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谈判后复盘是许颜保持多年的习惯。她在回去路上回忆和林怀劲的这次交锋, 他说的每句话，他看她的目光，他的举止, 他脸上每个细微表情。
反复两次，她终于可以确定，对方今天的确是带着诚意来的。
林怀劲最后的选择在许颜预料之内，谈不上生气，甚至连悲喜也感受寡淡。曾以为恨入骨髓的人, 真的落魄到了眼前，想象中得尝所愿的快乐也没维持太久。
近来形容人流行用“骨相”, 彼时, 她盯着林怀劲那双眼，彼此映照中，两人轮廓何其相似。
她好整以暇等着预想的答案, 他还没开口, 她就知道不会——一个人相信一个人太久，为这个人辜负所有, 就算失望透顶, 恨入骨髓，也不想在外人面前推翻信仰，承认自己窝囊可笑。
林怀劲骨子里刻着文人的清高规整, 不尽父责, 却依然放不下为父的姿态。他深知已经不可能得到原谅，那么就背着荒谬的外衣, 在她面前强装执着。
为了体面, 放弃最后一点可能的怜悯，这便是他自以为是的另一种弥补。
许颜自嘲的笑, 人性总是这样自私自利，复杂难辨，不光林怀劲，就连她自己也不够心无旁骛，既希望林怀劲够狠心骨气，疾言厉色指责她，那就恰好掐断她心头一切柔软顾虑，将刀刃亮得更尖更厉；却也巴望着对方幡然悔悟到看破尘世，豁出命来只想要她一句原谅。
但其实，无论那种场面，今天都断不会有父女相携，摒弃前嫌的戏码。
瞧瞧，多可笑！
不过她最后撒谎了，她报复的目的的确是想要林家家破人亡，可是林家闹到今天这步，身败名裂，劲宇都易了主。
赵宏图是什么货色，她清楚得很，劲宇走到穷途末路只是时间问题，她根本犯不着再动心思。让林怀劲亲眼看着劲宇在自己可参与的情况下，不可控的倒塌，比她凑上去推波助澜可有意思的多。
她明白的，她相信林怀劲应该也清楚，可是他为什么那么笃定她一定会再向劲宇下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颜稍稍沉思，一下明白过来，林怀劲畏惧至此，应该是把她认作那个背后支持赵宏图的人，也顺带着认定她想夺回劲宇。
想通这事，许颜蓦地笑出来，林怀劲还是迂腐煽情到极点，难怪分外吃赵恬那套，一个烂摊子，他还以为她有那些情怀，要夺回所谓母亲的东西？
呵，让他失望了，比起那些虚头巴脑清丽脱俗，她这个人是跟她母亲一样，“俗不可耐”的只爱钱。
许颜没空再去探究劲宇那些弯弯绕绕，端着静观其变的心态，心情都好上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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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轻语的事情在网络上闹了许久，热度才慢慢退下来，许颜是怎么也没想到，下一个被人戳着脊梁骨谩骂的人会是许隽。
事情来的毫无征兆，网络上的起因一则挺普通的警.情.通.报。事发地是嘉城某条著名酒吧街后巷，凌晨时分，发生了一件强.奸.未.遂事件，受害人陈某报案，当事人许某被警方控制，接受调查。
说不上谁先谁后，该警.情.通.报最开始被顶上热搜时，还有人放了当时的监控视频。
空荡的酒吧背街，首先进入镜头的是一个穿戴规整的年轻女孩，她低着头，步履稍微有一点虚浮，不疾不徐往前走。
那个地方不是主干道，没有所谓“天眼”，监控属于某间酒吧。因为曾经发生过醉汉砸车事故，视频画质很清晰，缺点是监控范围有限。
年轻女孩进入镜头死角。她身后四五米的样子，跟着一个高瘦男人，男人戴着帽子口罩，也不疾不徐的往前走，却是在进入死角之前，突然发力奔跑起来。
然后就是约三分钟的空白，很突然的，刚才走入死角的女人步履急切慌乱的闯入屏幕，头发衣衫皆已凌乱，她扑倒在画面正中，内裤都已经褪到膝盖一下。
而刚入跟着她进入的男人，也追着她出来，头上帽子还在，口罩被扯到下巴。他盯着地上的女孩往前走了几步，女孩原地扑腾尖叫，抬手指向镜头方向，男人本能侧扬起脸，英俊面容暴露无遗。
