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我们不回去,不回去的。”孟妱连忙改口,将手轻抚她后背,安抚着她的情绪。
又过了许久,李韵才微微抬头,哽咽着道:“怀仪姐姐……我从来不知道,那事是那样可怕,他突然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一般,好疼……我好害怕。”
方才房内的情形,不必多说,任谁一眼也能瞧出是个什么情状。
听得李韵如此说,孟妱心内亦不由想起那日的场景,她从前认识的沈谦之一直是一个温润谦和之人,可那日他亦是如着了魔一般,与她抵死纠缠。
她从未经事,更不懂那事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若一个男人与女人做了那事,便可以嫁给他了。
她犹记得那日的痛,第一次尝到情.事的痛,只有痛楚和无尽的恐慌,事后身上斑驳的痕迹亦让她心生惧怕。她几乎不能相信,这些痕迹都是那般温文儒雅之人做出的。
如今想来,或许当年她看着他喝下那茶的一瞬,便已经心生悔意了。
可许多事,一旦做了便再没有回头路。自此她更是一头扎进她为自己编织的梦里,原以为,那定是一个好梦。
世上还有比她更愚蠢的人么?
直至写下休书的那一刻,她方恍然明白,她的好梦
与噩梦,都结束了。
孟妱忽而紧紧抱住了李韵,低声与她道:“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话罢,外间坐着的沈谦之身形顿了顿,他松开了手中的茶盏,缓缓攥紧了拳,终是起身出了房门。
孟妱好容易将哭了半日的李韵哄着歇下了,便听见门外有嘈杂的声音的,她忙起身走了出去。
“哥哥。”她见孟珒正站在门口,双手叉着腰,来回踱步,他看见孟妱出来了,忙上前扶住她的肩膀上下打量,“你没事罢。”
孟妱微微摇了摇头,压着声音回道:“我没事的。”
孟珒倏然踹向一旁的栏杆,啐了一口道:“狗娘养的陈轩明,上回吃一回屎还不够?老子现在就去卸了他,卸了他的腿!”
犹觉不足,还补充道:“三条腿,老子都给他卸了!”
孟妱忙皱眉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阿韵才睡下了,哥哥小声着点,”说罢,孟妱的目光又在房门上停了片刻,才问道:“陈轩明呢?”
一直静默站在一旁的沈谦之,这才开口道:“方才那起人应是去报信的,将军府的人将陈轩明带走了。”
孟妱垂眸思忖了一阵,不禁再次确认道:“是他们,去给将军府的人报信?”
因方才的话是沈谦之说的,孟妱问着话时,是瞧着他问的。
听了将才孟妱与李韵的话,他此刻心内正五味杂陈,她澄澈的目光望过来却好似带着灼热之感一般,令他视线左右回避。
沈谦之只垂眸点了点头,未再说话。
孟妱却缓缓皱起了眉,现下回想起来,她毕竟不是什么尊贵的公主,平日出行从未有过什么排场,这京城中认得她并没有几个。
但方才为首的男人却直接唤出了她的封号,着实有些奇怪。
第33章 “你别哭了……”
孟妱思绪飘忽了一阵子,忽而觉得方才那男人瞧着很是眼熟,倒像是……在肃毅伯府见过。
“妹妹,怎么了?”孟珒瞧见孟妱脸色不对,忙上前将她扶住。
孟妱只觉脑中一片混乱,些许回忆的碎片自她眼前闪过,她对沈谦之道:“我哥哥已经来了,多谢沈大人。”
再明显不过的逐客令,他即便想再待着,也待不住了。况且当下的形景,她怕是不想见他的。
沈谦之的手微微蜷了蜷,还是转身离开了。
孟珒带人守在了门外,孟妱便静静坐在李韵榻旁,等着她醒来。有些事,她想问个清楚。
良久,落日西沉,李韵才缓缓醒了过来,见孟妱坐在榻旁,她便将身子转向里侧,默不作声。
“今日你与……”
“是被人下了药罢?”孟妱说这话时,声音中有几分微不可察的颤抖。
闻言,李韵一动未动,仍是静默着。
“下药之人,是肃毅伯?”孟妱缓缓吸了一口气,轻声继续道。
这时,李韵眉头蹙起,躺在榻上用胳膊捂住了双耳。
“你,也是知道的罢。”孟妱终究还是说了出来,如今想来,三年前的那一日,一切都过于巧合。平日都是她去肃毅伯府缠着李萦,可那日却是李萦专程让婢女来王府请了她,替她装扮成她的模样。
哄她先去芝斋茶楼等她。
李萦似乎清楚的知道这一切,正如今日一般。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如何知道?我如何知道他今日也会这般对我。”李韵忽而坐起身子哭着说道。
三年前,爹爹见表兄势起,便有意将长姐嫁入沈府。奈何他亲自上门说亲,都未能得舅妈的一个准话。
那时,她还觉着爹爹的想法甚是周全,他也是为了长姐好,为了沈家好。
正巧她瞧见姐姐收到了表兄的信笺,没人比她更了解长姐是什么样的人,孤傲冷情,一心只要嫁她真正倾慕之人,断不肯听爹爹的摆布,唯有折了她的翅膀,她才可能会乖乖听话。
是以,她才将表兄与姐姐相约的地方,以及……下药的法子,都告诉了爹爹。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事,有朝一日也会轮到她的身上。
李韵这才发现,所谓虎毒不食子,或许都是假的,她们只是爹爹握在手中的工具罢了。
放声痛哭了半晌,她伸手抱住孟妱,惶恐道:“怀仪姐姐,我错了……我不该那样对姐姐……怎么办?我如今可怎么办?”
