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还在“唉,你……”,许颜直接挂了电话,想了想,又打开通讯录,将他名字前“王八蛋”三个字删了。
已经下午四点半,冬天昼短夜长,热烈了半个下午的暖阳渐渐收了势,一缕缕远去,只在屋檐下留了一点浅金的光芒。
许颜低头拿碗里的蒜,不留神笑出来。许隽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后,膝盖顶一下她背,力道半重不重。 她回头,眉头半皱不皱。
许隽说:“爸问你蒜剥完没有?”
“是问的你吧?”
许隽不答,看着碗里的蒜,啧:“一个都没剥吶?姐,你动作真慢,要是以后嫁了人,婆家肯定嫌你。”
“嘿,我发现你人不大,思想这么古板?做家务是女人的专利?”许颜瞪他一眼,蒜碗往他面前一推,“嫌慢,你来?”
“我不要。”许隽知她玩笑,直接挡回去,笑容里有点探究的意思,“王八蛋罗什么是谁啊?”
“人。”
“罗钊啊?”
“……“许颜低头剥蒜,”你怎么这么八卦。“
“我有咱爸八卦?这要是让他知道,咦……”许隽打了个寒战。
许颜偏头看他,勾了勾手指。
“怎么的,姐?”他蹲到她身边,贼笑,“要想收买我,红包包大点,厚度必须是能砸死人那种。”
许颜冲他温和一笑,突的抬手,用力捏住他脸颊。
许隽嘴张开,目光微诧,她另一只手掌捧着大蒜,一下捂住他嘴巴。
许隽“唔”一声,许颜托起他下巴,手用力往上一抬。
“啊,辣!!”许隽呸呸往外吐,大叫,“你怎么这么暴.力!”
“知道暴.力就好!”许颜冲他挥拳头,“你要是敢跟老爸乱说,下次就不是吃大蒜了。”
“那吃什么?”
“吃.屎!”
“……”
六点过,年夜饭正式开动。许林和姑父联袂做了一大桌菜,鸡鸭鱼肉,煎炒焖炖,凉的热的,应有尽有,丰盛得不得了。
许颜看着欢喜,赶在家人动筷前,难得拍照发了朋友圈,不过一瞬,底下新年祝福蹭蹭涌出来。她没细看,合上手机,专注吃饭。
今年家里人聚齐,饭桌上比往年热闹许多,大家吃吃喝喝,说说笑笑。
许家二老见各人不分老少大小的闹腾,都特别开心,连平时话很少的爷爷,今晚喝了酒,也打开话匣子,围着他当年抗战事迹讲个不停。
在座的除了最小一辈,基本都听过好多次次,但无一人插嘴,都认真听老人讲,到转折高潮处还识趣的追着问:“然后呢?”“怎么了?”“爷爷,再说说。”,逗得爷爷兴奋不已,肉也比平时多吃了几块。
爷爷嘚瑟得没边儿,许隽挨在许颜旁边,说:“果然,无论什么年纪的男人,都沉迷于被崇拜。”
许颜眼神瞟他:“嗯?”
许隽继续:“姐,你以后要是给我姐夫备注一定得写英雄,写王八蛋这种就是逼人出.轨。”
许颜说:“你也需要?”
许隽:“需要啊,姐,你以后对我好点,没事就夸夸我,鼓励鼓励。说不定明年戛纳,后年奥斯卡,我飞黄腾达了,罩着你啊。”
“……”许颜说,“你那些女友粉知道你这么多话,会不会脱粉?”
毕竟时隽走的是高冷禁欲路线。
许隽:“脱就脱呗,我有姐姐粉就行。姐,老实说你经常面对我,对未来姐夫的颜值会不会要求很高?这样你会不会很难嫁出去?”
许颜不说话了,从红烧牛腩里给他夹了一瓣大蒜。
“……”许隽默默吃了。
吃过饭,几个小辈让长辈们休息,表姐和表哥负责洗碗,许颜许隽负责扫地擦桌,人多力量大,等收拾完,春晚也开始了。
这年头春晚一年比一年没意思,却是增加年味,维系春节延续感必不可少的仪式。一家人围在客厅看电视,聊天,打牌,吃零食,等到主持人念贺词的间隙,长辈便开始给小辈发压岁钱。
大侄子带头,四个小的用沙发垫当跪垫,一路从爷爷奶奶拜年到最小的许隽,一圈下来,每个人衣袋都塞满红包。
姑妈打趣说今年她家赚大发了,只进不出;许林父女三人只出不进,明年两个小的得努力给添人口。
许隽即刻接嘴:“我姐宁愿给钱,不愿添人。”被许林和爷爷奶奶轮番敲头。
爷爷奶奶给几个孙辈也准备了红包,几人也跟小辈一样规规矩矩跪下拜年。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奶奶给许颜红包时,用力拉拉她的手,悄悄叮嘱说:“你姑妈玩笑呢,相姻缘一定要看好对方人品,你今年二十六正是挑人的时候,多选选,不着急,别听人催!”
