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原来你叫小西啊。”
很可爱的名字。
“……”
又是那种类似于海潮击打堤岸的声音。
不知道在少女的眼中,怪物究竟向她回应了什么,总之她很开心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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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松子看着面前的少年。
视线对上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身体里面的什么东西被抽了出来,但是回过神来却发现这个只是自己的错觉。
他蹲在地上,看起来非常的无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化病的关系,露出来的四肢关节像是玻璃一样晶莹剔透。
这个人如果打起架来,说不定比杜松子还要弱。
杜松子对待世界上面的一半人相当趾高气扬,对待世界上的另一半自己打不过的人的时候,就会变得异常的有防备心,并且努力不靠近。
但是对于这个少年,大概是出于流浪猫看到了更弱小的流浪猫的态度,她莫名其妙的有一点亲近。
她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这句话有没有被这家伙理解,看他的外表也不好说他是不是跟她同一个国籍的。
但是慢慢的,她第1次知道原来有人的思考过程可以直接在脸上表现出来,少年一点一点的伸出手,碰了碰她的指尖,然后回答了她。
小西,那听起来不太像是一个名字,有点像是昵称或者之类的,听说泰国那边不太喜欢让别人叫自己的姓名,而会给一个昵称,不知道少年是不是这个原因。
要不然他就是小说里面逃家的超级大少爷,把名字一叫出来就会收获到999个‘哇哦——’和保镖们的天眼锁定待遇。
他说他叫小西,这个名字不知道为什么,让杜松子想到宠物。
她把这个感想很诚实的告诉了他,“我没养过宠物啦…以前想养的来着,好像当初被爸爸骂得很厉害。但是如果我小时候能捡到一只小狗,我就会叫他小西。”
而小西的答复则是,“那我来当你的狗好了。”
“……”
面对这个回答,杜松子稍微愣了一下。
以前从来没有人这么跟她说过话,如果是爸爸的话,可能会跟她说得更加过分一点。
爸爸一半的时间是一个恶心到吐的人渣,另外一半时间,这个人渣会宁愿跪在地上用脸磨蹭她的脚。
这种时候就更加的恶心。
她盯着少年三秒,不知道他有没有S/M的兴趣,后来又觉得可能是自己的思想有点过于龌龊了,就叹了一口气。
她没有就宠物不宠物的话题多纠结,倒是好好的把少年给拉了起来。
他站起来,依旧是委委屈屈的站在阴影处,幸亏他也不是很高,所以才站的下去。
…等一下。
之前他蹲下来的时候身高是这样子的吗?
算了,总不可能是他站起来的时候身体像是粘液怪一样突然缩短了几厘米,刚好能让它藏在阴影底下吧。
杜松子心里面嘲笑着自己,同时也对这个少年的同伴…或者家人,朋友,什么样的都好,会把他一个白化病患者,根本碰不了紫外线的病人丢在大中午的外面,产生了些许疑惑。
她没问出来,只是指了指旁边的自动售货机,问他“你要喝饮料吗?”
“饮料。”
少年重复着这两个单字。
依旧是思索了好几秒之后,才慢慢的明白这一个词语的意思。
…见鬼了,这不会真的是一个外国人吧?
他说“我之前看到你对着这个”,他也用手指了指旁边,“大大的铁皮箱子施加了魔法,然后它服从了你,从它的体内给你掉落了…掉落了。”
他思考了两秒钟,“饮料。”
“…你游戏玩太多了吧。”
杜松子说。
她在自己的裙子口袋里面翻翻找找。很多女学生的裙子口袋里面是什么东西都不放的,因为只要放上一点,从外面看上去就会很臃肿。
不过杜松子的口袋里面有小型□□,防狼喷雾,还有好多好多的硬币。
她把其中的两个硬币拿出来,按在少年的手心。
“……”
碰到硬币的时候,他微微瑟缩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感觉到了其中的冰冷。
其实她的手碰到他的手心的时候,杜松子自己反而愣了一下。
很柔软,不确定有没有摸到,甚至感觉自己的手触到的是一片磁场,没有实体也看不见的磁力柔柔的推拒着她。
她把硬币按在他的手心。
少年也茫然的往下看,然后慢慢的把手给收拢起来,把硬币握在里面。
她说“给。释放魔法的道具。”
“运用这个东西的话,你也可以驯服旁边这个。”
她用下巴指了指自动售货机。
“旁边这个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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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它交流了多久?”