李韵从未经过这事,整个人慌乱不已,便将所有事都与孟妱说了。
她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可唯一不知道的是,那日李萦被掳时,去了茶楼的人是孟妱。
“你敢去京兆府么?”孟妱默了半晌,将李韵的身子扶起,使她看着自己。
向京兆府去递上诉状,状告肃毅伯坑害子女。
看着李韵闪烁的眼神,孟妱自己也渐渐没了底气。古往今来,只有父母状告子女不孝,从未有过子女状告父母的先例。且不说京兆府能否给李韵这个公允,这期间城中人的闲谈议论,恐怕都是李韵承受不来的。
扪心自问,她自己又能承受得来么?
“我敢!”
“……可是我不能。”李韵微微摇了摇头,她活了这么大,为的便是能寻一个称心如意的郎君,让自己的后半生有依有靠。若她如此做了,一个敢告状父母的不孝女子,别说再嫁入别家,怕是活下去都难了。
母亲虽是疼她的,可她若真做了此事,还能容得下她么?
“怀仪姐姐……我不能……我不能啊。”李韵将头埋在孟妱怀中,纵声哭了出来。
过了许久,李韵才缓缓抬起头来,对孟妱说道:“我想去沈府瞧瞧姐姐。”
孟妱顿了顿,神色黯淡下来,“如今我已非沈府的人,便让哥哥送你去罢。”
*
李韵去了一趟沈府,天色将黑下来时,她回了肃毅伯府。
破天荒的,李毅和沈氏都在大门前等着她,沈氏见她回来了,眼眶登时红了起来,忙上前接住她:“韵儿。”
想问一句,没事罢?到底又问不出口。
李韵满腔的委屈在看见沈氏如此时,也都转为了愤怒,想必母亲也是知道了。她皱着眉嫌恶的将母亲的手剥开,只死死盯着站在一旁的李毅。
李毅穿着一身常服,眼神只回避了一瞬,便道:“你好生歇着罢,不日,将军府的婚帖就该来了。”
李韵不禁愕然,此时,他竟还满心只想着这事,她冷笑了一声,将目光缓缓收回。
他怎会在乎自己恨不恨他呢?他只在乎能不能自此搭上昭武将军府罢。
李韵没有回话,只淡漠着走回了屋内。
“韵儿,你且开开门,让娘瞧瞧你,可有受了伤?”
沈氏在门前唤了许久,李韵终是开口让她离开了,心内却也怨不起来了。母亲是疼她的,可母亲实在懦弱,她满心只有如何讨好爹爹,如何能抚养好姨娘的儿子,又怎会为了她与父亲决裂?
李韵回府的第二日,便有丫鬟来回,昭武将军府的人上门了。
“不见,我谁都不见!”李韵只忿忿的蜷坐在床上的角落里,脸上未施粉黛,长发任意披散。
良久,屋内再次响起了脚步声,她瞧也没瞧,便重重的锤了一下床:“我说了,我谁都不见!死丫头连你也敢不听我的话了么!”
