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帝与宫女——Miang
时间:2021-06-09 09:10:53

  摄政王见他已做好了决断,便轻轻颔首,道:“魏王殿下果然情深,叫本王也很是敬服。”罢了,又朝桥的对头扬了扬手,道,“既然魏王殿下愿意束手就擒,那便将魏王妃放了吧。不过一个宫女出身的丫头,杀不杀也没什么区别!”
  接着,朝烟便察觉到手腕一松,原本制着她的人松了劲头。然后,便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响,那些身穿盔甲的军士们如溪流汇入河川似的,向着摄政王的身旁聚拢而去。火把光明灭不定,一片盔甲的摩擦金响。
  “殿下——”朝烟有心追上去,可先前扭伤了的脚踝却在此时发作,让她只能一瘸一拐地走路,眼睁睁看着燕晚逢随着摄政王一道离去。
  一阵凌乱的马蹄声后,桥上重新归于安静。随行的喜娘哆哆嗦嗦地凑上来,道:“王妃娘娘,咱们,咱们报官府吧!”这喜娘也不过是普通人,除了报官,一时也想不出其他的主意。朝烟却道:“报官是无用的,我们先去魏王府上找将军吧。”
  说罢,她扭过头去。花轿搁落在地,轿夫和迎亲的人见情势不对,连喜钱也不要了,跑了个一干二净。现在,这道长桥上只剩下朝烟与几个喜娘。夜雪依旧,朝烟冷的手脚发寒,她想起花轿下头有道小炉子,便拖着扭了的脚到了轿门前,将手探进去取暖。好不容易,才将四肢烘得舒服些,勉强能动弹了。
  她不可失了方寸。燕晚逢不在,她越该谨慎处事才对。
  “王妃娘娘,人都走了,我们要怎么去魏王府?”喜娘有些失了主见,慌张失措,“殿下也不在了,咱们去魏王府还有用吗?”
  朝烟有条不紊地说:“去雇轿子,或者干脆走着去。再找个人回我家报信,将军夫人还在后头。”
  话音刚落,夜色里就传来了一道中年男子的嗓音:“魏王殿下可在?”
  朝烟愣了愣,认出这声音属于将军殷松柏。她忙道:“将军大人!殿下被摄政王带走了,眼下恐怕有性命之忧!”
  一阵马蹄疾响,殷松柏的身影很快于夜色之中显现。他道:“王妃不必忧虑,魏王殿下早已料到会有此难。我且派人送你回府去,你在王府上安心静候便可。”
 
 
第70章 晨光
  殷松柏的到来, 无异于雪中送炭,让没了主心骨的众人悄然定下了神。且他又说,燕晚逢早已料到此事, 这让朝烟颇有些讶异。
  但仔细一想,又有什么是燕晚逢不知道的呢?摄政王显然不像是愿束手就擒的人,他会伺机而动, 似乎也并非什么难猜之事。
  殷松柏去的急, 领着一队人马,便匆匆向着摄政王离去的方向追去,很快隐没在雪夜之中。这一行人盔甲齐整,不像是匆忙出阵,反倒像是一早就在待命了。那夜色黑漆漆的一团,什么都瞧不见, 没有月色,也没有火光,唯有遥远之处一点零星的灯,可什么也照不亮。
  朝烟矗立在寒夜之中, 眺望着殷松柏远去的方向,心中的忧虑仍无法止住。便是平日再冷静的人,此刻也止不住胡思乱想。
  摄政王会对燕晚逢做什么?会要他性命么?