视频在这里被剪断。虽然因为涉及案情隐私，网上公开流传视频很快被警方勒令清理掉，但私下的传播却是阻断不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隽正当红，很快有粉丝闹上B站，微博，铺天盖地的谩骂和维护争锋，已经说不清哪个阵营才是理智。
纷乱之中，许颜只知道一点，这件事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查出真相，还许隽清白。
对于一个明星，舆论就是风向标，无论留在身上的污点是真是假，拖延的每分每秒都可能是致命打击。唯有在公众认知尚未真的尘埃落定前，拿出有力证据澄清真相，才能真的堵住悠悠之口。
警方动作很快，连夜进行问询，许隽当然配合，但受害者情绪激动，无法笔录，现场监控除了两人再无旁人，直接将案件推入僵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许颜心急如焚，各种办法用尽都只得到爱莫能助，暂时等待的答案。唯一庆幸的是，许隽粉丝群体偏年轻化，这事闹的波澜辐射面有限，暂时还没传进许林耳朵。
可是许颜怕啊，许林不是在家赋闲，所以这个“暂时”时间相当有限。无计可施之下，她依旧忍不住硬着头皮想办法。
她知道大概办案流程，知道警方肯定会调取周围所有跟案发现场沾边的监控视频，她相信许隽的清白，也相信最后可以真相大白，却无论如何不能做到坐以待毙等消息。
她让夏至找来那段路前后的监控，盯着事发前三小时内去找，她基本熬了整个通宵，最初自己也不清楚究竟要找什么，只是坚定机械的盯着不放。
直到事发前半小时，一辆车经过路段进入死角，一分钟后一张熟人的脸出现在视线，竟然是李未。
她不敢耽搁，立刻将车牌号报给夏至，对方很快回她消息，那辆车果然是李未的私车。
许颜像是终于抓到救命稻草，来回看那段视频，看不出答案，又翻出巷口的视频，她算计着时间，带着车辆驶过那瞬间一遍遍重复，在眼睛累的几乎出现黑点前，终于确定那天开车的人不是李未。
不是李未！她的心一下舒展开来，适才还细微的希冀在那一刻膨胀到最大。
她是这样想的，李未不是自己开车，司机没有跟他下车，那事发时，那人是否有所目睹？或者退一万步，那人没有目睹，如今天热，司机在车上就不可能熄火，那行车记录仪里面……
警方还是没有消息，许颜一刻也没耽搁，直接就找到李未。那边听到是她有一瞬的惊诧，但到底是商场里浸淫多年，那一瞬过后，他跟她说话的语气便熟稔自然的犹如老友。
许颜直截了当说了来意，李未自然满口答应，他当即让人去查了当天的记录，不到半小时便回复她找到了，并且拍的很清楚。
许颜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很客气问他要，结果李未很坦白跟她说：“我刚才将东西送去罗总那里，许总既然跟罗总住得近，直接找他拿更方便。”
他语气是克制的，但那话听着实在不算客气，许颜一下就明白，这句一定是罗钊的原话。
但是她为难李未又能得到什么呢？罗钊开了口，他们都只能照办。
许颜几乎熬了一天一夜，整个人看上去憔悴又狼狈，疲累得动脑得费力。但她不能不去思考，她寻思着罗钊可能的“刁难”，一边花最短时间洗了澡，将自己收拾清爽才出门。
这时已经将近下午五点，夏至来接她，她先打电话给徐严，问清楚罗钊在公司，立刻往那边赶。岂料路程过半，徐严来电话说，罗钊去了科技公司下面的研发中心。
那地方在嘉城郊区，跟罗氏总部几乎隔了大半个嘉城。
许颜下意识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徐严说：“说不好，罗总说等事情忙完了。”
许颜自然不会傻到再问他什么时候忙完，他心里有气，是非要她跑一趟不可的。他要挫她的锐气，要她跟他低头，她都明白理解，但心里却是恨得不行。
他怎么能这样？现在时间多急迫，他找其他时候消磨她不行？非要这时候逮着她扒皮削骨。
明明曾经肌肤相亲，亲密无比，她不过是触了他逆鳞，让他失了面子，哪怕跟背叛两个字边儿都不沾，他就能这样对她下狠手！
还真是应了那句话，男人下了床，翻了脸，床上的柔情蜜意都是过眼烟云，一眨眼就没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颜越想越恨，担心和委屈叠加，极力压抑着还是落下泪来，一滴落下，后面的就再没法止住，一滴滴连成线，顺着脸颊往下滚落。
