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好的。”维里斯亲自将他们送出教务办公大楼，看着他们离开，才压下嘴角的弧度转身回去。
今天真是太险了，都怪自己疏忽大意将那么重要的文件放在桌子上，如果被发现可就糟了……档案室还有一部分资料，趁现在办公大楼没什么人，他清楚地记得那些资料的位置，如今假账已经做好，顺路过去把那些东西销毁了吧。
维里斯将自己销赃的步骤安排得妥妥当当，却不知道，在他进入档案室不久后，两个忘记拿制服的粗心学生重新折回，再次来到他的办公室。
第147章 拜尔德（三）
“啊, 找到了，制服在这里。”
“你也真是够粗心的，制服都能忘记带。”
两个学生结伴回到办公室, 将搭在椅子上的制服穿好, “走得太急忘记了嘛。”
桌面上面只摆了一个外观不太好看的蛋糕，上面插的蜡烛已经烧尽，只留下了一滴圆润凝固的蜡泪。
他记得这里原本是有一份文件的：“话说学院采购实验器材, 为什么会比我们自己买还贵啊？”
另一人看他一眼，奇怪他为什么这么说：“说什么呢？学院的实验器材大部分都是自家制作的, 怎么可能比我们买还贵？”
“真的啊，之前藏在这里我不小心瞟到上面放着的价物单了，就是咱们实验室需要的东西，我之前也想买一台实验器材自己用来着，因为积分不够放弃了，有一段时间我可留意价格了, 学院进货的价格比积分兑换的价格贵了近一半呢！”
“啊？不会吧？”另一位同学皱着眉, 提议：“我记得拜尔德老师有价格清单, 你要是还想买一套实验器材就去和价格清单上核对一下吧？”
“行啊, 如果价格差距大我就忍痛花积分买了！你得借我些积分啊！”
“没问题, 记得给我记上利息！”
“滚你的, 不意思意思就算了，还和我要利息……”
原本只是一件非常小的事, 两人随口一商量, 开玩笑似的打闹, 开玩笑的口吻，说话的间隙，他们两个谁都没有发现办公室门口漾起了一圈轻微的魔法波动。
维里斯直接将自己传至拜尔德的实验室附近。
现在正是放学的时候, 实验室大楼几乎没有人，他很轻易地便在实验室的桌子上找到了清单。
拜尔德的清单是没有问题的，但刚刚那个学生看到的清单问题就有些大了，如果他们发现了不对劲，向上告发了他的话……
维里斯想到了自己的未来可能葬送于两个普通学生手中，心就一阵砰砰乱跳。
眼前的办公室整洁明亮，他手中厚厚一沓文件档案却藏了不少黑暗污浊，眼前最重要的事是先处理掉遗留下来的“脚印”。
维里斯先烧掉带来的文件和价物单，而后在窗户边上用来照明的灯具上做了些手脚，大概三分钟以后，灯具中的部分零件就会被烧坏，点燃旁边的窗帘。
烧毁实验室的方法有了，但这样的手脚实在是太明显了，要撇清关系。
如果实验室着火，拜尔德一定是第一个赶来的人，他是风火双系魔法师，普普通通的火焰一个响指就能灭了，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还可能暴露自己。
说到底还是拜尔德的学生发现端倪的，这对师生都不好对付。
维里斯沉下心来，设想了多种可能，这般紧急的时刻，他竟然莫名想到了一件两年前发生的事。
拜尔德曾经在一次执行任务中魔法失控，原因未知。
他曾经以为会是那八瓣小野菊搞的鬼，弄来原材料自己研究了两天发现这东西就是再普通不过的香料，只是有很少一部分人似乎对它花粉燃烧的味道格外敏感。
维里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然只是简单布置了一下引火装置就匆忙离开了实验室，并在即将引燃的窗帘上抹了一把八瓣小野菊的花粉，等他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重新传送到教务大楼附近了。
太草率了，他甚至不确定两年前拜尔德忽然魔力紊乱的原因是不是八瓣小野菊！
可如果八瓣小野菊的香味真的能让拜尔德魔法失控，他便不能及时熄灭实验室着的火，还可能让火烧得更旺些！这样失火的注意力也能转移到别处了。
维里斯闭了闭眼，计算着时间，还是很不放心，飞身赶往实验室，在路上，遇到了那两位折回去的学生。
“维里斯老师好！”
“啊，你们好。”维里斯勉强笑了笑，停在他们身前：“你们……还没有回去吗？”
