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我不食人间烟火一样。”霍观潮将手里新摘的几颗递给她,“尝尝,比城里卖的有果味。”
许颜接过,捻起一颗放到嘴里,点头:“小时候的味道,好吃。”她顺手递了几颗给夏至。
霍观潮笑着摇头,脸上有一点释然:“实际刚才在镇上,我真怕你看到那家店桌面油腻,不会吃饭。”谁知道,她还吃的挺好的。
“碗干净就行了,那么多讲究,只能挨饿。”许颜顿下说,“再说你都没嫌弃。”
“你的意思,我应该比你讲究?”
“至少你的生长环境肯定比我精致。”
“许颜,除了随遇而安,你以后会发现我还有很多美德。”霍观潮笑,“走吧。”
陈瑞年家院子不大,里头一楼一底是村里最常见的砖石房,青砖砌成,墙面贴着白瓷砖,屋顶没有盖瓦,整个是外敞的晒台。院子里种着些花花草草,不繁杂,收拾得很干净。
四人刚进院子,一位看上去五十出头,长相温婉白净的女人从堂屋出来,和蔼问:“请问你们找谁?”
许颜上前一步,恭谨道:“你好,请问陈总在家吗?”
“你是?”
“我叫许颜,家母和陈总是故交,今日特意过来拜访。”
女人看着许颜,目光中有一丝探究:“恕我唐突,请问你的母亲是?”
“杨羽,劲羽食品厂的杨羽。”
女人脸色微变,再仔细打量许颜几眼,说了句“几位请稍等”,便进去屋里。几分钟后出来,直接请几人进屋。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几人在堂屋坐了近二十分钟,院外传来几声狗吠,陈瑞年一身黑色运动服,手里拎着渔具包和水桶,步履稳健的走进院子。
他没急着进屋,先将东西放去屋外一间小屋,又在外面洗衣台洗了手脸,稍作整理才走进屋里。
陈瑞年比林怀劲大了七八岁,今年六十出头,大概是因为有过牢.狱生活,而后又天南地北的跑,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头上虽戴着鸭舌帽,两鬓却已经花白。
从他进屋到走近,几秒的时间,许颜已经非常确定他就是陈瑞年。 她对陈瑞年的模糊记忆停留于曾经的经历,深刻记忆是来自母亲留下的相册,那些她母亲曾意气风发的年轻岁月。
许颜没等陈瑞年发问,先一步走到他面前,躬身叫了声:“陈叔叔。”
她抬头与陈瑞年对视,目光清澈而坚毅,仅仅是一瞬间的,陈瑞年就认出她来。
“你是……舒垚?” 他目光里尚有丝迟疑,疑问后却是确定,“是舒颜!哈,你姐姐眉心有颗字,我记得!今年是二十六了?”
“陈叔记性真好,是二十六了。”
他们说上话,霍观潮带着两个助理先退了出去。
陈瑞年笑道:“哈,不是我记性好,是你和你姐姐出生那天,我们厂签了很大一单合同。当时我还跟你爸爸说,你俩是厂里的福星……”
陈瑞年脸上蔓延的喜意,在提到自觉可能不该提的人时,陡然有一丝僵硬,没说话的半句话戛然而止。
他默了好几秒,才又问:“你妈妈这些年还好吗?”
“我妈妈已经过世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到今年已经十三年。”
陈瑞年的目光里多了丝痛楚,也有遗憾:“抱歉,我竟然一直不知道。”
“陈叔不必自责,是我妈妈自从和那个人离婚,就断了跟劲羽有关的一切联系。”
陈瑞年捕捉道她对林怀劲的称谓,知晓她的心情,点点头说:“其实这些年,我心头一直后悔,觉得对不起你妈妈,当年要不是我看赵恬母女可怜,将她招进厂子,可能也不会发生那些事。”
“我妈妈从前常说,个人自有个人的缘法,福祸相依,生死有命。”
许颜笑了下,目光笔直看向陈瑞年,眼里已无丝毫笑意,“她说的有道理,但我一直不能同意,我比较相信人定胜天,做错事的人必然需要付出代价。陈叔,您觉得呢?”
