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他走了,恹恹的小五才觉出不对来,她犹犹豫豫道,“额娘......我总觉得你待四哥好奇怪。”
四哥虽然古板了些,过于较真了些,总的来说人还是很好的,五公主还挺喜欢他四哥,总觉得有他在,做什么都更有底气。
她先时没注意,如今才觉得额娘待四哥的态度,半点不像是对着儿子该有的模样。
额娘以前对着大哥、太子是不是也是如此?
“小孩子家家,你懂什么?”德妃抬手抚上女儿的发顶。
守在德妃身边,积年的老嬷嬷跟着劝。
“娘娘,您还是听老奴一言吧,五公主说的对,正是因为亲生的,才更要一视同仁。”
“你们呀,一个两个都来做我的主了?我自有分寸......”
德妃目光凝视着远方,叹息一声,许久没说话。
*
这一日晚上,毓庆宫没有女主人,胤礽一路回来,已经遇见了两个不知名姓的小格格。
夏日本就炎热,小格格们衣着清凉,要不就是提着灯笼在原地等着,要不就突然出现,假装偶遇的模样。
矫揉造作,让胤礽烦不胜烦。
他冷眼斜睨着跪在地上,露出纤细脖颈的小格格,冷声问,“太子妃可有留了话?”
德住擦擦额角的汗,绷着心神,“回、回殿下,不曾。”
“那平日里这些事都是谁管的?”他声音更冷了几分。
跪在地上女人,悄悄抬头,借着宫灯,眼神留恋地落在太子身上。
只见太子一身朱红色衣裳,显得他皮肤极白,眉目寒霜的模样,更有种吸引人的魅力。
他拧着眉,仿佛在为朝事忧心,长身玉立站在那里,说出来的每个字都低磁好听。
小格格只见过太子两回,就悄悄芳心暗许,今儿太子妃不在,许是她的机会来了。
她脸颊微微侧了侧,把更好看的一面,露出来,好叫太子看见。
“是杜嬷嬷......”
“那好,去把她唤来。”太子笑起来,眼睛露出几分温和。
小格格看在眼里,越发觉得自己有机会了。
喊了杜嬷嬷来,是要把自己另安排个更宽敞的住所之类的吗?
还是要直接领她去太子寝殿?
她低着头,心跳徒然剧烈,脸颊晕红,错开眼不敢和太子对视。
“告诉她,以后这种胆敢冒出来挡住孤去路的侍妾,不用留在后殿了,有一个算一个,都送去给李佳氏作伴!”
小格格狠狠抖了起来,太子、太子这是要把她打入冷宫?
她张开嘴,想要求情。
却见太子蹲下身,与她对视,他眉眼含笑,叫人如沐春风。
说话来的话,却让她颤抖不止。
他说,“别叫,也别求情,不然孤不介意先打你二十大板,再送去和李佳氏作伴。”
胤礽说完直起身,拂袖而去。
小格格吓得瘫倒在地上,太子走远了,还在瑟瑟发抖。
他根本就不是个谪仙,而是魔鬼!是魔鬼!
德住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老老实实当个小主子不好吗?非要来惹太子。
早上太子妃不告而别,太子本就着恼。
一听太子妃只言片语没留下,不就更气了?
这位可好,奔前程没算着好时候,把自己都搭进去了吧?
*
广济寺的生活,宁静而美好。
太后每日天不亮便起了,和小和尚们一起做早课,宁容在睡梦中,都能听见一片经纶梵音。
等太后早课结束,已经过了辰时,宁容就是再要睡,也睡不着了。
正巧可以陪着太后一起用午膳。
眼见太后快下早课了,宁容从外间散步回来。
恰巧碰见一位香客,是个约莫三十来岁的夫人,端庄儒雅,笑起来很是慈和。
“小姑娘,你可知诵经大殿如何走?”
夫人浅笑着,向宁容问路。
明明是头一次见,宁容就觉得这人身上有种熟悉的气质。
宁容随手指了方向,那夫人款款一礼而去,临行前听她身边的人,唤她“云夫人”。
“丹桂,你可知京中女眷可有一位云夫人?”
不外乎宁容会有此疑问,而是这位夫人的穿戴,非官宦之家不可用。
可她思索良久,确实没有在记忆中翻出这么个人来。
这位云夫人观之可亲,气质奇特,若真见过,原主与她都不该忘记才是。
丹桂熟知京中大小家眷,闻言思索一瞬,肯定摇头。
“不曾,可要奴婢去帮您查查?”
