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没吃,中午有两个会,忙完就把吃饭的事忘了。”
“我还是先下车……”
“前面有家口味不错的餐厅。”余弈手把着方向盘,睫毛垂下,遮住半面眼眸,“陪我去打包一份晚餐吧。”
理智在疯狂拒绝,可她听到自己说:“好。”
不知是不是错觉,刚才背影还有些落寞的人瞬间像只被顺了毛的猫,脑袋满足地昂起来,在下一个路口转动方向盘,利落地驶入停车场。
餐厅坐落在商厦顶楼,占了一层楼的半片区域,余弈确实经常来,服务生见到他,直接喊了声:“余总。”随后领他们去了里面设有格挡的雅座。
余弈没接服务生递来的菜单,要求打包一份套餐,后面低声补充:“这次全要。”
“好的。”
服务生退出去。
食物制作需要时间,赵星柠再次后悔自己的决定,在车上起码不用和余弈面对面,不说话也没有多尴尬,现在他们同坐一张餐桌前,就算一直低头看手机也会很别扭。
余弈看到她怀里紧抱着的文件包,想起公司的偶遇,抿抿唇,试探着说:“你在龙A工作?”
赵星柠点头,想了想,直说出自己的避讳:“公事就不要谈了,合同的事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要因为我们的关系,影响你的决定。”
余弈重点抓歪了,“我们的关系”这个形容让他心情大好,一双俊目稍稍弯起,漫不经心道:“放心,我明白。”
你看起来不像明白的样子。
赵星柠暗自无奈,以前她就拿余弈没辙,现在更是没有立场干涉他的决定,她除了口头说说,也找不到别的办法了。
余弈知道她介意什么,笑了笑,给出一个提醒:“合同的事我们拖到现在,说明还有余地,只是条款中有一条,你们经理一直不肯说实话。”
赵星柠眨眨眼,找出有关合同的文件,现场比对。
所有的数据她全调查过,完全合理,对方负责人也点头了三次,报价更是达成了双方满意的最低线,方方面面她都检查过,找不出虚报的地方。
“问题藏的有点深,私下调查合作公司的底盘不太光彩,这事不能拿到台面上说,龙A毕竟是个有些知名度的企业,只要这一条解决了,合同我马上签字。”
余弈一手支着侧脸,真诚地看她:“要我直接告诉你吗?”
“不要。”赵星柠果断摇头。
拒绝之后,两年的工作经历让她下意识反思自己是不是太矫情了,在首都本部那段时间,她虽然不管招待客户的事,但公司上下交接工作也需要打点关系,谁都知道有人脉好办事。
在分部,合同是为公司谈的,这是她的工作,但……她悄悄瞄了眼对面一直带笑的人,不是每个客户都是余弈,会因为私交跟她坦白说实话。
套餐以慢到离谱的速度打包完,服务生最后送来两份包装精美的甜点。
余弈将点心推给她,笑着说:“我不喜欢甜食,你知道的。”
“……”
从商厦出来,外面天幕转黑,路灯都亮了,余弈再找不到磨蹭的理由,乖乖将人送回了家。
经由余弈一番提点,停滞的合作进度似乎有了突破口,赵星柠的晚间享乐计划暂被搁置,洗完澡就伏在了电脑前,逐条逐例排查可能有猫腻的字眼。
她对比公司过往的合作厂家,以及跟其对接的员工,临时问了几个同事,一个星期后,终于找到了成本上的问题。
半年前工厂那边的负责人辞职,一批老员工退休,新负责人传说是他们经理的远房亲戚,他上任后,材料获取渠道有了一点小小的变动……
如果所有情况属实,赵星柠保守推测,部门经理至少能从这次项目里得到百分之五的灰色收入——前提是所有的钱都进了他的口袋。
合作项目是总部那边推过来的,分公司可抽的油水不多,基本属于出力不得好。
万一这事总经理也知道,她该怎么委婉地问出上面的真实意图呢,他们到底是要保合作,还是要保私人利益。
赵星柠决定先从小boss入手。
她假装不懂合同的事,向部门经理请教,他有些不耐烦,回答敷衍,后面直接让她去问以前接手过的老员工,显然不太重视这个项目。
大boss那里,赵星柠不好直接打探,越级汇报是公司大忌,她借着上交资料的功夫,跟总经理身边的秘书说上了话。
赵星柠嘴甜会说话,时不时带些茶点去茶水间分给她,聊天时,也会主动分享一些部门之间无伤大雅的小八卦。
很快,她赢得了秘书姐姐的好感。
“唉,我手上的项目又拖了一个月,听说上面对这次合作很重视,完不成我大概要卷铺盖走人了。”
“哪有那么严重,”秘书姐姐新做的指甲点在赵星柠额头上,“放心好了,总经理最多开大会的时候当众损你一顿。”
赵星柠愁眉苦脸道:“姐,你说我们跟峥域的合作,为什么一直不顺利啊?”