她的目光依旧清澈坚毅,但里面恨意同样清晰,陈瑞年感觉眼睛被刺痛,心里突的有一些堵。
他说:“我知道说这句话未免显得假仁假义,但是舒颜,他毕竟是你父亲。”
“我叫许颜,我的父亲姓许。陈叔,我不会做的太过分,但我活在世上,总要为妈妈和姐姐讨一个公道。”
“舒垚……怎么了?”
“她离开那年才只有四岁。”
……
许颜和陈瑞年并没有交谈太久,许颜是谈判高手,陈瑞年亦不是过分迂腐的人,她很顺利达到目的。
走出院子,霍观潮正被一群小孩围在中间,拿粉笔在地上涂画。
许颜顺着看过去,地上已经画了小汽车、公交车、摩托车、拖拉机,这一圈是给男孩画的,女孩那边,他画了鲜花、皇冠、项链、公主裙等。每一样都寥寥几笔,却稳抓精髓,惟妙惟肖。
一个小孩一样,“送”完礼物,霍观潮又在中间的地上画了格子,教授规则玩起游戏。
小孩儿容易满足,仿佛这些地上的馈赠都是能拿走的,一个个蹲在自己的领地边,开开心心的玩游戏。
感觉到有人走近,霍观潮抬头看过来:“谈完了。”手上却是没停,温声纠正和他对阵的小女孩,“这边要这样走才对。”
他帮忙画了两道,局势扭转,小姑娘赢了一分,高兴的连连拍掌:“赢了赢了,叔叔,我赢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嗯,你赢了。” 霍观潮笑着将粉笔递给身边蹲得最近一个小男孩,“你来玩。”
小男孩不客气接过,立刻投入战斗。
霍观潮起身,从“孩子窝”里走出去,到许颜面前。
“看表情,很顺利。”
“算是不虚此行。”许颜说着,又看眼他身后,笑容更明朗了点,“想不到你还挺有童心。”
霍观潮顺着她目光,只一眼,又转回,撇下嘴:“仅限于无聊的时候。”
“我以为你喜欢小孩。”
“不讨厌,喜欢的话,可能得以后自己生的。”
这是大实话,许颜莞尔,霍观潮问:“你喜欢吗?”
“我跟你相反,我每次看到别人家小孩都挺喜欢,尤其那种小婴孩,胖胖圆圆的,特别可爱。”
她微叹口气,语气颇有几分无奈,“大概是心理阴影,我小时候带我弟,他鬼得很,把我喜欢的心思都磨光了。他小时候老被我打,不是打一下两下,是那种劈头盖脸的暴揍!我现在回想起当年都会惊叹,我这样温和坚韧的一个人,原来也曾被逼疯过,可见小孩子狠起来,有多厉害!”
她讲的太过形象,连感叹都有种劫后余生的认真,霍观潮听得想笑,捋一捋她话里的精髓,真的笑出来。
初时他顾及形象,没有出声,只半低着头闷笑。
许颜无意瞥眼过去,见他竟然笑得整个肩膀都颤抖着,白皙的脸上蔓上红润,有点惊讶问:“你不会觉得我在跟你讲笑话?”
“就是因为不是笑话,才更好笑。”
霍观潮彻底不忍了,朗声大笑起来,他笑得很专注畅快,仿佛春日阳光都收敛到眼睛,一眯一睁间尽数释放,眼波流转中,那双桃花般的眼睛更加潋滟,顾盼生辉。
霍观潮长相是很有几分阴柔美的,但因为气质清朗,目光澄澈,坦荡磊落,整个人沐浴在阳光里,很有种英挺勃发少年郎的飒飒风姿。
许颜一直等他笑够了。
霍观潮问:“我们现在回去?”
“不然呢?”她认真开玩笑,“霍总还想留在这上门扎根不成?”
“……”
许颜往车那边走,霍观潮看着她背影,刚平下去的嘴角,又自然提起来,他刚想跟过去,一堆小屁孩中稍大的一个笑嘻嘻问:“叔叔,那个漂亮姐姐是你媳妇儿吗?”
叔叔?姐姐?这一下就乱了辈分啊!
霍观潮没空跟小孩子普及知识,随口答应:“小孩家家知道什么是媳妇儿?”
