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以为他这样的人,永远不爱欢喜上任何人,正因如此,他才会对自己的婚事也毫不在意。
见沈谦之缄默不言却微微蹙起了眉,李萦愈加证实了她心中的想法,不由问道:“那日你为何还约我去芝斋茶楼?”
沈谦之将凌厉的视线缓缓从她身上收回,许久,他深抿了抿,道:“让你去说服肃毅伯,退回婚帖。”
“嘉容……”
李萦的笑僵在了脸上,她的拼死挣扎到头来竟是笑话一场。若她一开始便知道沈谦之有要拒婚的打算,便不会去做私奔那样的蠢事了。
“那你为何不直接拒了帖子?”她不禁问道,可话问出口后,她自己都觉着可笑了。寻常都是男子向女子求亲,当年父亲为了攀上沈谦之这根高枝,不惜拉下脸面亲上门求亲。若沈家当场便拒了,那她如今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李萦紧紧咬着牙,半晌,便纵声哭了起来。
*
晨起。
孟妱翻出了从昭仁殿带回的那只香囊,又命玉翠将哥哥屋子里李萦给的那只拿了出来,细细对比了一番,果真,无论绣法还是布料,皆是一模一样的。
孟妱心内仍有疑虑,过了几日,她又去了一次京兆府狱,李萦却只字都不肯对她说了。但她仍直觉,这一切背后的推动者定是温贵妃。
思忖良久,她还是决意往玉华山庄去一趟,或许会有什么蛛丝马迹。
她还是记得上回侍奉她的那个丫鬟的住所,一去玉华山庄她便直往那个院儿里去了。
一进院子,便是一片寂静,不寻常的寂静。
孟妱走向院门正对着的屋子,停在门前,轻声道:“姑娘在吗?”
停了良久,却未有回音。她垂下眼帘,却见门并未锁着,而是朝里微敞着,孟妱轻轻一推,那门便打开了。
她半疑着心便往里走去了,不多时,瞥见里间床幔中似乎隐约有人的影子,“姑娘……?”孟妱一面低声唤着,一面向里间走了进去。
见榻上之人躺着没有反应,她便下意识的揭起了床幔。
榻上之人还盖着锦被,枕在软枕上,一副还在睡着的模样,但她的双眼却大睁着,眼角仍有猩红的血迹,连同她的口鼻双耳,都有刺目血迹。
孟妱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连连向后退去。
这时,忽而有个人从她身后抓住了她的胳膊。
她朱唇微张,下意识张口要喊,另一只大手却紧紧捂住了她的嘴,将她向外拖去。
直至被人抵在了那屋子的后墙上,孟妱才瞧清了眼前的人。
沈谦之大手禁锢着孟妱的双手,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不多时,便听见院外一阵嘈杂的声音,接着,一个男人的声音下令道:“进这屋子里搜!”
“别怕。”沈谦之见她杏眸圆睁着,便凑近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孟妱并不是怕外面的人那些人,她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又怎会怕?只是方才那女子惨烈的死状一直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听着沈谦之如此的话,更是腿下发软。
沈谦之一把将身前的人接住了,将她揽在怀里,缓缓轻抚着她的头发。
前院的动静还在继续,孟妱内心一片慌乱,她很想哭,却不敢出声,只紧紧的咬住了唇。
沈谦之垂首看见怀中人正死咬着唇,怕她伤着自己,便抬手按上她的唇,将那被咬的红肿的樱唇从她贝齿中解救出来。
他倏然闷哼了一声,虽不让她咬唇了,却咬上了他的手。
他早在孟妱动气时见识过她的力气了,实在不小,手指上传来她小尖牙下锐利的刺痛,他倒觉着安心了一些。就像她的害怕与痛苦,他也跟着承担了一般。
等了许久,前院的那些人似乎才渐渐离开了。
沈谦之这才松开了她的腰,孟妱仍僵在原处,口中还咬着沈谦之的手。
“怀仪……疼……”他到底是没忍住,低声说了一句。
孟妱微抬眼,瞧了一眼沈谦之,这才缓缓松了口。垂眸望去,沈谦之手指上赫然一排小小的牙印,已红的发紫,她甚至觉出自己口中有淡淡的血腥气。
“对、对不起……”孟妱深抿着唇,低声说道。
沈谦之见她视线落在了自己手指上,忙将手藏向了身后,淡淡勾了一抹笑:“无碍。”
“还怕吗?”
“你怎的来了这里?”
少时,他们二人齐声问道。
他的声音太过轻柔,二人又在狭窄的墙缝之中,挨的极尽,在这般的氛围下,她并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可沈谦之亦未回她的话,仍是坚持着问道:“现下还怕吗?”