死亡空间里,一个人绝望的问。
“我觉得我至少应该死了几千次了。”
“没到几千次,兄弟。”
旁边的人很友好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们两个的死亡频率差不多,每次失去意识都会在这里重新相遇。”
“我看见你也只不过是一百多次。”
“…一百多次。”
那人喃喃的念叨了一句。
他觉得自己经历的死亡和复活之类的奇迹已经太多了,多到不值钱。
就算是神眷者都没这么普遍。
但是同时心里面也想,一百多次死亡真的应该降临在一个普通人的身上吗?他又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罪犯。
“…那她俩也该谈完了吧。”
“啊,没有呢。”
“如果按照时间线来计算的话…”在他旁边那个人一根一根掰着手指计算,“两个人说话的句数,语速…和说那么多话差不多用多少时间。”
“……”
那人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一次是另一边。
现在他两只手都放在他的肩膀上,两个人四目相对,从视线中好像可以传达出无关于国籍和血缘,只是被更高级的不幸共同笼罩,所产生的那种同盟感。
那人说“那里的时间才过去了5分钟。”
“…5分钟。”
他眼前一黑,已经连晕倒过去的力气都没有了。
“女神与神眷者的相逢。”那人说,“按照惯例,那些大人物的剧本没有好几天是演不下来的。”
“…那个时候我们要死少次。”
“哈哈。”
回答他的是干涩的笑声。
对话中,眼前的世界逐渐趋于融化。
他们又一次被投入了幻境之中——作为燃料。
第94章 离家出走
买完饮料之后, 两个人站在自动售货机旁边一点点的喝掉了。
大概是一开始给他留下的印象太过于深刻了,小西也选择了那个很难喝的饮料。
如果是普通的玩家的话,杜松子大概就会在旁边看好戏。但是对小西的时候, 她又莫名其妙的有点好心, 告诉他‘那东西难喝得像洗脚水’。
这个比喻让旁边围观的玩家都忍不住哦了一声。
但是小西却还是很认真的盯着那个易拉罐,然后把它给掰开。
杜松子一时间没有看清楚他是怎么拉开拉环的, 总觉得他把手指塞进拉环里面的动作不太对,与其说是把手指塞进去, 倒不如说是让一缕青烟慢慢的流进那个空隙。
反正那个拉环很快的就打开了, 然后他把它给喝下去。
小西把脖子抬高的时候, 饮料顺着他的喉管流下去, 一瞬间杜松子错觉好像能够透过他半透明的肌肤,看到里面红色液体流动的样子。
如果让杜松子来说的话, 那东西她喝一口就会丢掉,“剩下的那些饮料,如果不想浪费的话, 最好把它给倒在开发者的头上。”
但是小西似乎对此没有什么抗拒。
他很普通的把饮料咕噜咕噜的全部喝完了,然后特别乖的把易拉罐丢进垃圾桶里面, 垃圾桶满了, 他就弯下腰, 把易拉罐放在了垃圾桶旁边的地板上。
杜松子有多少年没有见过这种乖学生了。
这个学校里面理论上来说都是大少爷大小姐, 好多人的家教是那种不可思议的让人觉得是不是从书里面走出来的好, 但是大家也都不是标准意义上的乖孩子。现在看到了这种, 她的心里面有点哇哦一声。
“带你来的人呢?”她问。
小西偏着头怔怔的想了一会, 玻璃一样的眼球在眼睛里面慢悠悠的转了一下,好像跟天空中云层划过的速度是一样快的,最后把视线重新聚焦到杜松子的身上, 很诚实的说“他们都不见了。”
杜松子干巴巴的哦了一声。
眼前的这个家伙肯定不可能是一个人过来的——没有带任何防护用具,穿着短袖短裤,一个白化病患者是怎么进到这个学校里面来的?