“我知道。”小男孩站起来,手舞足蹈,“就是给你洗衣服做饭,陪你睡觉,给你生崽崽的人,比如我妈就是我老汉的媳妇儿。”
他话音落,周围几个小孩也连声附和:“对对对,小山说得对!你累了还能给你按摩,倒洗脚水!”
“ 睡觉生崽崽还行,按摩倒洗脚水就算了,我可舍不得让我媳妇儿做这些。”
小山:“媳妇儿不是都要做这些?”
众小孩:“对对对,小山说的对,我妈和我姐姐都这样,我奶奶也是!”
霍观潮“啧”声,目光扫了一圈,特别骄傲严肃的纠正他们的错误:“那是你们爸爸姐夫爷爷不对,男人娶媳妇儿是用来疼的,不是拿来当保姆的!”
众小孩闹嚷嚷的笑,有大胆的追问:“叔叔的媳妇儿不当保姆,要当什么呀?”
“这个问题嘛……” 霍观潮声音懒洋洋的,他抬头望向许颜的方向,她站在车前跟助理说话,阳光暖洋洋笼罩着她全身,在黑色的发上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芒,模糊了棱角,无端有种岁月安宁的亲近感。
他唇角蓦地牵起笑,无厘头轻声道:“我的媳妇儿,是我领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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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从陈瑞年那边回去, 许颜接连去了江氏云城分公司和几个项目部现场,连轴巡视完,已经是将近晚上七点。
分公司几位高层有意留她吃饭, 许颜跟几位聊了半下午,自觉该聊的都聊到位,便以要赶回嘉城为由婉拒了。
其实若是平时,她可能也会出于拉近上下级关系考虑,参与宴请, 只是近段时间,她跟罗钊出差时间很巧妙的分离开。
要么他出去几天, 刚要回来, 她在他回来的当天走了;要么他刚走,她恰好要回来。如此阴差阳错,两人竟然有十来天没见面。
两人和好不久, 还没过耳鬓厮磨的劲头, 虽都是为了工作不得已为之,许颜完全可以忍耐理解, 但次数一多, 罗钊的小气心思就冒出来,已经暗戳戳质疑她两次是故意。
今天也是这样巧合,他中午回的嘉城, 刚下飞机就给她打电话, 得知她早上去了云城,愣是沉默了好几秒, 才悠悠问:“又去几天?”
许颜只好答应他, 就算天上下刀子,晚上也赶回去, 他才稍微满意的挂了电话。
同行下属都知道许颜“归心似箭”,她刚上车坐稳,司机秒速启动汽车,立刻往高铁站赶。
夏至说:“许总,我们可以坐七点四十和八点半两班动车,我都订了票,现在晚高峰,如果赶不到七点这班,我们坐八点半那班,大概十点十五分到嘉城。”
许颜松口气,往后靠在椅背,语气难得有几分慵懒:“今晚能回去就行,不然……”
察觉到后面的话,似乎太不适合跟下属讲,她立刻顿住憋回去。
夏至大胆接了:“不然罗总大概会哭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颜有点难为情,却是笑,“倒是没见过他哭,要不然试试?”
夏至拍掌:“许总威武,赞成。”
陈旭呵呵笑:“我也赞成,不过许总得给出我证明,此事与我无关,要不然罗总兴师问罪,我等身板经不住。 ”
许颜:“没问题。”她看看夏至,“是夏至的主意。”
“……” 夏至秒怂:“我收回赞成的话,许总,我们还是赶回去吧。罗总上次就说我助理没当好,要是知道我还敢撺掇您,我以后大概真不敢在他面前出现了。”
“他还说过你?”许颜来了点兴致,坐正了问:“什么时候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夏至于是讲了那次的小乌龙,毕竟是“光辉事迹”,她说完有点忐忑的望着许颜,等着被批评或安慰。
结果对方听完,完全没有回应的意思,先是抿着唇笑了下,再抬手扶着额头,又笑了下,然后重新靠回去,微仰着头,一手手背搭在额头,闷声笑得两边肩膀都抖动起来。
夏至:“……”
她不是第一次见到许颜开怀的模样,但像这样为了一件微不足道且似乎没有任何幽默点的小事,还能笑得这样愉悦隐忍的,倒是第一回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