老人热和朴实的话语,莫名让许颜鼻酸,缓缓道:“谢谢奶奶。”
老人拍她的背,笑:“工作别太辛苦,奶奶给你做了你最喜欢的红薯条和豆腐乳,走的时候多带点。”
“嗯,好。”许颜忍不住抱了奶奶一下,“谢谢奶奶。”
奶奶再拍她的头,没的叹一口:“你妈妈要在,看到你和小隽出息,不知道多开心。”转瞬又笑,“奶奶啰嗦啰嗦,别理奶奶,哈哈。”
许颜跟着笑起来,开始是缓解式干笑,几声过后是真的愉悦。
许颜小时候曾有段时间特别不喜欢爷爷奶奶,因为他们不喜欢她妈妈。母亲和继父结婚的第一年,因为两位老人的不待见,都没能回来过年,甚至给两位老人邮寄的东西,都被原封不动退回去。
后来母亲怀了许隽,继父想请奶奶照顾,电话打过去,话还没说话,就被挂断了。
她母亲当时身体已经不好,月份大了,还要照顾她,越发难熬。继父本想请保姆,母亲碍于经济原因,极力反对。
那段艰难的日子,直熬到母亲临产,奶奶突然从老家跑到城里。
许颜记得奶奶来的当天带了三只鸡,一筐子鸡蛋,母亲打开门看到是她,惊讶道:“妈,你怎么来了?”
奶奶脸板着,声洪如雷:“我儿子家,我不能来?”
她母亲只能僵笑着把奶奶迎进来。 奶奶来家里那段日子,小许颜简直恨死她。这胖婆婆精神好,天天很早起来做饭做家务,完了就逼她妈妈出去走路,逼她吃东西,连她的饭量也跟着涨,不吃完就罚站。
许颜那时跟她对着干,跟她吵架,说她做的菜难吃,奶奶就跟她对吵,妈妈也骂她。小许颜可太讨厌奶奶了。
直到有一天晚上,许颜高烧了,许林恰好去外地学习,没在家。妈妈急得直哭,后来是奶奶一步步背着她到医院,打了退烧针,又把她抱回来。
许颜记得的,那一晚她身体很烫,很难受,奶奶守着她,一直给她擦脸擦身体,给她唱歌。
许颜记得的,母亲生许隽难产,奶奶一直跟继父说,实在不行就保大人,她说:“孩子可以再要,大人没了,啥子都没了。”
许颜记得的,奶奶跟继父说:“给舒颜改名吧,跟你姓,这样她才没负担。”她说,“以后两个孩子一视同仁,小隽有的,颜颜也要有。”
许颜还记得,她小学时候,母亲病重,奶奶经常躲起来哭,一个劲儿说上天不公平。
后来她上了高中,许隽上初中,家里经济不宽裕,但她每个季度都能买一件新衣服一双新鞋,连扎头发的头绳也是别致的。因为奶奶说女孩子不止要勤奋努力,还一定要打扮得整洁好看,别人才不会轻视。
许颜想着这些,眼睛酸得厉害,怕真流泪吓坏大家,便躲到卫生间。
她用洗脸巾沾水敷了会儿眼睛,打开微信开始回复信息,刚才发的朋友圈回复爆掉了,她回了一些,实在难得再打字,就统一回复了新年快乐。
乡下地方不比城里,虽然有禁燃宣传,在管理上却是睁眼闭眼的宽松。十一点过,屋子外面突然响起鞭炮声,开始只是零星,接着各家各户像是得了信号,都噼里啪啦开始行动。
爷爷奶奶觉得只是个意思,多了浪费,只在院门口点了一小串图吉利,倒是几个小孩玩小烟花——仙女棒,星星灯,地老鼠等玩得不亦乐乎。
许颜望着夜空中的烟火,边回复微信,罗钊的头像突然跳到最上头。
她点开,他问:【你那边有没有人放烟火?】
她回复:【有啊。】 她想着嘉城这几年都是人工智能烟花助兴,“好心”给他拍了一张她这里的“盛况”发过去。 【好看吗?】
【好看。】他回复:【我这边也有。】附图。
许颜眼睛渐渐睁大:【你在哪里?】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发来一个笑脸,并共享了实时位置。 ——“容城南江区清屏山清平镇松柏街XX号。”
许颜念完那一长串字符,只觉脑子被此起彼伏的炮竹声震懵了,有点晕乎,全是凭着惯性拨了他电话过去。
电话秒接通,她开口,声音有点微颤动。 “你……”
“我在这里。” 罗钊醇厚的声音在哄闹中异常清晰,带着力度,带着笑意,带着一份难掩的激越。 他说:“来接我,我来帮你剥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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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鞭炮声太大, 一丛丛烟火从各家院子里升腾,较劲似冲向天幕,在一片深蓝中绽放出各种浓烈的光彩, 似一团团彩雾。。
红、黄、蓝、绿,银白,浅金,五颜六色,色泽斑斓。彼此冲撞下, 火星余烬亦让人惊艳。
震耳欲聋的声响中,罗钊的声音似有穿透力, 醇厚而清晰明朗。
“我来帮你剥蒜了。”
许颜被他这句震得懵了半秒, 明明心头熨帖得不行,却满脑子无意识重复他的问话。
“想不想见我?” “你,来接我?”
