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容委屈巴巴地把杜嬷嬷说的事,在太子跟前留透个底,一副你不信,大可找人随便问的模样。
她满眼真诚,水灵灵的杏眼漫上一层水雾,太子一下就举手投降了。
“好好好,是孤不对,不该没问清楚就误会了你。”
太子起身,骨节分明的手,一手执壶一手执杯,亲自斟茶递给宁容,“这算做孤给你赔礼道歉了,可好?”
男人修长的凤眼里,暗含一丝笑意,他头一次为一人放低姿态,感觉倒是新奇。
宁容瞥他一眼,大发慈悲地接过茶盏,抿一口,煞有其事道,“行叭,妾身这次就放过殿下。”
两人一齐笑开,眼神对到一起,视线焦灼,让人忍不住脸红心跳。
“咳咳”宁容轻咳一声,错开眼神问他,“殿下刚刚是不是有话要说?”
精致的流苏松散下来,在她雪白修长的脖颈间,微微晃动。
太子坐到她身边,抬手自然地为她整理发钗,闻着小女人身上熟悉的暖香,淡淡开口。
“不是什么大事,先前和皇阿玛恰巧讨论到,朝中年轻一辈官员该如何安排......”
他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温热的呼吸,喷撒在她耳边,酥酥麻麻的,宁容退开一些,才道,“殿下难道忘了老祖宗的规矩?后宫女子不得参政。”
胤礽唔一声,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见发钗整理好了,他退开些,满意地点头。
“孤不是要你参政,而是要告诉你,年轻一辈里面,也包括你的旧识。”
男人眼神幽幽地看着她,像是要望进她的眼底。
“纳兰元晋?”
“不错,孤有一门好差事要派给他。”胤礽的眼睛始终落在宁容脸上,生怕错过她一丝表情,眼底带着打量和试探。
宁容这下明白了,太子这是在试探她。
所以她现在不喜欢这个男人了,太疑神疑鬼,有话也不好好说,试探来试探去,难道就不累吗?
她有些意兴阑珊,不管太子如何诱惑她,她就是不肯开口。
他自己想钓鱼,也要看她愿不愿意上钩。
就不问,有种憋死自己!
宁容越是表现的不在乎,胤礽心里就越高兴,见她不想听,他还非要说给她听。
他伸手抚着她的后背,从肩甲一直到腰肢,把她摸得汗毛倒竖。
宁容躲开些,狠狠拍了一把他的手背。
“说就说,不说就不说,做什么动手动脚。”
她差点把“登徒子”三个大字,贴他脑门上。
胤礽一下子笑开了,眼底幽暗散去,第一次有光照进去。
“你呀!”他拿手点她鼻子,却被宁容一下子抓住手指,在指尖上留下一个小小的齿痕。
她“刷”的一下站起来,跑开老远。
“殿下再欺负妾身,妾身再不会这样轻轻放过你,定会狠狠咬你,咬哭你!”
她奶凶奶凶的,像只小野猫,漂亮的脸蛋上带着三分桀骜。
胤礽眼神幽暗地盯着自己的食指,上头还有小女人留下的红色口脂。
拿拇指轻轻捻开,他暧昧一笑。
“太子妃要如何咬孤?是拿哪里的嘴咬?你确定最后哭的人是孤?”
他眼神幽幽暗暗,底下冒着一股子邪火。
宁容立马站到离他更远一些的地方。
他妈的,骚还是你骚。
太子骚起来,还有她什么事?
“好了,孤又不会吃了你,只有你会吃了我。过来坐。”
宁容:......疑车无据!
她期期艾艾坐过去,只沾了一小点边边,心里打算着等下太子要是有什么不轨之举,她拔腿就跑。
哪晓得她的小心思,被太子摸的透透的。
男人长臂一伸,一把把她抱在怀里,像只小狗似的,在她发间嗅了嗅。
见她要挣扎,太子无奈叹气,“孤真有事要告诉你,难道你就不好奇,你那位青梅竹马担了个什么样的差事?”
他在“青梅竹马”四个字上,狠狠磨了磨,眼底化开的冰川,复又一点点变得凝实起来。
宁容在他怀里翻了个白眼,纳兰元晋在她这里,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怎么在太子那儿就跟过不去了似的。
“昨日孤门下有门人来报,说是昭觉缺一名县令,孤就把纳兰元晋给举荐上去了。”
“昭觉可是个好地方,地势高、群山巍峨、四面环山,是个登高望远的好去处。”
“可惜,昭觉头一位县令赴任之时,过于沉溺于美景,一不小心落了马,就这么摔死了......”
