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有如此超前的眼光,还有比正二品大员,一部尚书更熟悉大梁国家机器运转的吗?
偶像,你到底有几个马甲?
张幼双深吸了一口气,又坐了回去,自暴自弃地闷头咬了口西瓜。
太失败了,偶像在自己面前打转竟然没认出来。
“你真不知道?”唐舜梅突然八卦兮兮地凑近了问。
“我知道什么啊。”张幼双郁闷地咬了口瓜。
唐舜梅摸摸下巴,“我还以为你和俞危甫是那种关系呢。”
“哪种关系?”张幼双敏锐地捕捉到了点儿什么,装傻似地偏着脑袋问。
“就那种关系。”唐舜梅笑了笑。
张幼双想都没想断然否决:“怎么可能,也不看看俞巨巨是谁。”
她这个时候的心态还是偶像突然掉马,震惊中有点儿新奇,又有点儿八卦。
“谁说的,”唐舜梅不以为然,忽而招招手道,“我和你说……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俞危甫对人姑娘这么上心。”
“我……?”张幼双指了指自己,茫然地问。
“对啊,你。”唐舜梅点点头。
“不可能吧。”张幼双迟疑地皱眉,“他看到我一直皱眉来着。”
简直是大悲催事件!
偶像看到自己天天皱眉。
张幼双叹息,挠挠头说:“我还以为我太放荡不羁,目无礼教,他对我有意见呢。”
唐舜梅:“有可能。”
张幼双艰难地说:“不……不要再说了。”
唐舜梅又道:“不过你不觉得,让一个克己复礼的人……为你打破礼教……”
张幼双差点儿被瓜呛到,放下了西瓜,深吸了一口气:“我觉得你才应该去写话本!”
“哈哈哈。”唐舜梅大笑了两声,眨了眨眼,掩饰性地拿起桌上的瓜咬了一口。
“不过我觉得你真的挺有希望的。”
张幼双耸耸肩。
她又不是什么玛丽苏。
早就过了攀折高岭之花的做梦年纪了。
第二天下午,张幼双拎着十几杯大梁特色“奶茶”乌梅饮,飞快闪进了春晖楼。
一想到昨天的发现,她就觉得自己还是不能直视俞先生。
“哎,小张来啦。”杨开元笑眯眯地从工位上探出个脑袋问。
究竟是因为这是个架空世界,还是不论古今,熟悉之后,这职场一律都喊小X,老X??
张幼双定了定心神,笑了一下,将乌梅吟递了过去,大方分享道:“来了,杨老,夏天热,喝奶——”
飞快改口,“喝乌梅饮。”
夏日炎炎,工作的时候不点杯奶茶都觉得浑身不舒服。
这大梁版特色奶茶,是用乌梅肉、砂糖浆和姜汁等等一块熬制出来的,纯天然,提前冰镇过,装在了竹筒里,方便打包。
夏天喝清凉解暑。
杨开元这OPEN的小老头儿果然无法拒绝,口齿生津间,乐呵呵地接过了,道了声谢。
张幼双扭身将这十多杯乌梅饮一一散发,办公室里的“同事”们俱都礼貌地道了声谢,笑眯眯地夸她会做人。
目光落在手上仅剩的这两杯乌梅饮上,张幼双头开始痛了。
昨天的新发现给她带来了不小的震撼,她一晚上几乎都没睡好觉,一直到半夜三点这才昏昏沉沉的睡去。
此时此刻,她的偶像就坐在工位上。
俞峻的眉眼不是那种多精致的美,那双眼如星流入海,月沉寒水,细看却觉其深沉如夜,引人沉沦。
风骨天成不是说假。
只是在那儿,或坐或站,本身就是种意蕴,容貌反而是其次了。
看着看着,张幼双忽觉头皮麻了半边,手上的乌梅饮也沉甸甸的。
买乌梅饮的时候,她承认,她主要是想送偶像的。分给同事是幌子,借机和偶像接触接触,近距离蹲守八卦是真。
她倒是没存着什么少女心思,主要还是那种高山仰止,仰望大佬的压力感,从根本源头上就已经掐断了她的少女心。
面前这位,可是曾经的国|务|院副总理!!
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张幼双深吸了一口气,故作自然地扭脸道:“俞先生,乌梅饮。”
在俞峻那双冷澈的眼看过来的时候,内心瞬间化身尖叫鸡。
俞峻沉默,目光落在张幼双手上。
昂?