  “王妃娘娘,先上马车吧。”殷松柏留下的侍从打着伞上来, 口中呵着道道白气,“这儿还危险,不如先回王府去。”
  朝烟回过了神, 这才瞧见桥边还停着两辆马车,想来是殷松柏叫人准备的。她吩咐了几个下侍去杜家找将军夫人禀报,这才上了马车。马车内很暖适,但她仍觉得身体冰凉,像是浸泡在长长的寒夜之中,扭了的脚腕又火辣辣的疼,一动就倍感不适。
  许久之后,马车到了魏王府门前。今日是主子大喜之日,王府内外张灯结彩,大红的绸缎从匾额上垂挂下来,一溜艳丽的灯笼在屋檐下招摇而开,地上还散落着红纸鞭炮的碎屑。这儿本该热闹无比,可如今却只余下两列守卫,再无旁人,显出一种诡谲的冷清。
  朝烟一瘸一拐地下了马车,就看到香秀急匆匆地跑出来了。她清秀的脸蛋冻得扑扑发红,眼眶里头有泪滴子在打转,身上穿着镶绒的杏红色比甲,苏芳色的袖口被她自己扯得皱巴巴的。
  “姑姑!”香秀喊习惯了,一时没改口,人哭哭啼啼地凑上来,说,“怎会如此呢?!怎会如此!”
  朝烟接住她,猜到是燕晚逢被掳走的消息已经传回来了。若非如此,此时王府上也不会宾客全无,显然是大伙儿都知悉今夜京城有乱,各自回去保命了。
  她跨入垂着红绸的府门,侍女们上来迎接她。虽还未礼成,大伙儿却都已改了口,呼她为“王妃娘娘”,这叫她颇有些没反应过来。众人簇着她进了屋内,给她解了披风,又将炭火拨得更旺,好让屋子里暖和一些。
  谁都没说话,但谁都满面愁容,在为燕晚逢的下落心忧。
  门嘎吱响了,寒风又从外头灌进来,是大夫挎着医箱来了,抱拳说:“听闻王妃娘娘受了小伤,微臣来给娘娘瞧瞧。”
  朝烟听着一口一个“娘娘”,心里有些恍惚。她并不想做个主子娘娘,若没了燕晚逢在旁边插科打诨、无理取闹,留她一个人做娘娘,有什么意思呢?可见这些权啊、势啊的,当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只想要那个人平平安安地回来。
  大夫看了看她的脚,不看不知道,一看才知那扭伤之处已经肿起了好大一片,高高红红的,很是吓人。拿药膏敷上去,也不见得驱散那辣辣的痛楚。
  等大夫将她的扭伤处处理好了,便告辞离去。众人劳累哭闹半宿,各自回去睡去,朝烟却还坐在空无宾客的前厅里,身边只陪着香秀与欢喜。
  火炉烧得久了,热意已不太旺,叫人脚底冷的发僵。朝烟在香秀的服侍下,将发冠除去了。她的妆容早已变得狼狈不已,但此时也没了心思再去照料那些腮红脂粉,便凌乱着发面,独自坐在门前,望着庭院中一片红绸灯笼出神。
  门口有脚步声,是将军安排来的侍卫在彻夜巡逻。不知过了几时,外头传来了通传之响:“将军夫人到了。”
  朝烟堪堪起身,看到将军夫人的身影从夜色中来。雪已经停了,但地上积着薄薄的白,将军夫人披着斗篷,小心翼翼地穿过积雪的路,走到了她的身前停下。
  朝烟的面色有些发白,凉淡的像是冬雪,眼下也有淡淡的青黑。今夜本是她大婚,谁知却突生这样的变故,换做再聪敏的女子恐怕也无法坦然处之。将军夫人叹了口气,道:“将军知道你心底不安,叫我来陪陪你。”
  朝烟和她行了礼,说:“谢过夫人。”
  夫人与她一道在屋里坐下了,叮嘱外面守着的丫鬟进来,重新给火炉里添了炭,又煮了一杯热茶来。旋即,亲自掏出手帕,擦拭她脸上残余的脂粉。
  “我知道你对殿下记挂,可也要小心自己的身体。”夫人说。
  朝烟苦涩一笑,道:“叫夫人见笑了,我一贯是个没什么胆气的人。一想到殿下可能遇上事儿,心里便慌乱得紧,还胡思乱想着要是殿下有个万一,我便一道跟着去了。”
  听她的话说得这样重,夫人有些诧异,小声呵斥道:“说得什么话?殿下不会有事。且就算有个万一,你也不该这样丢了自己的生路。人活着,就是有盼头的。更何况殿下聪明的很,是不会有你说得那个‘万一’的!”