“不必了,我只是觉得好奇罢了。”容很快便把这事抛之脑后。
广济寺清幽安静,确实的避暑的好去处。
宁容在这儿除了睡眠尤其充足之外,更让她乐不思蜀的,便是广济寺的素斋。
素斋,不仅仅是食素而已。
掌勺的大师傅做了三四十年素菜,格外有经验,普普通通的膳食,都能做出花来。
尤其今日一道一道蟹酿橙,宁容和太后都赞不绝口。
以往吃的蟹酿橙,必定要用蟹和肥肉佐餐。
但广济寺的这一道,单单只用了荸荠、鸡蛋、和橙子,做出来的味道,竟然和真正的蟹酿橙一般无二,还更多了些甜鲜味,很是适口。
“这菜做得不错,你去替哀家再添些香油钱。”
太后抬手,指了指姜嬷嬷。
“你若喜欢,后日回了宫,哀家单让小太监出来买。确实味儿不错,哀家一把年纪了,头一次在鸡蛋身上,尝到蟹味儿。”
见宁容进的香,太后也跟着多用了几筷子。
倒不是这菜好得多离谱,不过是出人意料,又新奇有趣。
“不用的,皇玛嬷这么的,旁的人都要以为孙媳是个贪吃的了。”
宁容还是很要面子的,宁愿关起门来,自家吃的欢,也不愿给人留下个贪吃的印象。
“好好好,不是你要的,到时就说是哀家要的。”
太后笑起来,很是喜欢和宁容在一块儿轻松自在的感觉。
吃过午膳,太后午睡去了。
宁容又去殿中问了长明灯的事,自然得到了一样的回答。
如此她也不强求,顺便求了一个平安符,准备拿去哄太子。
临走,想到纳兰元晋,终是回头又求了一个。
她和纳兰元晋虽无缘,却也盼着他平安,只不过她想着,这平安符大概是送不出去的。
上次一别,纳兰元晋恐怕再也不想见她了。
却不想,她和太后回宫途中,恰巧碰见纳兰元晋离京。
第31章
太后车架在前, 已经往皇宫而去了,宁容车架在后,缓缓跟着。
她很少有出宫的机会, 此时看见周围来来往往的小摊贩, 很是新奇。
原来摆摊这件事, 从古至今就有。
宁容不由想着,若是有一天, 她可以如普通女子一般, 从街的这头逛到街的那头,便好了。
思索间, 骑着马的纳兰元晋,赫然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许久不见,他像生了一场大病, 说是形销骨立也不为过。
他视线散漫,四处看着, 又像是什么也没看,待他见到宁容, 眼底终于有了一抹亮色。
宁容掀帘子的手一顿, 徒然有几分酸涩。
片刻后丹桂下了马车,站在纳兰元晋跟前, 仰头递上一枚平安符。
石青色的平安符上,件简单单绣着“平安”二字, 仅握在手里, 就能闻见一片佛香。
他再抬头, 丹桂已经上了马车。
元晋坐在马上,遥遥看着马车缓缓驶离,他的眼神温柔缱绻, 似在努力透过纱帘,看清楚里面的情形。
“他可有说什么?要去何处?”宁容神不思属地问。
丹桂摇摇头,“纳兰公子什么也不曾说,不过奴婢先时听见他的小厮说了几句,好像提到一个地方,叫昭觉......”
如此,宁容便明白了,纳兰元晋这是要去赴任。
可昭觉山高路远,地势险恶,他如今这般,能顺利在昭觉任满三期,等着召回吗?
有心想找胤礽求求情,又怕说得太多适得其反。
太子喜怒不定,万一哪里惹到了他,只怕纳兰元晋会死得更惨些。
也罢,那平安符赠他,但愿他真能化险为夷。
他总是呆在京城,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未必能有多好,倒不如出去散散心......
等马车离远了,宁容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上剥离,整个人变得轻松起来。
她不及细想,两边已经错身而过。
“公子,咱们走吧?”
小厮在原地等了许久,见纳兰元晋还是看着远方,不动也不说话,有些着急。
“二夫人说了,让咱们在天黑之前,赶到下一个驿站落脚......”