张幼双却懵了。
好在对方收回视线,并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张幼双如释负重地悄悄松了口气,飞快地溜回了自己的工位。
刚坐下来,她立刻就后悔了。
俞巨巨的样子看上去不像是喜欢喝这种东西的。
会不会喝?应该会给一面喝两口吧,不知道合不合口味。
怀揣着这样的心思,张幼双迟疑地借着书本遮掩,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
接过这杯乌梅饮之后,俞峻非但没给同事面子喝上一口,竟然还原封不动地搁在了桌子上,看都没看一眼,继续垂着眼批改卷子去了。
张幼双心里突然空了一下,用书本捂住脸,长长地叹了口气。郁闷地暗骂了一声,张幼双你属猪的吧?
真以为俞峻会因为这对自己另眼相待吗?
正准备转过身,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按捺住,又忍不住左看看右看看,看了一眼,两眼。
直到俞峻忽然动了一下,似乎是抬起了眼。
张幼双心里一紧,赶紧钻回了工位里,喝了口乌梅饮强作镇定装鸵鸟。
好在俞峻他只是伸手去拿文书。
漫不经心地喝着乌梅饮,张幼双转回了视线,默默抓了两把头发。
啊啊啊啊这该死的好奇心。
怕被发现,也没敢继续看下去,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抛之脑后,努力专心工作。
她目前对俞巨巨的感情,比较微妙。
堂堂大梁长公主,出了名的美人儿都没拿下这朵高岭之花,她也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魅力能攻略偶像。
所以哪怕知道俞巨巨就是俞峻,俞尚书之后,张幼双的心态还是比较稳定的,充其量就是好奇了点儿的迷妹心态。
她和俞峻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对方是正统的儒家士大夫,端正高旷,克己复礼,风骨天成,而她懒散、咸鱼,目无礼教。
没有可能,自然也就没有想法,纯粹贤者心态了。
飞快地喝完了乌梅饮,张幼双就有点儿困了。
唐舜梅带给她的消息太过重磅,她昨天一晚上都没睡好。
在书院的工作还算轻松,不用每天开会,听课,写报告,和家长沟通。
在确定没人注意到自己之后,张幼双将胳膊枕在桌子上就开始摸鱼。
昏昏沉沉地眯了一会儿,直到被人叫醒了。
迷蒙地睁开眼,入目是一双冷冷淡淡的眸子。
张幼双瞬间龟裂,无声张了张嘴,她相信她这个时候的模样,肯定堪比世界名画“呐喊”。
气氛再一次焦灼了起来。
张幼双羞愧道:“俞、俞先生!”
前天还信誓旦旦说要不辜负俞峻的看重,转头摸鱼被当场抓获。
还是被顶头上司抓获……
张幼双彻底心如死灰,趁不注意赶紧伸手擦了把嘴角。
还好,没流口水。
事实证明她纯粹想多了,高岭之花不愧是高岭之花。竟然什么也没说,只垂眸问:“这次月考的题,先生可写完了?”
张幼双愣了一下,在这关头思绪竟然跑偏了。
俞峻称呼她是……先生?
俞峻便也不催她,只静静地等。
张幼双这才回过神来,突然意识到对方干嘛来了。
书院不久就要月考,文题由夫子们各出一道儿,回头凑一块儿讨论。
俞峻这是在问她出的题呢。
“出好了出好了。”张幼双忙不迭点头。
赶紧低下头在桌子上一阵翻找。
……
竟然找不到了……
要知道之前她桌子乱成这样,她都能立马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所谓忙中出错,张幼双觉得自己脸皮温度开始蹭蹭往上冒。嘴角一抽:“您、您等等!”
卧槽,不知不觉间都用上敬语了。
沈兰碧女士骂她狗窝的时候,她经常吊儿郎当地回一句“您见过狗收拾东西的吗?”