地势高:有缺氧的风险。
群山巍峨:入了县,有可能就和外界彻底脱离了联系,也就别指望经济发达了。
四面环山:好家伙,进山是不是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啊?
难怪上一位县令“沉溺美景”“落马而亡”。
这地方掉下来,不死也伤。
得亏太子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这么个好地方。
宁容:绝还是你绝,以后叫你绝绝子好不好?
宁容背对着太子,半晌没说话。
太子一万她心里还记挂着纳兰元晋,身体还保持着揽住她的动作,脸色却肉眼可见地阴沉起来。
他沉默着,仿佛下一瞬就要爆发。
宁容对此一无所觉,很是跳脱地换了个话题。
“殿下,妾身还不曾问过你,那日为何与妾身的姐姐纠缠不清。”
太子蓬发的怒气,像是刚鼓起来的气球,刚刚成形,便被宁容拿针戳了个小洞,“噗噗噗”地直漏气。
等宁容转了身看他,他已经忘了要发怒,只觉心虚了。
“殿下既然解释不出,妾身有个好主意,殿下要不要听呀?”
小女人娇娇媚媚地看过来,尾音微微扬起,像一只小猫,在他心口挠啊挠,只闹得人心痒难耐,却没半点脾气。
胤礽垂眼看她,“你说,孤听着呢。”
小女人不按常理出牌,趴在他耳边,这样那样。
胤礽半个字也没听进去,颈间的喉结,轻轻滚动两下。
*
“阿嚏阿嚏!”
盛夏的夜晚起了大风,不消片刻,细雨似丝线,淅淅沥沥地落下。
静宜守在窗户边上,可不就着了风。
“大小姐,夜里风凉,您可不能多吹风。”
珍珠把静宜拉到一边,顺手把窗户都关上了。
“您听外头的雨下得多密呀,改明儿地上全是水,又没法走了。”
珍珠有些泄气,不是她故意拿话刺静宜,实在是大小姐不知道和夫人闹什么,自个儿搬到这个偏院来了。
这四周可不是青砖地,不下雨还好,日子清苦些,却不是不能过。
一旦沾了水,再穿裙子出去走一遭试试。
不定裙摆怎么乌黑一片呢。
“大小姐,您不若跟夫人服个软?”珍珠大着胆子问道。
静宜没说话,清淡地眼神瞥了她一眼。
珍珠立马不说话了,缩了缩脖子,自去忙自己的事。
偏院里,还有一个不好,伺候的人比从前少多了,许多事都可着一个人干,珍珠有心偷懒,连个替换的人都寻不到。
唉,这倒霉日子,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静宜沉静的眼眸,紧紧盯着窗户。
心里何尝不是这样想,如今的日子,不知何时才能到头。
小丫头不懂事,哪里是她不愿意跟夫人服软,是夫人摁住她,非要她低头。
她的婚事,原本定下了的,是纳兰家的公子。
可纳兰元晋死活不肯低头,这就叫小曹佳氏看到一丝希望了。
想拿她娘家侄儿,换纳兰元晋,怎不去做梦来的更快些!
就那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公子,和纳兰元晋,可没有半丝可比性。
要叫她低头,她偏不。
上辈子做过太子妃的人,嫁与纳兰家已是勉强,不入流的曹佳氏,她想都不会想。
暗夜沉沉,外面的景色被窗户掩上了,半点也看不见,耳边只有阵阵风雨声。
同样是黑夜,静宜突然想起,那个在围猎场的男人来。
每次他看着她时,眼底比黑夜还要暗沉,幽深冰寒。
但看着宁容时,却会不自觉流露出几分缱绻。
静宜脑子里一时是胤礽厌恶地看着自己,一时又是他浅笑着,对宁容伸出手的模样。
现如今,若说她后悔了,想让一切回到正轨,行不行?
“珍珠。”静宜哑着嗓子,低低地唤。
“奴婢在。”
“你去帮我递个消息给主子,就问她,我这里有笔交易,她愿不愿意做。”
珍珠顿了好久,想劝的话涌到嘴边,又尽数咽下,这才领命而去。
*
杜嬷嬷的事办得很顺利,借着伯府的旗号,不出两天,就把那醉汉和那起子暗门子都给压服了。
“贵人贵人,您往这边走,小心脚下。”
带路的小丫头,不知杜嬷嬷是什么来头,见她穿金戴银,面容端肃贵气,说是个当家夫人,也有人信的。
还以为这里头关押的女子,和她一样要倚门卖笑了。
怎的突然来了这样一个人,还亲自来赎她?