但是跟他同行的人又莫名其妙的把他丢在了这里,如果自己不捡到的话,不要说是他现在这个身体了,就算是普通人就这么蹲在外面都很容易中暑的呀。
由己及人,她的心里面很快就可以想到几个【排挤别人的方法】还有【校园暴力】之类的。
倒也没有什么同情不同情的——杜松子什么时候有资格同情别人了。
她皱着眉低头,把自己刚刚买的那份饮料的易拉罐也给捏瘪,准备朝着垃圾桶丢过去。
想也知道肯定都丢不准,不过杜松子一直引以为豪于她做这个动作时候的帅气感,就像是电影里面的女主角一样。
她听见小西在旁边问,“你接下来要干什么呢?”
“哦…这个。”
杜松子随便一丢,被她捏扁的易拉罐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弧线,前面几秒钟她甚至都觉得这一次可以命中,但是果然还是没有。
非常微妙的击中了小西放在旁边,好好摆着的那个易拉罐,把它给击倒,然后咕噜咕噜的在草坪上面滚了几圈。
她盯着草坪上面那个禁止踩踏的标语木板,嘴里面随口说“离家出走。逃课。什么都好,我准备跑出这里,一直等到所有人都死光了再回来。”
小西干巴巴的哦了一声。
杜松子继续随口跟他胡诌,“等到世界末日,或者起码等到我爸爸死掉了再回来。”
“这两者都挺简单的对吧?”她问。
“人类的生命的确很短暂。”小西在旁边很客观的说。
“这颗星球的寿命也是如此。”
杜松子一开始算是随口胡说,但是没想到能够听到这么中二病的答复。
她瞬间朝小西看过去,却发现他那张漂亮的脸静静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云层划过天空的时候会在那个眼睛里面凝聚出影像,他的全身上下好像只有这么一个地方是动着的。
这家伙是认真的。
杜松子想,外国人是不是都能够把这么羞耻的话一点都不尴尬的挂在嘴边呢?
她又问他,“那你呢?你要去找带你来的那些人吗?”
小西轻轻地摇了摇头。
想也是,如果有人把她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并且把她在那里丢着不管,还是在这种大热天,她肯定也不想去找那个人。
“那我送你回家吧。”杜松子说。
反正都是要走的,有一个旅伴捉弄总比自己一个人要好玩的多。
她走了几步,发现小西还站在原地,躲在自动售货机旁边的阴影那里静静的看着她,才想起来什么,在自己的包包里面翻翻找找,最后找出了一把粉色的小小的女士遮阳伞,递给他。
小西一开始接过那东西的时候有一点迟疑,但好像几秒钟之后,自行领悟了使用方法。
普通的女孩子把伞收进包包里面,会把伞的每一个褶皱都给整理好,并且把扣子扣好装进袋子里面之类的,但是杜松子的伞在她的包包里面和所有东西混在一起,皱得像是梅干菜。
小西把它给撑开的时候,里面的皱褶一点点铺开,阳光透过伞再透过内层黑胶,最后从皱褶中分散着像水波一样照下来,落在小西的脸上,已经不剩多少了。
即便是这么微薄的光,他在被照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杜松子用手去握他握着伞柄的那一只手,冰冷得不可思议,比起人类更加像是深海鱼。也许白化病患者都是这样子吧,她不清楚也没有什么兴趣。
她拉着他的手开始往前,说“走了。”
小西在后面乖乖的跟着,那把粉色的女式遮阳伞莫名其妙的竟然挺配他。
他的步伐小小的,每一步都像是计算过一样的平均,背也挺得很直,看上去像是一个被狐朋狗友拉出来的千金大小姐。
杜松子拉着他往前面走,在自动售货机的玻璃上看见了自己和他的倒影,心里面默默给小西取了一个外号,叫娇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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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分每一秒。
两个人的相处在他和她自己看来可能没有什么,但是总是要给别人带来很多很多的痛苦。
最后看着两个人在阳光下远去,在死后的世界里,那人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蹲在原地,把自己蜷缩起来,用双手抱着自己的头。
不知道这种事情要再重复多少次,又也不知道这种事情是否有意义。
在他还崩溃的时候,他是不会被重新投入幻境之中的。在这里有很多个跟他一样精神状态还不足以去扮演普通人类的人们,也跟他一样的彷徨。
在这里彷徨的时间足够久了之后,精神状态一旦恢复到了一定的区间,就会被重新丢回去。
“我们在这里到底是来做些什么的?”
有些人开始悲叹抱怨,但是怎么样都反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