此刻张幼双觉得自己就好比一只茫然又无助的土狗,无措地伸着爪子在桌子上一阵扒拉。
太郁闷了。
结果越翻,翻出来的什么废纸团就越多。
自始至终,她都能感受到俞峻的视线落在她头顶,平静的,张幼双脸上发烫,心里咚咚直响。
稳住,稳住,一定能找到的。
好在翻了半天,终于让她翻出来了记着考题的那页纸,赶紧双手奉上,递了过去。
“找到了。”乖巧地等着这位大佬赶紧走。
那畸形的性感的手指接过了,却没动,而是在她面前站了一会儿。
俞峻说:“若有不明之处,其间凡百事体,先生都可与我商量。”
“诶诶?”张幼双愣了一下,茫然了一瞬,忽地反应了过来。
有些拿不准这这话的意思,估计是客套,毕竟看俞峻的神情都没变,便掂量着应了一声:“诶好。”
果然是客套。
看她答应了下来,俞峻微一颔首,转身走了,抽身走得毫不留情,干脆利落。
张幼双松了口气,宛如刚刚打了一场紧急的战斗。
她其实还是挺喜欢俞峻这一点的。
说话丁一卯二,绝不含糊。
俗称,说人话,接地气。
虽说是朵高岭之花,但绝不会不搭理人。
不搭理人的那叫眼高于顶没礼貌。
托刚才公开处刑的福,看着桌上这一团乱,张幼双痛定思痛,脸上温度还有点儿烧,赶紧开始整理。
翻着翻着,却忽然叫她翻到了前几天写的稿子。
以三五先生这个马甲写的。
……
她是猪吧!
看了两三秒,张幼双福至心灵,脑子灵光一现,果断一拍脑门。
她这教学方式在九皋书院引起了争议,谁叫她人微言轻。
可是三五先生不一样啊。
经过她这么多年的艰苦奋斗,三五先生俨然已经成了越县公认的耆儒大佬。
她为什么不“请”三五先生给自己站台呢?
第56章
于是那点尴尬,那点迷妹心思瞬间就被抛之脑后。
将面前已经写好的稿子揉成一团,张幼双抽出一张新纸,深吸了一口气,抓起手边的一支笔。
略一思索,就敲定了题目,玷毛刷刷落笔。
这次她要写的内容是《我之举业观》
主要是驳斥“举业功利”种种言论。自从《五三》出版之后,她就没少被德业派的人喷,不过秉承着黑红也是红,不要轻易下场的理念,张幼双基本没有参与过骂战。
或许是有感而发,这一次她写得特别快,各种旁征博引。
主题思想主要是“经世致用”。
你能说孔子周游列国是功利吗?错!是为了经世致用!是为了拨乱反正!
我们学习的目的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实践吗?!不就是为了能兼济天下么。
如今所谓的士人口口声声所谓抱定向往儒家义理。
实际与圣人大道所偏甚矣!
这些人日日沉潜于经书义理之中,对民生之多艰冷眼旁观,独善其身。
何谓真正的士!真正的士该当是具有高度的社会责任感,出淤泥而不染,身处逆境依然抱定本心。
真正的士敢于将自己的所学用在实践上!
真正的士是敢于直面七情六欲的勇士,而非视七情六欲为猛虎的道学家!
我们学习的最终目的都是学以致用,服务于实践。
这里又引朱熹巨巨的话,“但有父母在,仰事俯育,不得不资于此,故不可不勉。”
其实朱熹巨巨对于应举的态度是十分复杂的,不过这里就不多加探讨了。
父母亲族不辞辛劳将你抚养长大供你读书,就算是为了报答父母之恩情,你忍心令父母忍饥挨饿吗?
通篇文章前半部分,肯定了物质欲望的合理性,肯定了应举的功利性。
反对空谈心性义理,割裂知行、义利之间的关系。
后半部分,又对现存的科举制提出了几点建议。
譬如说像朱熹巨巨一样反对死板僵化的程式化啦,反对割裂经义的命题方式啦。
重实学,多考包含时政要务的策问,将如今学校的不养士,单单储士的现状扭转过来,最好分门别类,开设专业的学科。
如今的举业现状就是这样的,你想要改变,就先要适应规则,跻身于此,掌握权柄之后才能更改规则,匡扶朝政,澄清天下。
十多天后,张幼双再次钻进春晖楼的时候,就听到了春晖楼内议论纷纷。
“三五先生这篇《我之举业观》,真是振聋发聩,引人深思。”
“经世实学,果真是妙计呐!”
远远地就看到杨开元这小老头儿和孙士鲁两人,一老一少,一瘦一胖,谈论得很是热烈。
看到张幼双提着鹿梨浆进来,杨开元叫住她,笑眯眯地问:“小张来了啊,今天来得挺早的啊。”
“哈哈早上起得比较早。”
“给你给你。”杨开元笑眯眯地递过来个什么东西,“三五先生新出的这一篇《我之举业观》你还没看吧。”
张幼双愣了一下,爆发出了连她都觉得牛逼哄哄的演技,果断作出一副惊讶又惊喜的表情,“没呢!我刚听说了,谢谢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