秘书姐姐耸耸肩:“这就要问峥域那位余总了,想当初,他也是我的第一幻想对象啊,可惜自从跟老总去了一次酒会,我就死心了,整场下来,余总全程冷脸,啧啧,那气场,我这种小平民靠近怕是要折寿。”
赵星柠倒觉得余弈的性格跟以前差不多,温温和和的,没有想象中总裁的架子。
不过这不是重点,她拉回话题:“最近为了改合同,熬夜熬得都掉头发了,那边态度还不明朗,我感觉所有努力都是在白费。”
“哈哈,以后有的掉呢,”秘书道,“老总之前为这个项目找过你们经理好几次,最近可能不抱希望了吧,都懒得提了,你们经理别的本事没有,小聪明倒不少,见你调过来,分分钟揽了个小项目,把这烂活儿推给你了。”
老总重视,经理怕担责。
她明白了,看来他们经理不只有小聪明,胆子也不小啊。
赵星柠问出最后关心的问题:“如果这合同我谈成了,会不会抢经理的风头?”
秘书姐姐将半凉的茶水放下,拍拍她的肩,意味深长道:“好歹是大公司的分部,公司默认的文化之一就是争来抢去,你一个总部派下来镀金的高材生,晋升理应比一般员工快些,懂吗?”
她笑嘻嘻地说:“懂了,谢谢姐姐。”
秘书挑眉:“谢就免了,把你护肤品的牌子告诉我,水乳面霜一个不准落下。”
赵星柠:“我想想,保湿水和霜是超市随便拿的,牌子好像是……”
“行了,闭嘴吧。”
秘书姐姐嫉恨地瞅了她一眼,长发一甩,踏着高跟鞋咔哒咔哒走出茶水间。
两天后,赵星柠带着新改的合同前往峥域的公司大楼,对方换了一位负责人,提前等在会客室迎接她。
合同其他条件不变,上面特意交代他关注的一条变了,产品报价维持原样,只是对方常年合作的一个老厂家改成了一家新厂,成本里的各种材料也加了详细标注。
负责人看完,当场让助理把新拟定的合同送往总裁办公室审批,结果顺利通过。
“期待合作。”
负责人笑眯眯地说。
出于礼貌,赵星柠想和他握个手,对方反应出乎意料,面前高大的中年男人见她伸手,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好像她不是要握手,而是要非礼他似的。
他讪笑道:“避嫌,避嫌哈。”
赵星柠:“?”
第45章 什么时候?
合同谈成,接下来的工作就好办多了,无非是事情繁杂些。
赵星柠连轴转了一个多月,直到甲方将尾款打到公司账户,这个项目总算告一段落。
总部给的任务关乎他们老总的业绩,合作成功,总经理有望在退休前调到福利更好的一线城市。老总高兴,开会对她赞不绝口,赵星柠在公司的地位一夜之间水涨船高,由总部发下来的烫手山芋,变成了高层眼中的金娃娃。
手下拽得二五八万的老员工这些天老实了很多,起码能尊敬地喊她赵组长,而部门经理看她的眼神已经不做掩饰了。
当初把项目全权交给新人,责任撇得一干二净,如今功劳和奖金都跟他失之交臂,赵星柠组长的位置又相当于一个小主管,仅在他之下,过段时间再干出一次业绩,取代他是分分钟的事。
经理的仇视和敌意日渐加重,赵星柠生怕他哪天控制不住,过来咬自己一口,幸好这时公司给了她十天的带薪小长假,能让她借机躲开经理几天。
项目分出的那点提成高层看不上,对小组长来说却是十分丰厚,赵星柠揣着鼓鼓的钱包回了趟家。
冯初萍在女儿高三毕业那年开了家花店,她老家那边一个朋友在本市郊区有自己的花草木培育基地,有方便靠谱的供货渠道,店里生意做得还算顺利。
前年她拿出全部存款,从房东手里买下了租住四年的两居室,终于在市里有了一席之地。
赵星柠拉着行李箱回来,在店门口透过玻璃看到妈妈的身影,高高兴兴地准备推门,就见屋内人修剪花叶的手猛地一颤,开始剧烈的咳嗽。
赵星柠吓了一跳,赶忙进去帮她拍背,冯初萍见到她先是怔愣,然后张大嘴巴,喜出望外道:“柠柠?你怎么回来了?这还不到过年呢。”
她走向饮水机,给妈妈倒了杯水:“之前跟你说了呀,我今年调到分部,离家近,能常回来看你啦。”
“我有什么好看的,”冯初萍喝了口水,又偏头咳嗽一下,接着道,“你专心工作就行了,不用在意我,咳,妈这边都挺好的。”
她说一句咳嗽一声,嘴唇有些发白,赵星柠没法不担心:“妈,我们去医院看看好不好?”