  听夫人这样劝,朝烟心底却并未好受。她实在是想不出这个世上没有燕晚逢的模样来。她见过了这么好的人,虽身居高位,却对她一心一意,拿她当个人对待;日后,她便再也没法将其他人瞧进眼里了。
  更何况,燕晚逢是为了换她的命,才跟着摄政王离开的!若是燕晚逢有个万一,她难辞其咎,不殉死不足以补偿其内心之疚。
  她越想,越觉得心头乱糟糟,手也一片冰凉,像是被雪堆住了。她甚至还想到了该怎么死才能去的痛快,省得抱着愧疚活一辈子。若是有人拿毒酒来,那是最方便不过了;若是没有毒酒,那就只能找其他的门道。
  就在这时,一只手搭了过来,覆在了朝烟的手背上。将军夫人叹了口气,对她道:“你不要胡思乱想。魏王殿下敢跟着摄政王去,就是做好了打算。你先回去,好好睡一觉,等天亮了,他也就回到你面前来了。”
  “谢过夫人宽慰。”朝烟不想叫旁人忧心,便这样苦笑着说。可她心底却是另一番情态:她要如何睡得着呢?
  夜色越深了,连香秀都熬不住,回房休息去了,但朝烟还坐在门后迟迟地出神。她换去了嫁衣,穿了一身宽松的衣袍,偶尔和衣趴在桌上小卧一会儿,醒来了,就睡眼朦胧地问问门口守着的侍卫,可有什么消息。她问了足有六七次,次次都回说“还没消息来”。
  朝烟的心如漂浮在海上的一叶舟,时上时下。每次醒来,便有一丝一缕的期待;但从侍卫口中得不到消息,心便又沉了下去。这样上上下下的折磨,叫她眼底的青黑更重了。
  天将要亮时,她已疲累得不行。明明从前也并非没有熬过夜,也被贵人责罚过劳作一宿,可没有哪一次,如今晚这样难熬的。她累极了,只想找个地方缩起来。
  就在这时,她听到外头传来了侍卫的呼喊:“魏王殿下回来了!”
  朝烟的神智有些恍惚,她竟还觉得自己身在梦中。可侍卫们的呼喊一声比一声近,又令她没法子沉沉地睡下去。她扶着桌子站起来,朝门外踏去,一抬眼,便看到了一道熟悉的男子身影。
  天初初亮了一角,曦光从那厚厚的冬云间漏下来,将人涂上了淡淡的色彩。他本穿着一袭赤色的礼服,但袍角袖口上却又染着几道格外浓重的深红。发冠散乱,在晨风里被吹得纷纷乱乱,一张脸落在清浅的朝光之中,眉目张扬,轮廓却被照得柔和。
  “殿下……!”朝烟盯着他的脸,喃喃念道,“不是我糊涂了吧?”
  男子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掌心,道:“不是。是我真的回来了。”说罢了,他低下头,不满道,“你的手怎么还是这样冷?小心生病了。快进来烤烤火!”
  说着,他便想牵住朝烟朝屋内走去。可谁知,下一刻,朝烟便陡然伸出双臂,搂住了他的肩膀。
  “朝烟?”燕晚逢有些吃惊,他从未见过朝烟这般主动的模样。旋即,他有些无措地说,“不行,我的衣服还脏着,不能蹭坏了你。”——他的衣服上有血迹,那是昨夜乱变的见证。
  扑在他怀里的人没有说话,只发出了小声的啜泣。燕晚逢终于意识到了,他怀中的女子正在低声地哭泣着。
  “殿下能平安回来,真是再好不过了……”
  燕晚逢听着朝烟的话,叹了口气,慢慢地将手搂上了她的肩。
  朝阳初升,照亮了京城内外,将冬日的王府也照得透亮发白。里里外外的灯彩尚未撤去,在一夜的积雪中显露出艳丽的红。二人便这样在晨光中久久地相拥着,直到将军夫人跨了出来,道:“咳,赶上早膳了,不吃两口?”
