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说起来,又是流量时代独有的福利,如今只要话题够热,瓜够大,网友中总有各路神仙,知道过去未来,不止是“据说”式讲故事,更有大量有理有据,逻辑分明的现身说法。
借着林轻语的热度,当年赵恬恩将仇报,算计老板娘,从工厂女工睡到老板床上的事迹被挖出来,林怀劲抛妻弃女,狠心对女儿们不闻不问的事迹也被挖出来。当然了,怎么能少得了林茜茜扑朔迷离的身世之谜。
吵吵嚷嚷中,也有人是清醒的,慢慢觉出味儿来。林家的事说透了在权贵圈不算触及底线的奇闻异事,舆论借风而起,以摧古拉朽的力量,一边倒的形成打压局势,说没人从中斡旋,落井下石,他们是不信的。
无论娱乐圈,还是权贵圈,真正掌握话语权的往往不是某个人,是这人手里握着的资本。
有资本就有分量,好比娱乐圈用资本捧人,不一定能捧红,但捧出名头是很容易的,但是相反的,有人动用资本黑一个人,一件事,比让他/她红容易千万倍。
说到底,人性就算本恶,恶意被激发前,大多数人先有一颗惩恶扬善的赤心。
可是觉出味儿又怎么样,圈子里年年有起落,有新贵,就有破落户,人们巴结新贵还来不起,谁会蠢到触霉头,不知深浅的得罪人。
林家是真的身败名裂,许颜看着自己亲手造就的局面,想着一路走来的艰辛,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开心是肯定有的,虽然还不能说完全得尝所愿,但走到这步已经是她从前想象中很畅快的一步。
但她总觉得少点什么,心口似乎还憋着一口气不得纾解,却是不得其解,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迷惘。
这种不适迷惘一直持续到林怀劲亲自过来找她。
那是一个工作日的早上,她刚到公司不久,秘书送了咖啡退出去,不到一分钟又敲门。
秘书说:“许总,劲宇食品的林总来了,说想见您。”
她下意识的发愣,那一瞬的感觉很奇异,心头一直的不快好像登时有了出口,身上的所有细胞都激动得跃跃欲试,呼吸之间,连日来的滞浊之气都变得清明。
她才知晓,原来自己心里也酝酿着同样俗不可耐的恶。
对,就是这样,她一下明白她不得劲的地方在哪儿了,
她要的不是冷眼旁观,不是处之泰然,她要的是亲眼目睹,要的是亲手杀敌后,敌人仰望自己,祈求饶恕,将生杀捏在手里的快感!
许颜压着心头膨胀纷乱的愉悦,沉吟片刻问:“今天的预约不是满了吗?”
秘书说:“是,前台也跟林总说了,但他坚持要等。”
“那就让他等。”她抬眼看向秘书,在对方等待示下的目光中,轻松补充,“告诉前台,谁都不必招呼他。”
秘书出去后,许颜开始工作,那天她工作效率很高,下班前已经处理好所有事情,但她早已决定不见林怀劲,她乘专属电梯下楼,于隐蔽处看见林怀劲坐在大厅沙发上。
林怀劲大半个身体侧对着她,虽然端坐着,却明显一副翘首以盼的模样,双脚脚尖抵地,两手放在膝盖,微仰着头,眼睛盯着她可能出来的方向,一个侧面已经足够慌乱。
那一刻,她岂止是幸灾乐祸!