瞧妈妈恭敬的模样,小丫头对待杜嬷嬷,更加尽心几分。
小丫头长得甜美,一张娃娃脸,看起来才十一二岁,就是瘦的厉害,浑身上下都没有二两肉。
她看人的时候,眼神里有好奇,不见贪婪,倒还算不错。
关押兰香的地方,是一处狭小的空屋子,门窗破旧,四处漏风。
索性现在是夏日,若是冬天,她恐怕都等不到杜嬷嬷来,就冻死在里头了。
小丫头麻溜地从身上掏出一串钥匙,上前一步,把铜锁一个个打开。
为了不让这人逃跑,妈妈可是下了功夫,用上了好几把锁。
“吱嘎”一声,木门打开。
杜嬷嬷站在屋外,探头向里看去。
里面空荡荡的,不过一个野草堆子用来歇息,铺的盖的,就别想了。
除此之外,就是个缩在角落里,紧紧抱着自己的瘦弱女人。
“兰香?”她小心地喊,生怕惊扰了什么。
这声音不大,佝偻着身子的女人还是狠狠往里缩了缩。
“不、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木莲马上来了,对、对,她马上来了,她会来救我的。你们再等等、再等等。”
她的声音极沙哑,含在嗓子里,有些含糊不清。
杜嬷嬷站在外间,还是博捉到了“木莲”两个字。
从前她和兰香在夫人身边伺候,夫人正是唤她“木莲”。
后头她嫁了人,冠上夫姓,人家都叫她“杜家的”。
等夫人去了,就再没人这么喊她。
眼泪唰地一下,夺眶而出,惯来精明的杜嬷嬷,头一次在人前露出弱态。
她往前走了几步,耐心道,“你别怕,别怕,木莲来了,再没人敢欺辱你了,不信的话,你出来看看,我和从前长得可还像?”
杜嬷嬷的声音,熟悉又陌生,兰香听在耳里,只觉格外亲切。
她缓缓起身,向外迈了几步,终于见到了站在阳光底下的人。
“呜呜呜......你来了,你来了,我就说你定会来救我的......木莲,还好你来了......”
兰香崩溃大哭起来,伤痕累累的身子,不住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似的。
她长得清秀,身条又好,虽说徐娘半老,身上确实有种旁人不及的风韵。
小丫头站在一边,看这两个久别重逢的人,互相拉着手,失声痛哭,心里也觉得酸溜溜的。
这女人虽然前面遭了不少罪,好歹被赎出去了,看这两人关系这样好,以后出去了,必定不会过的差。
可是她呢?
小小年纪,在这个脏烂腥臭的地方,抬着头都望不见天。
小丫头哭得越来越伤心,声音也逐渐盖过二人。
等杜嬷嬷帮着兰香把脸擦干净,小破院子里,就剩她一个人的哭嚎声了。
两人俱都停下动作看向她,“噗嗤”一声笑开了。
杜嬷嬷道,“你这丫头,又不是你被关起来,你哭什么?”
“我、我也不懂为什么哭,我就是心里难受。”小丫头擦擦眼泪,露出一双干净的眼睛,“这位姐姐,出去就能好好做人了......可我还要待在这里,人不人、鬼不鬼......”
“呜呜呜呜......难道我就不能哭吗?”
小丫头的话,倒叫两人都安静下来。
兰香惨不惨?
惨。
但又不是最惨的,这世上比她惨的人多的是。
就像这个小丫头,懵懵懂懂开始就学着伺候男人,往后在这暗门子,还不知会遭遇什么呢。
*
夜幕降临,杜嬷嬷把兰香安置好,才赶在锁宫门之前,回到毓庆宫。
她自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洗了一遍又一遍,又用了许多樱桃特质的药粉,确定身上都干干净净了,才敢去主子跟前。
彼时正殿里灯火通明,海棠、丹桂两个围着宁容,教她学刺绣。
“不对不对,娘娘您这里用错针法了。”海棠接过去,把这一针撤了重新绣,歪七扭八的花瓣,立马整齐许多。
瞥见杜嬷嬷进来,宁容连连摆手,“不来了不来了,我就不是干绣活的料,往后你们绣好给我就行了。”
“娘娘哪儿是不会绣,不过是觉着刺绣繁琐,想躲懒罢了。”
丹桂毫不犹豫地戳穿她。
“得,你这丫头如今也跟我没大没小了。”宁容佯怒瞪她。
丹桂可不怕,知道娘娘向来与她们亲近,笑得愈发灿烂,“娘娘,奴婢们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