“嗯,走吧。”
元晋收回目光,打马走在前面,那枚平安符被他贴身放在了胸口。
元晋怎么说也是纳兰府的少爷,他出行上任,府中配备了好几个侍卫贴身守卫。
一路上从京城到昭觉,确实山高水远,他们走了足足三个多月才到地方。
待到了山脚下,跟随的护卫、小厮们下了马车,看到眼前的场景,顿时傻眼了。
来回依稀有山民路过,不过他们隔着一个山头看不真切,从打探到的消息来看,要入昭觉县就要翻过眼前这座山。
青松本想着,说是山,大约只是个小土坡,要不然村民们如何来回进出。
不想到了原地才知道,说是山,便真的是山。
他抬头望去,这座山和京中的每一座都不相同,见了此山,大约才明白什么叫做“山”。
元晋抬头,见山体高耸入云,山路陡峭,英俊的眉头皱起,有些不知所措。
一转身见众人都看着他,以为他们是害怕了。
“大家也知道,昭觉县就在这山后,你们愿意随我一同登山也好,愿意就此回去向额娘复命也罢,我并不怪你们。”
几个侍卫对视一眼,一齐拱手道,“我们愿随公子一齐上山。”
“好,待送我去了昭觉,人人有重赏。”元晋笑起来,瘦削的脸上带着几分光彩。
几人说好,便抬步上山。
并不是说,侍卫们愿意跟,愿意护着,就一定能护着元晋。
山上有雾霭,进去了以后,几人再是努力守在一处,还是有人迷了路,分散开来。
分出人手去找失散的人,留下守卫元晋的,逐渐变少,到了最后,只有青松守着元晋。
“公子,咱们在原地歇歇吧,正好等着他们回来。”
青松胆子小,山林数木遮天蔽日,他有些害怕而裹足不前。
“也罢,我们便等等吧。”
元晋随意坐在一截枯树干上,嘴唇有些干裂。
“公子,要不奴才去找找水源?刚刚听见附近有水流声。”
青松举着空荡荡的水囊,鼓足勇气道。
他还是很怕,但更怕公子因此而生病了,若是有个万一,回去让二夫人知晓,非得揭了他的皮不可。
元晋点了头,青松捡了个粗壮的木棍壮胆,这才敢抬步离开。
元晋老老实实坐在原地等,大半刻钟,一个人也不曾回来。
他抬头,还是不看见日光,脑袋却开始有些昏沉。
甩甩头,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终究还是抵不过,晕倒在了树干旁。
迷迷糊糊闭上眼之前,他瞧见一抹粉色渐渐靠近,听见对方小声嘀咕,“怎的这样傻......叫你在原地等......便真的在原地等......若不是我,而是旁的什么豺狼虎豹呢?”
*
宁容一回宫,杜嬷嬷过来伺候她洗漱,顺道把前些天晚上发生的事,告诉宁容。
“......殿下大怒,很是斥责了她们,如今正在李佳氏那院子里关着呢。也是老奴治下不严......”
这事确实是她们正殿的失职,并不是杜嬷嬷的,而是她的。
陪着太后匆匆离了毓庆宫,后院事宜,却没个章程。
幸好撞见的是太子,若是后妃、或是旁的皇子阿哥们,她这个太子妃少不了被拉出来斥责一番。
“只此一次,往后宫内还要进新人,旁的地方如何,咱们管不着,但毓庆宫须得有章程拿出来。”
“你回去和各院的小主子们都说清楚,以这两个人为例,若是有胆敢再犯的,不用太子吩咐,我亲自送她们入冷宫,此生再无翻身之日!”
素来端庄可亲的人,头一次沉着脸吩咐。
杜嬷嬷和一众丫头们,立刻躬身应下,“是,奴婢谨记。”
待暮色降临,太子回毓庆宫,抬头扫见正殿灯火通明。
原本迈着步子正要往书房走,行至一半,改道去了正殿。
宁容在时,他还能骗自己,他绝对把政事看得更重些,太子妃不过是恰巧出现,伴着他的人罢了。
待她离开,正殿虽点灯,却觉得有些空寂。
甚至,整座毓庆宫都觉得有些空寂。
他每每处理政事到深夜,总觉疲累不已。
就连手下人出手,狠狠折了胤褆两员大将,也不曾让他觉得快慰。
重新踏入殿中,还未见到宁容,熟悉的味道便把他包裹住,胤礽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明白自己陷的有些深了,却无法自拔,只能任由自己沉沦。
“殿下,你回来了?”
小女人站在殿内,细白的指尖不知摆弄着什么,见他过来,脸上漾起一抹笑意,明艳动人,娇媚而不自知。
她明明只离开了几日,他却觉得有许久没有见到她了。
胤礽被蛊惑一般,往前迈了一步。
他很快回神,冷淡道,“太子妃走不曾知会孤,来也不让人禀报,可有把孤放在眼里?”
说完这一句,无端有些委屈,然而他眼神幽深,把这一切都掩饰地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