噶尔丹人以放牧为生,他们那里四处都是草原,土地贫瘠,能种出粮食的地方少之又少。
随着冬天的到来,土地全冻硬了,不止是牛羊,连人也没了粮食。
他们可不就把目光瞄准在大清。
如今刚发现,他们还只是偶尔冒犯边境。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他们闯入境内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边境的百姓苦不堪言,余了一年的粮食,还不待吃,便别旁人夺走。
年轻些的女子,甚至终日躲避在地窖中,生怕被这群鞑子掳了去。
消息回奏到京城时已经入了冬,皇阿玛听了大怒,不等年关便亲自御驾亲征。
孙机想了下道,“奴才来时,已经见一骑先锋军,入了御书房,想来也是向皇上禀报此事。”
话音落,书房重新陷入了沉默。
孙机和汪铎两人跟着太子已久,自然明白太子非池中之物,可太子沉默不语,他们也不明白,他会作何决定。
那一年皇阿玛亲征噶尔丹,命他留守京中,并把监国重任交与他。
皇阿玛一路向北,直奔噶尔丹而去。
虽则最后大胜归朝,降伏敌军,他却也因此受了重伤。
来京途中一直昏迷不醒,直到来年二月才养好了伤。
“此事孤知道了,你们先退下吧。”
胤礽负手站在书房中,眼神幽暗,叫人看不出情绪。
孙机和汪铎对视一眼道,“是,奴才等,告退。”
胤礽重生回来,获得了上辈子的记忆,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老天会如此厚待他,许他重来一回。
当日他愤而重生,曾立下誓言,这辈子定要登上大位。
可今日属下来报,他忽然想起很多上辈子忽略的事。
大清朝也不是一番风顺的。
边关百姓,经受过许多次战火的洗礼,家破人亡,民不聊生。
他从前却极少关心这些,他的目光,永远囿于皇阿玛身下的皇位。
一辈子,仿佛都在和胤褆争夺朝中权柄。
皇阿玛御驾亲征、费扬古勇站敌军、公主们下嫁抚蒙、将士修缮永定河、文臣兴建国子监......
这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是有益天下的大事。
可每一件都没有他的参与。
他是皇太子没错,却是个被皇阿玛呵护在温室里的幼苗,仿佛稍稍经历风吹雨打,便很快会消亡。
所以最终他落败了,惨淡收场。
再来一回,若他还故步自封,来日即便登上大位又如何?
“殿下过来了吗?”
宁容坐在塌边,手上捏着一本话本子,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眼神时不时瞥向殿门口。
她在等胤礽一块儿来用膳,左等右等,却不见太子来。
秋蕊打了帘子,向外探了一眼,“不曾。”
“娘娘可要先用些什么?晚膳有一道八宝鸭,和了虾仁、豌豆、火腿、笋子、干贝等,一并烧制而成的。”
“鸭肉本性寒,这道鸭却用了温热的辅料,上大锅蒸制。”
“正好中和了鸭肉的寒性,极适合娘娘现在吃。”
樱桃说起吃食,头头是道。
宁容本来不是很饿,樱桃这么一说,仿佛空气里都有那鸭肉香气似的。
她咽咽口水,“你们再去看看,殿下再不来,我就自个儿先吃了。”
“孤的太子妃果真是个贪吃的。”
宁容话音落,胤礽也已经半只脚跨入了殿中,把宁容那句话一字不落听入耳中。
宁容不觉丝毫尴尬,反倒煞有其事,“殿下,不是妾身嘴馋,是肚子里这个小的饿了。”
太子扶着宁容起身,夫妻一起落座。
杜嬷嬷一击掌,丫头们端着膳食,鱼贯而入。
四凉菜,十二道热菜,还不算羹汤点心等。
胤礽扫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殿下您怎么了?可是膳食不合口味?”
宁容刚举起筷子,见他如此,重又放下。
胤礽摇头,幽深的凤眸一片深沉,“不是,容容,你可知今日那些人找孤何事?”
宁容老老实实摇头,后宫不得参政,她也没那个脑子参政。
每日弄些吃吃喝喝,就够她折腾的了。
她一双乌黑的杏眼,定定地看着太子。
太子一叹,“是边关急奏。”
他说罢便不愿开口了,伸手夹了菜放在宁容碗中。
他一出生便是皇太子,生而享受高位、权利。
吃的、用的,有些甚至比太后宫中,还好上许多。
面前是珍馐百味,他却有些食不下咽。
胤礽虽没有明说,但宁容大致也猜到了,边关急奏,通常是要有战事了。
她试探道,“殿下,可是在忧心边关百姓,食不果腹?”