“没有，先前制服落在您的办公室了，就折回去了一趟，现在才要回去。”
“哦，这样啊。”维里斯拍拍飞毯：“刚好我也有事要找拜尔德，要不要我送你们过去？”
“可以吗？谢谢您！”两个学生利落地爬上飞毯，稳稳当当坐好：“走吧，维里斯老师。”
维里斯点头，维持着飞毯的正常速度，赶往实验室，大概路途走到一半，前面便轰然发出一声爆炸。
“怎么回事？”后面坐着的学生抓紧了飞毯边缘，有些慌张地向四周张望，维里斯的心咯噔一下，骤然加快速度，向着实验室飞奔而去。
伴随爆炸而来的，还有汹涌而出的魔法能量，风裹挟着火，像红色的炙热风暴，一口气掀翻了飞毯，三个人摔在地上。
“从实验室传来的，到底怎么回事？”
学生的资历还浅，分辨不出魔法能量的波动，维里斯却很清楚，刚刚那阵狂暴的能量，就是拜尔德的能量。
他的魔法真的失控了？！！花粉是有效的？！！
维里斯的内心有些小窃喜，视线扫过旁边干着急的两个学生，撑起简易的防护罩，洋装不安：“这是实验室的方向，那边发生了爆炸。”
“爆炸？为什么会爆炸？”
维里斯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能感觉出来，这股能量波动是拜尔德的，他现在的情况好像……很不好，他遇到了危险。”
“拜尔德老师？”两个学生听了，顿时有些慌，死死盯着前面，烟尘弥漫，已经发生了好多次爆炸，一看就知道是个危险地带：“不行，我们得去找老师！”
“不可能的。”维里斯果断道：“拜尔德是风火双系魔法师，这里风这么大，飞毯已经不能用了。”
“那怎么办，我们总不能在这里干看着吧。”
“我会通知学校派人处理这件事，你们先不要轻举妄动……”维里斯还没说完，又一场剧烈的爆炸晃动天地，站在远处能清楚地看到前方腾起的火光。
“老师来不及了！”有一个学生直接抓住维里斯的肩膀，着急道：“拜尔德老师那边一定很危险，我们得去帮他！”
维里斯很为难：“可老师只是一个会传送魔法的普通老师，只能传送，并没有抗衡拜尔德的力量啊。”
“我们！我们可以！”两个学生像是看到了希望，眼中熠熠发光：“维里斯老师，我们就是专攻火系魔法的学生，前几天和老师打擂台我们还差点赢了呢！我们一定可以帮忙！”
“你们……”维里斯打量着两个学生，似乎在犹豫。
“老师，快一点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好吧！”维里斯看上去似乎做了一个很艰难的决定，他重新带上自己那顶尖尖的，帽檐宽大的帽子：“那么，找回拜尔德，就靠你们了。”
在爆炸产生的慌乱之中，传送魔法悄无声息地包裹了两个稚嫩的声音，他们眼神决绝，望着前方持续爆炸的实验室。
维里斯眼中闪着泪光，定定道：“孩子，就靠你们了！”
两个人传送走以后，维里斯才悠然摘下帽子，露出自己的全貌，轻轻笑了：“……才怪。”
拜尔德的魔法天赋相当不错，魔法能量紊乱时魔法师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能量，换句话说出手完全不知分寸，更何况拜尔德的魔法大都主攻击，对上这种情况的拜尔德，连爱德华都要谨慎行事，更何况两个入学半年的小孩子？
呵呵，是因为生来便是天之骄子，才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吧。
将两个学生送进爆炸中心后，维里斯相当从容地转身投入疏散周围的工作，疏导工作做得很到位，几分钟后，爱德华等人出现在爆炸圈周围。
维里斯赶过去，说明情况：“爱德华阁下，里面的人好像是……”
“是拜尔德。”爱德华整张脸绷得死紧，咬着牙盯着前面不断传来的爆炸声，像在质问：“他为什么会……能量暴走？！”
“诶？能量暴走？”
不是能量紊乱吗？
维里斯瞪大眼睛，同样转向爆炸重心。
对上魔法能量紊乱的拜尔德，爱德华谨慎行事便可，可若是对上魔法能量暴走的拜尔德，爱德华便不得不避让三分了，而且现在能量暴走已经开始，他们站在外围，根本找不到拜尔德的具体位置。
不止是爱德华，其他老师也一样。
他们被迫停留在外围，看着暴走的能量断断续续，越来越小。
最后，爱德华扛着暴虐的魔法风暴，在一片废墟中找到了能量几近枯竭的拜尔德，身上刻有防御魔法的制服已经被烧了个精光，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尽其数，满面灰黑，双目无神，像是没有灵魂的木偶。