许颜晾了林怀劲两天,到第三天下午,林怀劲终于将她堵在电梯口。
林怀劲的开场白没什么新意。 “许总,我等了你很久,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
距离上次见面不过三个月,面前的男人苍老得让人心惊。他还是两鬓微斑,头顶的头发依旧青黑,但整张脸却是瘦削得脱了骨相。
他双颊凹陷,眼眶深得刻骨,那双彼时磊落清明的眼,此刻看向她时,不仅瑟缩躲闪,浑浊间,还有些畏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竟然在害怕她。
那一刻,幸灾乐祸也好,悲悯可怜也罢,许颜淡漠看着他,很容易就让他得尝所愿。
时间是下午四点半,这个时间会面,更适合安排在咖啡馆或茶室一类的地方,但那类地方通常不怎么宽阔,两人对坐,首先在空间上就拉近了距离,是适合谈话或交心的场所,和今天的主题十分不搭。
许颜于是让人将地点安排在一家酒店的包房,房间内金碧辉煌,水晶灯摇曳,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照出冷漠的人影。
两人默契选了离彼此最远的座位,隔着整张圆桌对坐。许颜兀自喝茶,等林怀劲开口。
可林怀劲好像已经忘了是自己来见的她,只管咬紧牙口,入定似的望着她,半晌无话。
许颜之前晾着林怀劲,有一些原因是在思索他来找她的目的。忏悔认错?这些她是欢迎的,纵然她没有原谅的打算,也更乐意他悔不当初,心如刀割。
但她没有半分心思听他解释,更不想从他嘴里听到执迷不悟的狡辩,如若那样,她怕自己控制不住蓄积半生的怒意和恶意,闹得场面都难堪。
许颜喝掉第二杯茶,实在没耐心陪他磨性子,抬眼看去一眼,不留痕迹问:“林总这次找我,是要谈公事,还是私事?”
被她揶揄,林怀劲终于回神,张了两次嘴,才终于开口问:“你是舒颜?”
他勉强扯了下嘴角,表情僵硬,语气有些小心翼翼:“那次我便觉着你面善,我真的没想到,你真的是舒颜。”
许颜没有任何回避的看他,冷冷清清的嘲讽:“这么看,赵恬果然比你聪明,我打了林茜茜一顿,三言两语,她就懂了。”她问他,“林总收到录音,感觉还好吧?你夫人真是很会说话。”
林怀劲表情一僵,满脸尴尬神色,局促说:“她说的不是真的,当年是她主动,劝我和过去一刀两断也是她的主意……”
“林总想说,赵恬当年给你下蛊了,你身不由己?”
林怀劲本就有点说不下去,许颜这一反讽,整张脸登时烫的发白。
他明白的,当年的事起因如何到如今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做错了,既然犯了错,妄想在女儿面前坦诚狡辩都是一件太失格的事情。
可他还是想说:“舒颜,当年很多事,都不是我本意,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当年怎么就做了那样的选择?”
“所以林总今天来,是上我这儿解惑来了?”
“舒颜,我今天来是想跟你道歉,爸爸对不起你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林总如果希望对话顺利,就请收回这种不合适的称谓。我姓许,叫许颜,你还是叫我许总合适。”
裹挟在温柔里的冷酷才是最决绝的,林怀劲也知晓,许颜今天给这个机会,不是让他诉苦认亲的。
他斟酌措辞问:“你妈妈是什么时候……过世的?”
“十三年前,肝病。”
怒极伤肝,肝气郁结,林怀劲明白她的意思,目光中的虚浮都变成诚挚的隐痛:“我对不起她。”
“嗯,是对不起。”许颜说,“不过没有你的那十年,她过的比从前更好,她生病是因为我姐姐。”
“……舒垚是怎么死的?”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对不起。”
这两句对话后,两人沉默许久,在林怀劲认为她不会再想跟自己说一句话时,她突的开口。
“你离开第二年,跟妈妈一起开店的合伙人卷钱跑了,她一时没能力负担两个孩子的学费,就把我俩关家里,自己出去打工赚钱。我们当时住在三楼或者四楼,挺高的,但只要趴在窗口就能看到大门,我和她常常一下午都趴在那边,踩着小板凳,努力垫着脚,看下面小孩玩耍,等着妈妈回家。但我俩实在太矮了,即使站在板凳上,也只能勉强看到楼下的人影。”
“我记得那天下着雨,妈妈一直没回来,我俩饿久了在家里哭,但是哭了很久也没人来。她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颗长了毛的山楂球,分我一半,她突然说,听到爸爸在叫我们,然后就爬去窗口。”