一般起了战事,最苦的便是百姓。
边关寒凉,本就不富裕,碰上征战,更是朝不保夕。
宁容没去过边关,但她现在当了母亲,一旦带入那些流离失所的孩子,整颗心都酸酸涩涩。
“旁的地方妾身管不着,但毓庆宫是咱们伸手可以够到的地方。”
“既然边关告急,咱们毓庆宫不若主动缩减开支?”
开战需要用钱,安置百姓需要用钱?
这样一大笔银子从哪里来?
宁容不是圣母,却也做不到明知华国子弟在挨饿的同时,顿顿奢靡。
胤礽笑起来,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太子妃如此聪慧贤良,往后定然会名留青史。”
宁容夹了一筷子鸭肉,细细咽下,认真摇头。
“妾身不过一介女流,从没想过名留青史,只求无愧于心。”
其实宁容早就觉得宫中奢靡,但碍于规矩、体统,她又是个新妇,很多话不能言明。
缩减用度,对她来说毫无负担。
一个在现代一顿两三个菜的人,让她如今一顿四五个菜,能苦到哪里去?
宁容也不是个伟人,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
无法学木兰上阵杀敌,保家卫国,但她衷心的希望,国家越来越强大。
而且又不是节衣缩食,只是减少开支而已。
如果将来前线战士,能因此而多些粮草,也是她的功德了。
她不以为意,胤礽却大受震动。
京中女子惯爱奢靡,拼死也要入宫的,不就是舍不得荣华富贵。
可什么是荣华富贵?
说起来虚无缥缈,化到生活中,不过是衣食住行。
但这些竟都不是太子妃在意的。
看她轻飘飘定下一切的模样,胤礽忽然觉得重新认识了她一番。
“好一个‘无愧于心’。”
胤礽颇受震动,不禁扪心自问,他身为皇太子,可有做到无愧于心?
*
翌日天刚亮,太子便上朝去了。
他一起,宁容跟着迷瞪了一会儿,又陷入梦乡。
她再醒来,是被杜嬷嬷喊醒的。
宁容揉着眼睛坐起身,脑子还在梦里,便听杜嬷嬷道,
“娘娘,秀女那边出了些事,三格格把大格格的脸给划花了......”
她反应了一会儿。
大格格、三格格......
难道指的是静宜和淑慧两个?
“啊?”宁容不可置信道。
杜嬷嬷严肃的点头,“正是您想的那个大格格和三格格。”
杜嬷嬷脸上一言难尽,“姐妹俩自进宫,就没什么来往,住的地方也不在一块儿,也不知为什么吵起来。三格格善做好人,大选如此要紧关头,竟不管不顾划花了大格格的脸......”
可见事情的严重性,已经到了,不顾惜旁人目光,也要姐妹决裂的地步。
“老奴来的时候,储秀宫里正乱着呢。”
“这两个都是石府的姑娘,碍于您的面子,管事姑姑不好做决断,特地央了老奴禀报您。”
宁容还以为她玄幻了。
不想这事竟然是真的?!
淑慧和静宜,这两个不是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吗?
“娘娘,昨儿您在太后处请安回来,和殿下在宁寿宫外看见的人,已经确认了,确实是大小姐。”
丹桂听完,默默加了一句。
得,本以为怀孕了,就什么都不用管。
每日吃吃喝喝养养胎呢!
静宜果然是个祸头子,她在哪里,哪里就有争端。
她可不会忘记,原主是死在谁手里。
宁容眼底的厌恶一闪而逝,抿着唇,任由丫头们给她梳妆打扮。
待她们一行人到储秀宫时,秀女们不已经在这儿了,听说是去旁的嬷嬷那儿学规矩去了。
管事姑姑特地给石家姐妹安排了一间空房间,见宁容过来,引着人便往那边去。
“娘娘,您这边请,小心脚下。”
管事姑姑是头一次见宁容,她怔了许久,才回了神。
她平日里只和一些小秀女打交道,很少有机会面见宫中的诸位主子。
本还以为这批秀女中,有几个人长得着实不凡,许是会有大造化。
见了太子妃,那些秀女再好,也成了庸脂俗粉。
宁容今日穿着一件大红色纱衣。
绣纹并不繁复,只在罗裙底下,坠了一层细小的米珠,影影绰绰,霎是好看。
三千墨发拿珍珠步摇攒起,慵懒华贵,走动起来,轻微晃动,很是不凡。
宁容一脚跨入偏室,管事姑姑,顿觉满室生辉。
和她比较起来,一人一边,坐在小几上的两人,显得尤其狼狈。
静宜脸上一道血痕,从嘴角一直到耳朵边上,这会儿还往外渗血沫子。
淑慧倒是还好,却也衣襟散乱,发髻松散,哪儿还有半点贵女该有的娇俏和端庄。
管事姑姑谄媚着端来一张座椅,放置在宁容身后,待宁容落了座,才问这两人。
“说说吧,怎么回事?”