这些字眼如果写在纸上, 是最平平无奇的, 但此刻传进她耳朵,却特烈得发烫。 烫了手机, 也烫了她耳朵。
许颜望着天幕, 眼睛里噼里啪啦的,倒影着斑斓的光彩。她默了许久,还是不太信他说的是真的。
“你真的来了?” 她声音难得有点惴惴, 惊喜的, 迟疑的,混乱的, 也是笃定的。 “没骗我吧?”
罗钊笑:“实时定位还能有假?”
许颜:“可以有。”
“……”
罗钊说:“你出来鉴定一下?”
“我不想来。”
“……” 罗钊拿她没办法了, 咬牙切齿叫她的名字,“许颜。”
“嗯?”
“你来接我吧。”他深吸一口气, 可怜巴巴的装弱小,“这条街上除了我,一个人都没有。”
“所以呢?”
“我害怕。”
许颜笑了:“怕什么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怕烟火落在头上,烧起来。”
他这谎蹩脚得鬼都不信,许颜自然也不会信,但心头突突冒着的想出去找他的理由,却莫名和智商背离,带着脑残的坚定——
虽然正常是不会烧,但万一那傻子倒霉呢? 她不去接他,烧成秃子了可怎么好? 烧成秃子了,他更得赖着她了。 那还是帅帅的跟着她好。
算了,她眼睛眯了下,弯着说:“你等着吧。”
罗钊给的定位在镇上主街街口,许家小院在街后半坡上,距离大概五六百米。许颜沿着乡间公路一路往下,半走半跑,五六分钟就到了主街上。
她在西尾,他在东头,一条主街的两端,还有最后百来米的距离。她放慢步速,一步步往那个方向走。
空气里弥漫着炮竹过后的淡淡硫磺味,烟灰漂浮,白雾弥漫,主街上的建筑、路灯、人影都变得模糊。
远远的,许颜先看到,透过光雾白亮亮的两个车灯,再看到车灯后杵在黑暗中的那个人影。
街上有路灯,定然是不黑的。但他停车的位置刚到街口,路灯的辐射面堪堪只打在车头,以许颜的视角看过去,那边被车灯反照着的地方,仿佛成了一条隔离带,让车头以后的区域异常的黑。
许颜停住脚步,眼睛被光线刺得半眯,即使看不清楚,她也知道罗钊正一瞬不眨的盯着自己。
从他的视角看过来,她整个人和表情一定异常清晰。
想到这个,她眉头挑了下,只顾做出不耐不喜的表情。
下一秒,车灯关闭,罗钊的脸显出来。
他很快朝她走来,笑容欢喜:“这么快。你家很近么?”
许颜不上他当,说:“开远光灯做什么?”
“天黑,害怕。”
又是这种鬼都不信的谎话,许颜瞪他一眼:“以后撒谎能不能用点心?”
“没撒谎,真害怕。”他凑近她点,低声补了一句,“怕你找不到我。”
隔得太近,他温热的气息和着夜风灌进她耳朵,脖颈又冷又热,痒痒麻麻。
许颜本能偏头缩了下脖子,结果尺度没把握好,耳廓擦到他的唇,痒麻的感觉直接从耳后蔓延到心尖,整个人都颤动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