峻不为所动,搭着眼帘儿说:“拿卷子先让他做了。”
  王希礼苍白的脸色更是面如金纸,呈现出一片颓败和灰暗。
  同王希礼说完,俞峻望着张衍,深黑的眸子看得张衍心里“突”了一下,“我便给你一次机会,待会儿拿来卷子,倘若你做得好,就收下你,不好就速速离去,且日后招生考试不许再来。”
  张衍闻言一怔。
  俞先生见状一皱眉,“不愿意?既然不愿意,那这就回吧。”
  张衍忙一躬到底:“学生并无此意。”
  俞先生微微颌首,对王希礼道:“你去罢。”
  王希礼看了看俞峻,又看了看张衍,终究还是不甘心地应了,苍白秀美的脸蛋因为气急败坏微露潮红。
  俞先生眼角余光扫了张衍一眼,“既然你答应了,那就好好写。”
  “你在屋里等着,自然有人拿着卷子来。”说完,俞先生丢下一句话,便不再管他,像不认识他似的,不容情面,径自离去。
  孙士鲁大为惊奇地看了张衍一眼,那眼神儿就像在看什么新奇的动物似的。
  这什么人?竟然惊动了俞吉这位铁面无情的煞神来帮他说话。
  这少年后台这么硬??
  王希礼和孙士鲁相继离开之后,屋里就只剩下了张衍一人。不移时的功夫,王希礼拿着卷子回来了。
  他出去一趟,发丝间沾了点儿雨雾,滴滴地顺着苍白的面色,挺直的山根往下落,眼里呈现出一种近乎烟青色的眸色。
  “俞先生让我拿张卷子给你,你捡个位子去坐了,做完拿给我看看,要答得好,就留了你,要答得不好。”
  王希礼敲了敲桌面,观其神情俨然已经整理好了心态,面露倨傲之色:“以后开馆的时候也不用来了。”
  嘱咐完了,自己转身回到座位上,继续垂着眼看那没看完的《五三》。
  张衍一一应了,捡了个位子坐下来,定了定心神,扫了一眼面前这试卷。
  看着题目,张衍思忖了一会儿,全身心便投入了面前的试卷里。
  约莫午时,张衍搁下了笔。
  王希礼似乎没想到他写得这么快,眉毛又是一皱,将《五三》往袖子里一塞,走下去收起了卷子。
  淡漠地说:“这没你事儿了,你回去等消息罢。到时候自有人来通知你录没录。”说完抱着卷子扬长而去。
  
  邻里间是藏不住事儿的,那天陶汝衡与张衍把臂言欢的一幕,全都落入了附近赵良等附近社学生的眼里。
  这些社学生又羡慕又嫉妒。
  此时此刻,撞见到张衍从九皋书院回来,几个刚散学的社学生顿时就不好了。
  这算什么世道?!下棋下得好点儿也能去九皋书院?这么看重这些不入流的微末小艺。这九皋书院不上也罢!
  张衍心里惦记着张幼双,将这些社学生各异的目光抛之脑后,没多耽搁,快步回了家。
  此时,张幼双正端坐在书桌前,黑黝黝的大眼睛闪动着认认真真的光,提笔落下最后一个字。
  将这几章的内容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张幼双心满意足地长长舒了口气。
  呼!完成了!
  她有预感,这篇文必将横扫坊间!爆款预定了!
  一口气写了个爽之后,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贤者时间,正准备搁下笔,往床上扑。
  忽地,门口传来“吱呀”一声动静。
  张幼双顿时僵硬。
  眼睁睁看着一个清冷美少年从门外走了进来。
  四目相对间,与她囧囧有神撞了个正着。
  美少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桌上的作案现场。
  无奈地揉揉脑袋,呻吟了一声。
  “娘。”
  张幼双:“……”心虚躺平。
  “吃饭了没?”美少年溺宠地看。
  张幼双垂死挣扎:“没……”
  清冷美少年叹了口气,无奈地捋起袖子:“我来做饭。”
  “诶!”
  话音刚落,张幼双顿时满血复活,嗓音突然飞扬,眉飞色舞。将面前纸笔推开,啪啪啪踩着欢快的脚步,主动追着清冷美少年进了厨房,帮忙打下手。
  这就是养儿子的好处么?!
  席间,张幼双随口问了一句:“今天考得怎么样?”
  张衍微微颔首,话说得很谦逊:“若无意外,应该能中。”
  张幼双点点头,飞快扒饭,不再多说话了。
  她相信张衍,这就跟之前相信祝保才一样。
  吃完饭,张衍自发地承担起洗碗的重任。
  下午的时候,伊洛书坊来人取稿子。
  无事一身轻,张幼双心里畅快,高高兴兴地回到了屋里看书。
  她和吴修齐讨论过笔名不能用“三五先生”,于是张幼双想了又想,大笔一挥,写下“欣欣子”三个字。
  先说明,张幼双同学绝对不是在搞饭圈。
  事情是这样的是这样的,给《金瓶梅》作序的一位巨巨,笔名就叫“欣欣子”,据传这位是青州的钟羽正。
  这位十分之饭圈大手子的笔名,其实取的是欣然自得之意,和那位大名鼎鼎的F1赛车手“兰陵笑笑生”属同款。
  