“大选都敢胡闹,回头都夺了牌子,送出宫。一个两个,全都没好果子吃。”
她端坐着,身后站着不少宫女嬷嬷们,华贵端方,威势慑人。
眼神冷淡地落在两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
淑慧被她盯地一紧,头皮发麻。
她不想被送出宫去。
秀女被遣送出去,哪儿还有什么好亲事轮到她。
侧头愤恨地盯着静宜,恨声开口,“都是她,都是她的错!太子妃,你要罚,就罚她好了,与我无关。”
宁容淡淡睨她一眼,“哦?那她脸上的伤口,也是自己划的不成?”
淑慧昂着头,闭紧嘴巴,不肯再多说。
宁容冲着身后摆摆手。
只杜嬷嬷留了下来,其余的丫头们都一一撤了出去。
“行了,如今也没外人了,有什么便说什么罢。”
“时间紧,我可没工夫听你们鸡毛蒜皮。”
“那、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不送我出宫?”淑慧小心地看着她,眼底带着几分执拗。
见过了宫中的富贵,她怎么会甘愿回石府,然后随随便便找个人嫁了?
她的眼神,在宁容的衣着上滑过,眼底闪过一瞬惊艳,和势在必得。
同样是石府的嫡女,凭什么一人可以当太子妃,而旁的便要去找人随便嫁了?
皇室宗亲这样多,却都没有她的一处容身之处吗?
淑慧不服,静宜也不服。
两人都不信命,为了挣命,入了歧途。
宁容懒得同她费口舌,看了眼杜嬷嬷。
杜嬷嬷狠瞪了淑慧一眼,一副要招人进来,言行逼供的架势。
淑慧一下便缩了回去,老老实实道,“每逢初一、十五,宫外的皇子、亲王世子等,都要入宫给太后问安......”
淑慧瞄准了这一天,不想静宜也瞄准了这一天。
尤其静宜还截了她的糊......
淑慧咬着牙,恨恨道,“只是划花脸都是轻的,她下次若再敢抢我的东西,我便剁了她的爪子!”
她言之凿凿,并无半点姐妹之情。
宁容叹口气,石府真是一个神奇的存在。
大女儿抢了二女儿的亲事,又在老三这里横插一杠子,也不怪她被人划了脸。
只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
瞧静宜缩在一旁,一声不吭的样子,宁容问。
“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静宜摇摇头,眼底有些落寞。
她一手抚在自己的脸颊上,伤口还有些刺痛,收回手,能看看见指尖一片鲜红色。
她如今关注点全在自己容貌上,不知道还能不能养好,若毁了容,旁的一切都是空的。
宁容扫她一眼,问道,“那我问你,昨日在太后处,一路狂奔而去的,可是你?”
“是我。”静宜点点头。
她还想着自己伤势,忽然想起从前宫中有个御医,最善保养女子容貌。
宁容如今是太子妃,也不知能不能替她把御医请来。
再看向宁容时,她眼神里带着希冀,“二妹妹,你能不能......”
“不能。”
宁容淡淡地否决,连听完的必要都没有。
“石静宜,你以为你是谁?一进宫就给我惹来一桩大麻烦,如今却还盼着我救你。”
“咱们之间,难道还有姐妹之情吗?”
石静宜面色灰败了下来,她嘴角绷成一条直线,不再说话。
淑慧眼底快意闪过,自然也乐得坐在一旁看热闹。
见两人都不配合,宁容下一剂猛药。
“你们两个谁先把事情交代清楚,谁就就能留在宫里,参与选秀。剩下那个,马上打二十板子,夺了牌子出宫去。你们俩自己看,到底谁要把事情给我交代清楚?”
“我先来!”淑慧眼睛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