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车的正前方就是那个被撞到的车子。
副驾驶上面的女人还没有完全丧失意识。
她几乎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切。
如果她可以尖叫,她应该会尖叫出来的。
还会诅咒。
他在心里面想。
因为他现在也想要诅咒这个世界了。
别看我。
他对着她看过来的眼睛,想要闪躲。
他好想说我也是受害者,我也被这些人毁掉了。
警察们给百谷大人打电话。
他知道那才是决定他命运的时候。
也是在那里,他听着,他确信自己会被丢掉,确信百谷大人会把它当成一个弃子当成替罪羊。
但是电话那头隐约传来暧昧的声响。
过了好久,那位大人才慢吞吞的说了一句。
“他是个挺尽职的保安。”
于是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第二天早上八点,他依旧在那个保安亭子里面,望着下一辆进来的车,按按钮打开大门。
他在那种时候感觉到了一种难言的快慰。
之前他还是警察的时候,他与这些大人物们,更加准确来说是‘滥用国家的公权力去满足自己私欲,因此践踏社会法律的人渣们’为敌。
他在心里面幻想过很多次,有一位超级英雄横空出世,英雄在这个城市里面到处冒险,杀死那些违法不遵的坏人。
其他人都抱怨英雄,报纸也批评ta。
但是人们知道,他们的生活,因为那位超级英雄而有所变好。
而他也悄悄的为英雄隐瞒这些,在警察局里面做ta的内应。
哪怕那位超级英雄并不认识他的名字。
但是在那一次事件之后,事情无可挽回的变遭了。
此前他给自己找的借口是‘不要以卵击石’。
和我毕竟还有妻子孩子。
‘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但是他们——’
而现在,他几乎生起了感激之情。
这可是救命之恩啊。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
一点…就算是现在感觉到自己已经堕落了,自己已经变成了一条虫子,已经爬在烂泥沟里面出不来了,他也不愿意承认的一点想法。
那就像是对任何人都危险的狮子,唯独对你一个人特别友好一样。
他现在已经开始反省,之前自己为什么会想要和那些东西做斗争。
你去投靠他们不好吗?在他们的庇佑下面对更加弱小的人露出獠牙不好吗?
他现在成为被饲养的狗了。
之前感觉到害怕的那些东西,现在也成为助力。
他对其他人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优越感。
每一次看着那些逃窜的宠物,每一次按下那些红色的按钮,看着鲜红的血在屏幕上面炸开。
他的心里面只有一个想法。
你们为什么不愿意做狗?
而那一天,一切都改变了。
一向温柔爱抚着他头颅的手,终于露出了爪子。
在更高的意志的干预下。
#
真的是爪子。
他依旧待在保安室的那个小房间里面。
红夜事件之后,大多数电子设备都不能用了。
武器系统全部失效,就算再次看见什么宠物逃窜在附近的街道上面,他也没有办法再按下那个红色的按钮。
他的心里面不知道有没有因此轻松了一点。
但起码第1天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的确踢了一脚台子,骂了一声/操/,感觉到自己权力的缩小。
但是普通的监视屏幕还是可以用的。
他通过那个,看见有什么东西逃窜在下面的街道上。
一开始他以为是逃窜,因为他以前见过的所有四肢着地,在地上乱爬的生物,都是要被这么形容的。
但是后来他发现他想错了。
那并不是被关押起来的野兽。