“去什么医院,不用,我就是呛着了。”
“可是……”
“没事没事,别瞎操心。”
赵星柠直犯愁,她妈固执起来谁都劝不动,以前在洋楼,秦桦阿姨还有办法……
想到这,她晃晃脑袋,及时刹住车,可能是见到了余弈的缘故,最近总想起以前的事,这不是什么好习惯。
花店员工家里有事,请假回老家了,店里只剩冯初萍在忙活。
赵星柠坚持留下来帮她干活,新到的花卉上午刚运到店里,母女俩收拾了整整一天,赵星柠累得腰酸背痛,打底衫都被汗浸湿了,再看看她妈,忙碌一天,面不改色,已然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赵星柠忽然一阵心疼,道:“妈,再雇两个人吧,你这样太累了。”
冯初萍不以为意,一面给花瓣喷水,一面道:“这算什么累,其实我一个人也行,就是有时候客人多,怕人家等急了,才招了个人来。”
“还是得雇一个,我给你出钱。”
“你才挣几个钱啊,”冯初萍瞪她,“自己留着,以后的房子还没着落呢。”
她挣得其实挺多。
赵星柠把工资卡的到账短信给妈妈看,冯初萍瞄了一眼,看清金额后,高兴道:“呀!我姑娘月薪这么高了。”
赵星柠手指抠了抠脸颊:“这是项目提成和奖金,半年内有个一到两次……已经很多了!”
“哦,”冯初萍收回视线,弯腰抱起地上的花桶,随口问,“攒的钱够首付了吗?”
不够。
按照首都的房价,她起码还得再接十个大项目才能付得起首都五环外的房子首付。
赵星柠嘚瑟的小脸颓丧下来,想了想,又道:“我可以在这边买房啊,在分公司干得好我就申请留下来,不回去了。”
分公司升职快,适应之后工作相对总部比较清闲,工资也没低多少,周围物价房价低,算起来比在首都过得舒服自在。
她们住的地方是二线城市的一个辖区,房价也高,但没有高到难以企及的地步,她平日省一省,奋斗个四五年,工资翻几倍后应该能全款买下一套。
冯初萍没说话,无论在哪,能有个属于自己的住处就行。
赵星柠在家待了五天,第六天早上被她妈赶了出去,冯初萍总觉得大公司竞争激烈,时刻都不能松懈,她多休一天,人家就要追上她一步。
赵星柠拗不过妈妈,只好拖着行李箱回去,临走时悄悄在茶几上放了五万块钱。
返工前一天晚上,她独自去了余弈打包晚餐的那家餐厅。
打包盒是透明的,她偷偷看了一眼,食物卖相很好,散出的香味也非常诱人。
尤其是余弈送她的小甜品,与价值六百块的草莓蛋糕相比,那个小小的不起眼的点心口味居然更胜一筹。
余弈常来的地方肯定要比一般餐厅贵些,赵星柠安慰自己,就当是自己近来努力工作的奖励好了。
晚上客人不多,赵星柠选了一个靠墙的座位,翻开菜单,第一页写的是单人晚间套餐,没有图片,全是单列的菜品名字,下方标了套餐总价。
“1”后面跟了三个“0”。
赵星柠淡定地翻过第一页,很快又翻了回来:“就这个吧。”
怎么会有餐厅只卖套餐!
还都卖那么贵!
服务员离开,赵星柠肉疼地趴在桌子上,这种奢侈的地方,她一辈子来一次就够了。
然而价格贵是贵了,菜的味道确实好,每道菜都异常贴和她的口味,咸淡辣度恰到好处,遗憾的是上次的小点心不在这个套餐里。
赵星柠吃完一份单人套餐,仍意犹未尽。
她摸摸尚有余地的肚子,东西虽然好吃,但餐量有点少,她只吃了六分饱,实在舍不得再点一份,于是拿起搭在沙发靠背的衣服,准备离开。
服务生端着切块蛋糕走过来,见她在穿外套,愣了愣道:“小姐,还有一份甜品,要帮您打包吗?”
赵星柠微怔:“是不是送错了?我的套餐里没有甜点啊。”
服务生放下蛋糕,抱歉道:“不好意思,刚才忘记跟您说了,我们的菜单有变动,甜点现在每个套餐都有,以及如果您没吃饱,套餐里的菜品均可以免费再续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