许颜有时候会觉得奇怪,其实那时候她还很小,三四岁的光景,但脑子里这些画面总异常的清晰,记忆跟默片一样没有声音,纵然不是连贯的故事,但画面里她姐姐的脸总是鲜活得残忍。
她其实不记得舒垚是怎么爬上窗台,不记得自己当时有没有吃那半颗长毛的山楂球,记忆是颠倒的,以至她在后来无数次的梦里都不能完整重现那个画面。
但后来她看每一颗山楂球都能闻到灰尘的味道,满嘴苦涩的犯恶心。
她看见舒垚上了窗台,站在上面看着地面的她,开心的说:“妹妹,我看到爸爸了,爸爸来接我们了,还带了饼干。”
然后,舒垚的头穿过宽阔的防盗网,就那样永远消失于她的世界。
“我听说她当时是头着地,脑浆都摔出来。”
温情结束了,她最后一句话冷漠到用残忍形容都是抬举,“林总吃过豆腐脑吧?所有人都说她可怜,说现场就像是摔烂了的豆腐,和着血流了一地。只可惜我没有亲眼目睹。”
但林怀劲看到了,他脸色惨然,双目赤红,嘴唇颤动着看了许颜许久,两行清泪终于漫过眼眶,沿着脸颊滚落。
他双手掩面,哭得双肩震动,而那些也眼泪却如同有了灵魂,汹涌穿过他指缝,滴答砸向地面。
许颜说:“林怀劲,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我数以万次的想,如果你是一个人,你承担一个父亲的责任,我妈妈有钱送我们去幼儿园,她就不会死。所以你这辈子都要记住,,是你害死了她。”
林怀劲点头,没有再道歉,或者面对前妻,他还能表达这份他自以为是的诚挚,但面对女儿,他也知道自己不配。
许颜等他哭完了,往自己杯子倒了水,手腕一转,就茶壶送到林怀劲面前,语气已经平和:“林总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她话里话外都是讽刺,林怀劲知道一时半会没法改观,只能道声谢,静默着寻思接下来的说辞。
许颜却没打算留给他思索煽情的时间,直接说:“林总今天来找我,当不只是想听个故事。”
林怀劲忍耐片刻,抬头望着她说:“如今林家已经身败名裂,你……你解气了吗?”
许颜嗤笑:“你觉得我只是在生气?”
“我可能用词不当,也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如果你同意,我是真的希望可以弥补。”
“林总要怎么弥补?不如说说方案。”
“我手里的林氏股份,我名下所有的资产,我都给你,我……”
林怀劲兀自说着,直到许颜一记没有温度的目光冷冷扫过来,他局促住嘴,瞬间没了底气:“我知道你可能看不上,但我也只有这些。”
许颜笑了:“林总说笑了,看得上啊,钱不少呢,我怎么看不上?”
林怀劲精神微振:“我们可以马上走流程。”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
“你要跟我和解也行,我也可以让林总继续维持该有体面。不过赵恬伪造股权转让书给你造成大损失,她这么大胆,这些年手上肯定也不只沾了这点。不如林总为了林氏,割舍爱情,送她去该去的地方。”
听清许颜的要求,林怀劲面色刷的变得惨白,冷汗禁不住淌下来,怔怔看着她,半晌都没出声。
许颜一下明白了,饶是到了这个局面,面前这个人是真的后悔了,但他的道歉忏悔里依旧夹杂了少许算计。
他拿来全部身家作为筹码,说是弥补,不过是以退为进,换她对林家停手,用钱财交换安稳。他或者还在赌博,赌她心底到底残存一丝血脉亲情,不会将他逼得太绝。
所以,她也懂了,这么多年过去,当初情深时候的血脉亲情于他尚且抵不过温柔缱绻,如今更不会值得一提。
许颜突然不想再与他斡旋,给他最后一个机会:“林总,答应吗?”
“我……”林怀劲嘴角抽动,嗫嚅着,“她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
“够了,林怀劲,我不想听你说这些没用的。我花了这么心思,做了这么多事,不是为着今天听你说句可笑的对不起。我不需要你道歉,也不需要你忏悔,你每一个深情厚重的表情都让我从心里感到恶心。”
“你是想知道我怎么样才会收手?” 许颜一双眼睛如同锋利刀刃,将林怀劲刮得胆寒,她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终于说出今晚忍耐多时,数次想推到重来的一句:“我要你林家家破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