那是出来狩猎的恶魔。
血。
到处都是血。
被撕裂的肢体,人们的尖叫,扭曲痛苦的脸。
明明他没有按下红色按钮,那些东西却好像是电影里面的场景一样,擅自在屏幕中出现。
他僵硬的在那里,看着那个浑身枯瘦,淡棕色,长着长长爪子的东西。
看着它的利爪是怎么撕裂别人,是怎么像插/入一块豆腐一样插进人的胸膛里面,然后把里面的东西全部都给泼洒开来。
它很迅捷,在房顶跳来跳去,要跳下来的时候,身后的翅膀微微张开,充当滑翔翼。
一开始有很多人都在逃窜,因为这附近百谷大人的仆人真的有很多。
但是到后来,能动的人越来越少。
有些人躲进了地下室,或者其他的一些隐蔽区域。
它肯定看到了,但是它没有去追。
他待在那里,慢悠悠的舔着自己爪子上面的血。
伸出来的舌头长长的,像是食蚁兽的舌头。
然后它把脖子转过来。
完全不符合任何的生物定律,就好像它脖子那一块不是生物的骨头,而是一块积木一样。
它把脖子180度的转过来,转到后面,转到他监控摄像头能够看到的地方。
他隔着屏幕和那个怪物对视。
他从中认出了一些东西。
并不是它面容的轮廓——他没有几次敢抬头直视百谷大人的。
而是它的眼睛。
那种卑鄙,那种几乎兽性的残忍。
他捕捉到了一些东西。
他知道那个怪物的身份了。
97秒后。
保安亭的大门。
合金制,10厘米厚,正常来说穿甲弹都不可能砸穿的大门。
感觉到了一丝震颤。
两分钟后。
他躺倒在地上。
怪物用长长的爪子,从他的肚腹里面抓出内脏来吃。
他觉得自己是一个躺在餐台上面等待别人享用的糕点。
又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血在源源不断的往外流。
他的眼睛看着天花板。
他发现自己在这个房间里面的时候,没有几次能够采取这个姿势。
他大多数时候都只是非常紧张的坐在屏幕前而已。
他的眼睛看着天花板,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
准确来说是自己的灵魂越来越轻,随时准备脱离身体。
他的眼睛一点点涣散,鼻腔闻到了血腥味。
这种血腥味好像不是来自于自己的身体的。
不然怎么会让他觉得这么的恶心。
他心里面的最后一个想法是,这一定是谁开的玩笑。
为什么偏偏是我?
我已经放弃了这么多的东西,我已经愿意堕落了,我已经妥协了。
如果这个社会想让我变成什么样,那么我现在已经按照社会对我的愿望去做了。
为什么我还要遭受到这种不幸?
怪物——之前他叫它百谷大人。依旧在进食。
它的牙齿尖尖的,咬破内脏的时候,会发出一种咬破过熟番茄的声音。
他听着这种声音,并不是被咬破的地方,而是耳膜感觉到了幻痛。
他现在不再对这个人抱有任何的崇拜,任何的感激之情,任何的想要匍匐在他脚下的冲动。
他现在只是觉得这个人难以言喻的卑鄙和可耻。
我当时见到他,我就应该杀掉他的。
我应该把他的头给砸破的。
他在心里面想。
身体里面的最后一点力量在逐渐消失。
他到最后都只是躺在地上,到最后都没能做出一点像样的事情。
他看着天花板,没有光从中透过。
神啊,你为什么没有拯救我?
#
“其实我对于赐福的要求还蛮高的。”
“啊?”
“比如说,虽然很喜欢看别人在正义与邪恶之中挣扎的样子…更加准确来说是在‘被束缚’和‘准备挣脱束缚之中’挣扎的样子。”
“社会怎么怎么样,别人的眼光怎么样,和‘我想要挣脱这一切’,‘不要这么看我’之间的挣扎。”
“也会做出一些引诱别人。对他们低语,就堕落吧,堕落吧,然后在他们的面前放上糖果,看他们会不会去拿…”
这样子的行为。
“不过他们真的堕落了之后,我又会感觉有点索然无味了。”开普勒说。
还是正常的苦恼的表情比较好看啊。
开普勒在旁边笑嘻嘻的说。
百谷泉一只是有些茫然的看着她。
他问她“你在说我吗?”