同样，在他身边，还发现了三具尸体。
三具完全烧焦的尸体。
经核对，那三个人都是拜尔德的学生，魔法学院的制服可有防御魔法，能支持一段时间的，可他们没有跑，而是用自身的全部魔法能量张开了一面限制网，让拜尔德爆发的能量不至于波及太远……
拜尔德三个月后才醒来，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面对学院的审判。
死亡三人，重伤十六人，轻伤二十三人，波及财产无数，舆论风波极其恶劣。
考虑到事故发生有疑点，以及巴特莱教授的一力担保，审判的结果是剥夺拜尔德的教师身份及所有荣誉，留校观察。
凉焰被没收，西部校区被重新规划，拜尔德失去当老师的资格，作为“闲散人员”留在巴特莱教授身边。
而在学院重建规划的混乱之时，没有人会注意到一个普通的教务老师悄悄调转了职位。
又过了一个月，拜尔德在征得了学院的许可后，去祭拜了自己的三位学生……虽然学生的家人并不欢迎他就是了。
西区的实验室被炸成废墟，门口种的铁木也烧成飞灰，拜尔德走在重建的学院里，满目陌生，惶恐逐渐爬上他的心头。
他逃似的跑到柏树林中，找到了曾经被炸掉一半，刻满了自己名字的铁木。
莫里还在孜孜不倦地啃树皮，上面已经多了好几道牙印了。
拜尔德没空管他，抽出一把匕首，趴在树干上刻划着什么。
他没有使用魔法，用刀具的手法明显十分生疏，却没有一点不耐，反复刻画。
但没什么用，即便匕首开了刃，也是一件普普通通的铁器，就他现在虚弱的体能，别说刻名字了，扣下一块树皮都是奇迹。
莫里护犊似的对着拜尔德呲牙：“都说了这是我的树，你怎么还来啊！”
拜尔德没有理会他，只是专心用匕首的刃尖在上面不断刻划着。
匕首尖端嵌在坚硬的树皮中，忽地崩断了，拜尔德错愕地看着嵌在树皮中的一小截刃尖和手中残缺的匕首，不动了。
莫里本能地感到奇怪，领地受到侵犯还是让他下意识呲牙咧嘴：“你都半年没有来过这里了，这树现在是我的！我要用它做我的武器！”
拜尔德手缓缓松开，断刃的匕首掉在地上，低冷的声音响起：“是啊，这棵树也不是我的了……”
说着，他疯了一样地用拳头砸树干，没有任何防护，咚咚咚砸得铁木直晃。
“为什么啊！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我只是想让他们的名字出现在学院中，为什么要这样啊！为什么啊！”
“为什么能量会突然暴走？为什么他们不跑？为什么最后死的不是我而是他们……为什么啊！”
“……我对不起他们，对不起他们……我不应该学习魔法的，一切都是我的错……”
最后一拳，匕首的刃尖扎进了拜尔德的骨缝之中，他也再没有力气去管手上流下的鲜血，背靠着铁木滑坐在地上，埋着脑袋呜咽。
莫里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继续趴在树干上啃木头。
下一瞬间，莫里嘴里一轻，高大的铁木像是碎掉的积木，从上至下开始坍塌，碎屑塞了莫里一嘴，他呸呸两声吐掉嘴里的碎屑，蹲在地上看铁木的消融。
“我的宝贝终于出来了！”
拜尔德回过头，看到了身后已经完全成型的铁木精。
铁木都会有机会培育铁木精的，吸收了一整颗树的精华，铁木精要更加坚硬，是锻造武器上好的选择，作为代价，便是一整棵铁木的生机。
树枝脆得微风便能吹折，树干轻轻一碰就会碎成粉末，曾经挺拔的铁木在孕育成功铁木精后便会瞬间消融，像现在一样。
莫里抱着足足有小臂长的铁木精兴奋得嗷嗷直叫，蹦哒着远离拜尔德：“这下子就是我的了！可以做武器了！”
狼人蹦哒了几步，复又折返回来，低头看着掉了一身木渣的拜尔德。
拜尔德斜过眸子看他：“你是想安慰我吗？”
莫里咧嘴一笑，猎豹般窜到拜尔德身边，从碎屑中摸走了什么，眼睛闪亮：“哇这个东西造型真别致，就做这个吧！”
他手里拿着的是拜尔德之前丢下的断了刃的匕首。
拜尔德收回视线，自嘲一笑。
铁木连刻有他名字的地方都不留，他又怎么奢望一个只知道名字的学生会安慰他这个杀了学生的罪人呢？
在他绝望得想要去死的时候，莫里再次出现在他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