“原来你竟是个泼妇。”珠帘外忽而传出男子的声音。
李韵心内一惊,忙探身子瞧了过去,见陈轩明正穿着玄青色的刺绣锦袍站在外间,手上拿着她小桌上放着的茶盅细细把玩着。
“对了,你别想多了,我今日不是来下聘娶你的。昨日的事儿,都是他们那些老不死的搞出来的,但我们……”说着,陈轩明放下了手中的茶盅,轻咳了一声,继续道:“我们睡了也是真,我这个人还是讲义气讲道理的,你说罢,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他双手背后,一副极其认真的神色。
李韵心内早已作了嫁他的打算,只是一口气堵在胸口咽不下去罢了,可听陈轩明竟如此说,登时气的发抖起来,随手抓过身旁的锦枕,便朝陈轩明扔了过去。
陈轩明到底是练过些功夫的,一把便将那枕头接在怀里,直接大步走入里间,站在榻旁:“你到底还讲不讲理!我都说了什么都可以给你。”
“可我想要一个丈夫,我想要一个家,你能给吗!”李韵红着眼眶,朝他喊了一句,便转向了另一侧。
陈轩明僵了一瞬,手一下一下的捏着怀中的锦枕,良久,缓缓道:“那这个……本公子要再考虑考虑。”
闻言,李韵蓦然回过身来,将陈轩明手中的锦枕抽走,又转回了身子。
李韵拿走锦枕时,手碰着了陈轩明的手,他忽而心内紧了一下,缓缓回过头去瞧了一眼躺在榻上的人。从前在他眼里,李韵还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小姐,瞧不上他这般粗人,几次三番上门都不得见她。
可不知怎的,只这么一夜之间,他便觉得跟眼前这个女子已甚是熟悉。
见她松动肩头,似乎还在哭着,他不禁伸手碰了碰她的肩,“你别哭了……”
“要么……你先缓一缓,我改日再来。”陈轩明轻收回了手,便起身朝外间走去了,临到门前,回身往榻上瞧了一眼。
*
一月余后,孟妱收到了李韵单独给她的请帖。
上头写明,昭武将军嫡子陈轩明与肃毅伯府二姑娘李韵,将于下月大婚。
第34章 “是姑爷手下的人。”……
“郡主,咱们去么?”玉翠一面给孟妱梳着发,一面低声问道。
孟妱微微摇了摇头,“不去了。”
她与李韵的情谊皆是因曾经她觉着亏欠了李萦,是以想要弥补在李韵身上。可李韵又有几分真心待她,也不难瞧出。
当日李韵在碧落斋里跪着求她答应让李萦留在沈府,便可见一斑。
可她却也并不怨憎李韵,自己亲生长姐的安康以及自己的名节还抵不过一个她么?
但如今,她谁也不欠着了。
玉翠簪好她头上的发簪,缓缓将孟妱搀扶起身出了房门。
近日因孟沅又回门了,孟妱便总在院内待着不出去,孟沅如今怀着身孕,她并不想招惹到她。
难得今日杜氏与孟沅皆往寺庙中替孟沅腹中的胎儿祈福了,她才愿意出去转一转。
走过穿堂,见甄岢正站在院里,面露焦虑,见她出来了,紧皱着的眉头舒展开些,走上前行了一礼,道:“……可否请郡主帮我瞧瞧,这哪块帕子是你姐姐素日常用的?”
甄岢原是跟着他们一同去的,结果半路孟沅说她的帕子落在屋内了。他原对她在娘家放着的东西并不熟悉,可又怕拿错了又惹得孟沅一阵闹,只得动问一番孟妱。
“姐夫能否将那两块帕子与我瞧一瞧。”孟妱虽也未曾留意过孟沅爱用哪块帕子,但却知她素日惯爱牡丹图样,便让甄岢拿过来瞧一瞧。
见他手中的两块帕子都新的很,孟妱犹豫了一瞬,回身对玉翠道:“你去大姑娘房里寻一寻,可有绣牡丹图样的帕子,拿了出来。”
玉翠欠身应是,甄岢忙跟着作揖道:“多谢郡主。”
“无碍。”孟妱淡淡扬了一抹笑,瞧了一眼手中拿的帕子,缓步上前欲还给甄岢。
甄岢正要接过帕子,廊下忽而传出一声叱呵:“你们在做什么!”
“沅儿,当心身子。”孟沅大步往正院中走来,杜氏忙焦急的跟着唤道。
“娘子,我——”
甄岢才拿过孟妱手中的帕子,双手举着正要向孟沅解释,脸上便狠狠的抽疼了一下,登时泛红了一片。
孟沅这厢教训完了甄岢,便向孟妱扬起了手。
杜氏忙在后追着道:“沅儿万万不可!”
话音方起,孟沅的手早已落了下去。她平日永远矮着孟妱三分,今日难得借着有了身子尊贵了几分,便再不肯忍让。
谁知她一掌还未下去,便被孟妱紧紧攥住了手,“姐姐就算不愿听我的,也总该听听姐夫的说法罢。”
孟沅见竟被她抓住了手,愈加恼羞成怒起来,不管不顾道:“两个人孤男寡女,私相授受,连婢女都支开了,还有什么好说!”
“沅儿……你听我说……”
“你住口!”孟沅回身恶狠狠的瞪了甄岢一眼,他轻叹了一声,再想说什么,可想起她腹中的孩子,终是什么都没再说。
孟沅再回眸时,孟妱已往回走了,她愤愤的大步走上前斥责道:“你同你娘一般无耻,只知勾.引别人家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