“我已经完全堕落了。”
那个时候只要稍微有一点脑子,甚至稍微有一点良心。
他都会在那两个选择之中任选其一,而不是让灾祸继续在世界上蔓延。
但是现在他改不了,也不准备改。
“啊?啊。不。”
“你还没有堕落。”
仿佛是在倾诉着,‘正因为这样子我才会留在你的身边’,‘正因为这样子你才有继续折磨的价值’一样。
开普勒对他微笑着。
在她们的面前是一个水幕。
这女孩刚刚说着‘我可以操控星星放映出过去的景象’,于是就放出了这个。
放出了几小时前的景象。
上面描述着他的某个家人所在地的场景。
屏幕上,那个躺倒在地的保安尸体没能激起百谷泉一的什么想法。
他们在那里,或多或少的都算是助纣为虐。
每一个人都拿到过相应的报酬。
那么现在就算是他们也被连带的清算了吧。
但是那个怪物…
他说“那个是冥府?”
“哦,不…不完全算。”
冥府的怪物出来可不会这么小只。
开普勒对他说。
“不过的确有冥府的一部分因素吧,起码自从冥府能够在这个世界上面显现出来,那么宇宙固有的法则也就多了一条。”
“即人类可以凭借自己的恶意——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对物质世界造成影响。”
“……”
“像这孩子。”
她拽了拽旁边少女的手。
“都被被相当程度的诅咒了,不过这孩子好歹也算是御影,她身上有神格,能够让恶意为自己所用。”
“那些人,他们就真的只是被弄脏了而已。”
就好像是同样用来装墨水,陶瓷杯算是另外一回事,你洗一洗还能够洗干净。
但是如果拿纸杯,或者更糟糕的拿布做的杯子来弄,那么就只能等着被完全弄脏了。
“首先是个人的意识会溶解在大量的恶意之中,如果说是那种枭雄——你看以前的将领和国王,打一场仗下一个命令,不也有几万人,几十万人要受到影响,要变得不幸吗?”
“但是她们应该可以承受这种恶意。”
“她们的意志说不定能够把那种恶意给反压下来,至少能够保持一定的理性。”
“也会有感激她们的人给她们提供信仰,给她们提供一些善意,去和那些恶意进行中和。”
“不过你的那些亲戚们,基本上都只是被说了‘要堕落!’就真的堕落下去的人渣而已。”
“根本就没有这样子的骨气。”
“所以说就干脆的被恶意给侵蚀了。”
“首先是思维被溶解,然后是身体被改造——”
“唉,虽然你们总是说是什么‘人类是万物之灵长’,不过如果几千万年前陨石没有撞击这颗行星的话,那么现在行走在这里的应该不是类人猿的后代,而是更接近于蜥蜴的恐龙的子嗣才对呢。”
“你们只是机缘巧合的产物,不要说的一切都是因为你们自己的愿望啊。”开普勒说。
“人类的身体构造对自然界的大多数动物来说都比较孱弱,不过你们有手,还有一个发达的大脑。”
这个应该也就足够了。
“但恶意不需要这些东西。”开普勒说。
“手是拿来制造工具的,大脑是用来思考的。”
“这两者都不需要。”
“所以就可以很干脆的,把身体改造为符合恶意利益的产品。”
就像这样子。
她用下巴指了指屏幕上面的景象。
在那里,食尸鬼有着长长的爪子。
那个爪子只是轻轻一捅,长达10厘米的合金钢门就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很酷吧?”
开普勒对他微笑着。
“与其说是酷不酷…”
百谷泉一在旁边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这女孩还是一如既往的轻佻。
别人的不幸不要说是触动到她了。
更大概率只会像是恐怖电影一样,让她只是很想笑着大口大口吃进爆米花。
是她生活的一点小调料而已。
“除此之外还有呢。”开普勒说。
她真的往嘴里塞进了一大把的爆米花。
现在她们坐在某一个街道——准确来说是某一个街道的废墟上。
他的家人们有很多住在比较偏僻的郊区,还有一些干脆就住在无人岛上。
美名其曰‘对人类过敏’。
真不知道他们凌/虐人欺负人的时候,明明那么喜欢那么需要人类。
怎么一旦到了要和别人画开界限的时候,就可以说上一句对人类过敏,然后远离人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