 
 
第71章 晨朝
  将军夫人的话, 叫朝烟颇有些不好意思,这才想起还有别人在旁看着。
  她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怀中的人,拿袖子胡乱擦了擦眼泪, 又偷偷摸摸在袖子下头掐了自己一把,好再确认一番眼前的景象不是梦。等掐手臂的痛传上来了,这才放下了心。
  这不是梦, 是燕晚逢当真平安回来了。
  浑身的疲累似乎都被一扫而空, 她的眼眶又酸热起来,口中小声道:“殿下这一夜肯定遇上了许多事,先去好好休息一番吧。我叫人准备点吃的……”说着,又转向一侧佯装什么都没瞧见的将军夫人,道,“夫人也累了一夜, 当吃点什么。”
  正说着,却有人扣住了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她抬起头,见燕晚逢正瞧着她, 说:“你别惦记着我们了,也不看看你自己的脸色,差劲成什么样子?先料理好自个儿吧。”
  燕晚逢的声音似乎还有些揶揄。朝烟听了,便猜到自己的面色一定不好看, 脸色青青黄黄不说,可能还蓬头垢面的。可昨夜一番担惊受怕,谁又有空去打理自己的衣冠呢?
  她板起了脸, 执拗道:“我确实面色不好,可那也是为殿下忧心所致!殿下就忍一忍吧。”说罢了,转头唤来仆从,道,“快去准备热水衣物和吃食。”
  得知燕晚逢平安归来,王府上下便登时热闹起来。原本瑟缩忧虑的仆从们纷纷面染喜色,大松一口气。欢喜尤其如此,一路抹着眼泪,直说“福大命大”。热水烧好了,燕晚逢去换洗了衣物,带着略显劳累的面色堪堪回房,用了点吃食,便大字在床边躺下了。
  他躺倒的样子颇为没规没矩,胡乱一卧,像是个孩童在郊外的草地上望风筝似的,半湿的长发散着,脸上带着一星困意。
  朝烟坐在床边,想将他的睡姿板正一点,一边推搡着他垂落在床边的两条腿,一边低声絮絮叨叨说:“殿下,这样睡觉像什么样子?会着凉的。赶紧进被子里头吧!”
  好说歹说,才让燕晚逢将被子盖上了。燕晚逢听着她琐碎叮嘱的话,忽然久久地叹了口气,道:“能再听到你这样啰啰嗦嗦的,真好。”
  一听这话,朝烟就有些不大乐意,眉毛扬了起来,恼道:“我这是关切殿下,殿下竟觉得我啰啰嗦嗦?”
  燕晚逢见她生气了,忙说:“是我说错了,我是想夸你的,只是忙了一个晚上,脑袋糊涂了。”
  他说着,眼帘就落下来,似乎很是困倦。朝烟见他神态,便忍不住再斥责,将厚重的床帷放下来,又命人给火盆添了点精炭,便悄然要走。将跨出门时,她听到燕晚逢在呢喃说话,仿佛梦呓一般。
  “这一世…总算是……没有重蹈覆辙……”
  这话轻飘飘的,如一阵风似的,险些叫人听不见。朝烟把这话落入耳中,只觉得燕晚逢是累糊涂了——什么这一世、那一世的,他又在做梦了。
  将清净堂的门合上后,朝烟步下台阶。外头又在下雪了,细小的雪絮如梨花似的,穿庭而飞。同样是雪,昨天夜里的雪只叫人觉得通体生寒,怕这雪一落就是一整个冬天,再没有融化的时日了;可今日的雪,却令人生出了几丝欣赏之意,觉得这一庭的皑皑素白,也并无什么不好的。
  将军夫人与朝烟告辞后,便回府上去了。朝烟自己洗漱收拾了一番,也打算回屋子养神休息。欢喜去外头打听了昨夜发生的事,与香秀一起凑到她的跟前,一股脑儿地说给她听。
  “娘娘,”欢喜已改口了,不再敢喊她“姐姐”,怕叫别人看低了朝烟,“昨晚京城险些闹翻天了!摄政王将殿下绑走不说,还准备了几千的精兵,将皇宫也围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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