  “哧”
  烛火微动。
  俞峻正在批阅考卷。
  陶汝衡赏识张衍,提前打过招呼,想要把他塞到他门下。他便问孙士鲁把卷子要了过来亲批。
  这题目是“子曰庶矣”。
  一字一顿往下扫了过去。
  “圣人情深于庶,贤者进计夫庶焉……”
  通篇读下来颇为质朴古拙,脚踏实地。
  俞峻眉头忍不住蹙起,又舒展开,心里着实略微惊诧。
  张衍写的这一篇说白了其实是一篇“人口论”,以“庶”为文眼,以“顾人众而事可兴,固足为国家之幸;亦人众而势难理,正足为国家之忧”为一篇之骨。
  短短几百字,言语工炼,阐述了人口过多的利与弊。
  这一篇文章几乎是俞峻生平所未见的,如今的学生们写八股,个个中规中矩,务求不出格,将那些老一套的东西翻来覆去地反复说,说白了也无非是礼仪与德行。
  他们信奉“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人类若相互间无信心,我不知还能做得些什么)
  他们以为道德礼俗即能解决万事,认为帝国之间上下一心,进求诚信,即可长治久安,而忽略了技术的重要性。这一篇论述,既肖圣贤口气,却比之那些空谈心性的文章更为切实。
  他从前户部尚书,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这种空谈心性德行的学风、作风所导致的危害。
  搁下了朱笔,剔亮了银灯,俞峻面色平静如昔,心里却不啻于静夜惊雷,浑身冒汗。
  在心里反复咀嚼了两三回,终于明白了所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究竟是何意。
  想起这个,又不免低垂着眉眼,望向了手边那一张字条。
  他与这个署名“观复”的后生,几乎是默契地以十日为期,每十日便以《四书析疑》传信。
  这些日子以来,渐渐地,也从经史时务谈到了个人的私事,甚至于琐事。
  渐渐地说到了日常生活中,一些零零碎碎,漂浮的尘埃。
  譬如说间壁的邻居晚上有些吵闹,这些日子蚊虫日多,哪怕装了纱窗也无济于补,每夜,成群结队的蚊子便争先恐后地涌入房门。
  一阵夜风吹来,卷起那一张字条。
  一只骨节分明的,畸形的大掌将字条给捞住了,攥在了手心。
  融融的烛火自赛鸦鸰的鬓角掠过,自纤长的眼睫掠过。
  他已经近半个月未曾再联系过对方了。
  眼前掠过了那素色的马面裙,圆圆的脸蛋,往上翘的带笑的唇角,模糊的侧颜。
  俞峻缓缓松开了手掌,将那张字条平铺在了桌子上,迟疑了半晌,终还是提起了笔。
  写完之后,心里也像是卸了什么事儿。
  思来想去,他终是决定以平常心态度对待这“观复”。
  向学之心不在男女,也不应有男女之别。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推开了。
  孙士鲁走了进来。
  九皋书院的夫子们基本上都是春晖阁内集体办公,春晖阁凡四楹,孙士鲁和俞峻的“办公桌”就靠在一块儿。
  后面儿有个茶水间,里面一榻一书橱,供夫子们平日里小憩。
  孙士鲁端着黄铜瓶走了进来,想到今天那叫张衍的少年,忍不住凑上去多问了一句:“俞先生,这孩子考得如何?”
  俞峻也没遮掩,直接将卷子就拿给了他。
  孙士鲁一手抱着细口的黄铜瓶,一手展开卷子,施施然地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了下来。
  展开才看了几行,整个人都睁大了眼,手上一个哆嗦,手里的茶杯“咕噜”一声砸落在了地上。
  孙士鲁无暇顾及其他,眼里几乎就只剩下了这张试卷!!
  “这……”
  “这……”
  “砰——咚!”这一声动静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
  这两溜长长桌案前坐着的夫子们纷纷抬起眼。
  离了学生们,往常这些老成持重,不苟言笑的夫子,一个个倒也是轻松带笑的模样。
  “这是看到什么文章了?惊成这般模样?”一个宽额方腮,须发斑白的老叟含笑着问道。
  孙士鲁抬起头,指着卷面倒吸了一口凉气:“杨老,你快来看看!这定是你喜欢的!”
  那老叟,也正是之前亲自点了祝保才的杨夫子,当下来了兴致,离开桌子,走到了孙士鲁面前。
  其余夫子也都围了过来,这一看不要紧,俱都个个面面相觑,惊诧莫名。
  “能写出这等文章的……看来还真不是托关系进的。”
  
  非但邻里间藏不住事儿,学校一向也不是个能藏得住事儿的地方。
  仅仅是第二天,“一位后台硬到俞先生都站出来背书”的谣言,立刻就在九皋书院传了个满天飞。
  王希礼下了课正准备去上茅厕,就被俞先生给叫住了。
  俞峻平静地叮嘱:“你待会儿叫上几个人,领一套桌椅回来,顺便和斋里的学生说上一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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