孟妱长睫闪了闪,声音淡淡道:“没什么可怕的。”
见她如此,沈谦之心内又是一阵闷疼,“怀仪——”
他还要说些什么,却见孟妱已侧过身子先走了出去。
孟妱一面大步的走着,一面直大口的喘着气。说不怕是假的,那女子死状是那般惨烈,她现下犹觉着她方才是在瞧着自己一般。
她原是要寻这个侍女探问一些事的,可她却这么死了,顿了一瞬,孟妱方意识过来,她的行踪是否已被温贵妃察觉了?方才那些人,也许是温贵妃的人。
那么……这个女子,确是因她而死的。
孟妱缓下了脚步,双手遮面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耳边忽而又响起一阵异动,她缓缓松下手来,周身已站了好几个穿常服的男子。孟妱断定,他们与方才的那些人并不是同一拨人,他们身上未着软甲,因而没有方才铮铮的声音。
“有人向大理寺递了状子,郡主有贿赂京兆府官员之嫌,现下,委屈郡主往大理寺去一趟。”
少时,孟妱身后传来了沈谦之低沉的声音。
第47章 珍视的人。
奉天殿外,姜贯接了一只信鸽,将绑在信鸽腿上的信取下后,忙用托盘快步递进了殿内。
皇帝将信纸徐徐展开后,旋即变了脸色。
良久,他抬眸问道:“沈谦之人呢?竟敢从朕的人手中将那丫头截走,他真当他如今已是内阁首辅了?!”
姜贯在旁垂着首,不禁深抿着唇,心内却道:沈大人如今连次辅都不是,除了您,也没人敢说他要做首辅的话了。
见皇帝只是一时气恼,便上前说道:“沈大人应当以为那些人是温贵妃娘娘的人,或许,沈大人正是想护着怀仪郡主,才将人带走的。”
皇帝被那一纸信惹的恼了一番,痛快呵斥了一句后,心下这才畅快了些,又听得姜贯如此说,便沉声道:“现下,便将沈谦之传进宫来。”
他倒并非怀疑沈谦之会真对孟妱不利,纵然孟妱向礼部书了一封休书,但感情之事向来都是扯不清道不明的,他知沈谦之并不是会为了此等事而蓄意报复之人。
这婚事是那丫头自己个儿求的,当初是太后与他说的,彼时他与太后并不大好看这门亲事。沈谦之若作臣子,自然是可靠的栋梁之才,可若是作夫婿,他便是一万个瞧不上的,他从未觉着沈谦之会是个一意想着妻子的人。
是以当孟妱向礼部递休书,他却是高兴的,女子便该寻个疼她的人,这丫头总算出息了些。
“内阁承英殿大学士沈谦之到。”
皇帝正埋首批阅着书案上的折子,听见殿外的声音,便抬首低声道:“让他进来。”
沈谦之大步跨入殿内,还未来得及行礼,便见皇帝将笔掷在了案上,抬眼直直的瞧着他。
“未经朕的旨意,你胆敢截了大理寺要的人!”
沈谦之顿了一瞬,单膝跪在地上,回道:“大理寺……是温贵妃的人。”他知寿康宫的太后娘娘是疼孟妱的,只当皇帝是忘了这回事,便提醒了一句。
“现下,让京兆府将人交出去,”皇帝并未有理会沈谦之的意思,只淡淡吩咐道,“这京兆府原是被告了收受贿赂的,如何还能再由他们去审?”
可沈谦之虽端正的跪在地上,语气却也同样坚定:“郡主行贿之事疑处众多,除了那支发簪,其余——”
“沈谦之!”皇帝骤然高声打断了沈谦之的话。
登时,奉天殿内所有宫女太监一并跪倒在了地上,在这大冬日的,背上竟觉渗出冷汗来,活这么大,还头一次见有人敢与皇帝顶嘴的。
就在他们都觉着就算此刻沈谦之认罪求饶,都不一定能保住他地位时,却见这人仿佛是不要命了一般,继续叩首道:“望陛下三思。”
皇帝高高举起一沓奏折,须臾,却嗤笑了一声。
硬石头,当真是一块硬石头,同他爹一般的硬石头!
大太监姜贯见皇帝笑着将奏折放回了书案上,心内便松了一口气,微微躬起身子,将殿内的其他人屏退下去。
良久,皇帝敛了笑意,重新肃穆的瞧着他,问道:“那你说说,你想如何?”
“将郡主先送回敦肃王府去,只派人暗中看着便是。若是此事乃是诬陷,也不至于让郡主名声受损,郡主的名声亦是皇家的名声。”沈谦之垂首跪在地上,语气却不疾不徐道。
反将他一军?
皇帝心内冷哼了一声,却是欢喜的,见沈谦之不顾触犯龙威都要话里话外护着那丫头,不禁思忖道:这小子是铁树开了花?