夏至见她这样，吓了一跳，连忙递过纸巾去，劝说：“许总，您别着急，这时间段不堵车，我们走城际高速过去，半小时就能到。”
许颜摆摆手说不用，掩饰似低头在手袋里翻找，结果翻出来一条罗钊的手帕，靛蓝底色上点缀同色暗纹，质地很柔软。
她记不得什么时候放到她包里，气性一起直接扔到脚下，胡乱用手背按了按眼睛，转头看向车窗外，很顺畅的骂：“罗钊这个王八蛋。”
“王八蛋。” 这句声音小了，她嘴角一撇，又滚下几滴泪来。
夏至被这意外的“苦情”惊讶得手足无措，她平时自诩机敏，但这个处境下，她也看出罗钊在有意为难，实在不能编出花儿来，顿半天，才说了句了胜于无的：“罗总大概是真有事。”
许颜问：“我平时是不是……”
她没说完，夏至也懂了：“是有一点。”她没点出“过分”两字，“上次霍总在车库，您应该跟罗总解释清楚。”
许颜没接话，眼睛还是望着车窗外，咬着牙沉默一会儿，呵的笑出声。
所以她真是活该不是？她如今在他面前就是个混不吝，骄纵无边，不讲道理，不肯让步，他能抓住的她的软肋就只有许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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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一切如许颜所料, 等她到了研发中心，罗钊又换地方了。不过逗她白跑两次，他这次给了痛快话, 他回家了，在公寓等她。
许颜有心理准备，接到这个消息，心头平静之余，反倒有点意外之喜的意思。
徐严等在车库, 亲自送她进电梯。电梯一路畅通上行，许颜看着门上自己的影子, 恍然想起五年前那个夜晚。
她费了很多心思设那个局, 以自己为赌注，目标是罗钊。
她下了血本，孤注一掷进行那场豪赌, 可笑至始至终没有超过五成的把握, 无论实施前，还是实施中, 每设想算计一次, 信心就往下垮一寸。
那时候的罗钊离她太远了，高高在上，淡漠规整得没有温度, 模样明明早被她记在脑海, 但算计心起，他永远只是个遥不可及的影子。
她是真没想到他会带她走, 她原先的台词也不是那句, 她只是要他眼里留下她的印记，或者再进一步, 他可以给她一个循序渐进的机会。
她运气从小不好，考试永远九十九，二选一的判断题逢蒙必错，要很努力才能拿到年级第一，第一次来嘉城就丢了钱包。
但那个晚上，上天突如其来的眷顾起她，她大胆说了自己都觉得可笑的话，众人惊悚鄙夷，他却答应了。
她永远记得罗钊当时看她那一眼，清冷沉静，淡漠中带着一丝刀锋般的锐利，以及他沉冷的音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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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字的决定，在当时不过带来一场庆幸，如今回想却有种被命运颠覆的错觉。他带她回了海博，他的家，一切故事从那晚开始。
电梯门打开，入眼即是玄关，绕过去，客厅灯亮着，罗钊穿着白衬衫，长腿裹在平整无皱的西裤里，面对她站在落地窗边，好整以暇看着她走近。
他今天的西服颜色是墨蓝，上面滚着规整暗纹，领带是绀蓝色——此刻已经都除掉，就挂在玄关侧面的衣架，她进门后便看到了。
如今天气愈热，如若不是特别正式的场合，他习惯选更轻薄休闲的西装，颜色也更浅一些。
这样一看，许颜窒闷了一路的心情，突然好了几分，自己给他找理由——他大概今天是真的有事处理。
客厅依旧宽阔得过分，许颜匆匆扫过四周，这里的一切和五年前相比，似无一丝一毫改变。她很快走到他面前。
两人隔着半臂距离互相看着，谁都没有先说话，气氛一时间安静得有一点怪异。
许颜心里不是滋味，曾经的亲密爱人，经历了吵架分手冷战，不过一个月的分别，再正面相对，彼此间竟就生出疏离遥远感觉。
她垂眸，鼻端條的一酸，回想分别四年那次再见，好像都不如此刻来的伤感艰难。果然，恨意很多时候是味良药，对付自欺欺人的病根尤其奏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