只可惜为时晚矣。
温贵妃先是对孟珒下手,如今竟还敢对孟妱下手。他无论如何是留不得了,可温贵妃有平阳侯在,如今陈幸也不定起了什么心思,若他真要除掉他们,必会引起反扑。
皇帝忽而骤咳了起来,他不得不承认,这场仗,他并无必胜的把握,他当年没有留住戚晩,现下,不能再不护住他们的女儿了。
“陛下……”
一旁的姜贯见势,忙端上来一盏热茶,却被皇帝挥了挥手,又退下去了。
皇帝深深喘了几口气,略缓了缓。或许,当年他不该为了一己私欲,想瞧着女儿长大,将孟宏延一家从江南召来了京城,若是她不来,便不会遭这些险恶了。
皇帝轻笑了一声:“你倒是会想。”
沈谦之并不明白皇帝的意思,只以为方才皇帝是因为他动了气伤了身子,便再不敢出言了。
“你的心意朕明白,只是,朕有朕的思量,”皇帝缓缓的说道,见沈谦之蹙起眉又要说话,便接着道:“她……亦是朕珍视之人,朕不会让她有事。”
皇帝渐渐沉默下来,接着姜贯上前,与皇帝对视了一眼,便走至沈谦之面前将他扶起,低声道:“今日去玉华山庄的人,并非是真的大理寺的人,而是陛下派去的。陛下想借着此回温贵妃咬住郡主之事,顺势以贬斥之名发一道将郡主贬往郢州的旨意,之后再派人将郡主送回濧州去,那边也已安排了接应的人。郡主不会有事,若能挺过这阵子,届时可再将郡主接回来。”
若不能,即使二皇子登位,彼时孟妱也已失去了威胁。若他们仍不肯放手,那即便将郢州翻个底朝天,也不会找到孟妱。
接下来的话,姜贯虽没说,沈谦之亦心知肚明,他抬首缓缓瞧了皇帝一眼,垂眸下去,朝上行了一礼。
*
孟妱还是被迁去了大理寺狱,所幸的是,她并未受到任何为难。
饶是她已比旁人多一套锦衾,但凡是设牢狱的地方,都是阴暗无光的,她身上亦潮湿的很。她知晓了自己即将被发往郢州的消息,但比起自己,更担心哥哥。
即便她真被发往了郢州,到底还能活着,可是……若她就这么被罚走了,哥哥该如何?
情急之下,她还是寻了人,去给寿康宫传消息。如今太后娘娘,是她唯一能求的人了。
孟妱倚在冰冷的墙壁上,正暗自思索着,便听见夹道内一阵响动。
“你,出来。”
随着一阵铁链的响动,一个狱卒开了她的牢门,将她传了出去,孟妱只当定是太后派人来了,忙跟着出去了,行至一小屋前,竟见杜氏怀中抱着一个包裹,坐在里面的小凳上。
见孟妱来了,忙站起身来,欠下身去,道:“见过郡主。”
孟妱缓步走了进去,身后的门便即刻被关上了,小屋内霎时又黑了下来,只有几缕微光从上方的窗口中洒进来,使她可以看清杜氏的面庞。
“姨娘,我早已不是什么郡主了,喊我阿妱便是。”
已入大理寺狱几日,她虽一心只想着哥哥,也未曾惦记家里人是否会挂念她,会来瞧瞧她。可今日看见杜氏的一瞬,却不由得眼眶红了起来。
杜氏微微笑了笑,忙给孟妱让了座,“已唤了这么多年了,一时亦改不了口,我便还是唤你郡主罢。”
“想必你也知晓,你爹爹近几日为了世子的事忙前忙后,终日不得闲,因此,便让我来替他瞧瞧你,”杜氏一面说着,将她怀中抱着的包裹拿了出来,“里面只是一些常用的物件,和一些散碎银子,并几件衣裳,我也不知你爱穿什么样的,便自作主张去了你的屋子,寻了几件出来。”
孟妱伸手缓缓将那包裹接住了,默了半晌,她似是不死心一般,还是开口问道:“爹爹,可还有什么话与我说的?”
杜氏的脸上慌了一瞬,忙垂眸下去,良久,才又抬首道:“王爷他、他让我来转告郡主。”
杜氏脸上多了几分柔和,接着道:“外头不比家里,一定要好生照顾自己,你还年轻,人这一生或许还有千难万难,可定要活下去才是,否则,就什么都看不到了。”说着,杜氏忽而握上了孟妱的手,“无论到了哪里,都要好好过。”
在她看来,从小锦衣玉食的孟妱若这般被罚了出去,只怕活下去都难。
可这个姑娘同她母亲一般,都是好的,如若不然,孟沅与她一直以来不会过的这般滋润。这么些年,杜氏太清楚孟宏延是什么样的人,到如今这一切,她知晓这并非孟妱母女的错,戚氏甚至在嫁过来前都不知道他已有妻室。
“多谢姨娘……”孟妱怔了怔,缓缓从杜氏手中接过了包裹。她与杜氏私下从未有过什么交谈,可今日,她却并不觉着杜氏在说违心的话,她确也没有作戏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