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给她新裁的衣裳里,有一套绛紫色的裙衫,在裙摆上绣了一簇簇细小的菊花,清新又别致。
她侧坐在马车上,裙摆随意铺散开,有种雅致昳丽的美感。
马车轱辘动了两下,就要出发,却突然被人掀了帘子。
胤礽穿着一件鸦青色常服,一步跨上马车,落座在宁容身旁,握紧她的手。
“可带了披风不曾?晚上风凉。”
见宁容点了头,他这才伸手,小心地贴在她的肚皮上。
原本平坦的小腹,已经凸起一小片,隔着衣裳还不大明显,但手贴上去,已经能感受到不小的弧度。
“殿下,你在和他打招呼吗?他如今还不会回应你,太医说要过了四月,才能明显感受到胎动。”
太子的手掌很是温热,抬手敷在她的肚子上,眼睫下垂,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投下一片阴影。
他的目光温柔又虔诚。
宁容心头突然变得软软的。
太医请过了平安脉,满宫里都知晓她怀孕了。
太后和皇上赏了不少布匹、药材、食材下来,四妃也跟着一块儿赏了一通。
从那一日起,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全盯着宁容这里,猜测她这一胎怀的到底是男是女。
说不紧张是假的。
好在太子温和却强势,帮她把所有的打量都遮挡住。
这次出宫赴宴,还破天荒地在皇阿玛跟前告了假,要陪同她一起出来。
太子笑起来,温和清润,“孤只是在告诫他,不许他折腾额娘。”
听太医说,很多妇人头三个月反应极大,闻见什么味儿都会想吐,吃不好也睡不好。
宁容肚里这个正好相反,前三月不管吃什么都香,到了如今反倒挑嘴起来。
平时吃的一概不碰,反倒经常吃些新奇玩意儿。
“他乖着呢,只是有些挑嘴。”
车里两人说着话,马车辘辘而行。
一盏茶功夫,便到了皇庄。
大皇子从皇庄内出来,身旁还跟着胤禛、胤稷两人。
他们两人早已开府,从京城里过来,倒比皇城中还要近便些。
旁的阿哥们有差事,暂时走不开,压根就没来。
胤禛身边跟着他的新婚妻子,乌拉那拉氏——一个很温婉,平和的女子。
见了太子,两人行过了礼,四福晋站在一旁,只柔柔笑着,并不参与他们的话题。
胤稷今日也带了福晋来。
宁容怀着孕,出与毓庆宫本就少,还是第二回 见八福晋。
八福晋长得娇俏,一身大红色的衣裳,衬得她越发娇媚。
她紧跟在胤稷身后,看得出来两人感情很好。
皇庄周围有野物,几个男人商量着,去打些野味回来,一并烤着吃。
胤禛浅笑着附和,眼神蜻蜓点水一般,从宁容脸上滑过。
太子妃的脸变得更圆润了些,看向太子的目光很是温柔,她紧紧依靠在他身旁,有种小鸟依人之感。
许是他视线停留地有些久了,乌拉那拉氏往胤禛身边迈了一步。
他看过去,冲她安抚一笑。
晚上皇庄里燃着篝火,男人们聚在一起谈天说地。
宁容和大福晋几个一块儿,说些女人间的私房话。
大福晋离宁容最近,她凑过来,纠结道,“太子妃,你娘家是不是有一个姐姐......”
宁容瞬间了悟。
难怪大福晋今日见了她,并不如平时亲近呢,敢情是因为静宜入了府。
连带的,对她也有了心结。
她点头应下,“是,不过她应当被我夺牌子出宫了,我并不知道她如何去了你们府上。”
大福晋喝了几杯酒,有些醉了。
平日不敢说的话,这时说起来却毫无遮拦。
“我就想问,咱们府中若出了争执,你会不会偏帮着你姐姐?你可不知道,她入了府,把爷的心都笼络去了......”
大福晋红着眼圈,自斟自饮,愁肠百结。
一小会儿功夫,一盏酒见底。
她酒量不好,如今酒意上头,不管不顾道。
“若不是今日来的都是正室,他说不得就把她带了来......简直可笑,我同他四五年的感情,竟然比不过一个新进府的侧室......”
宁容有些尴尬,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她很喜欢大福晋,可大福晋的悲剧是她名义上的姐姐造成的。
其实叫她说,男人若守不住的话。
不是静宜也会是旁人......
只是宁容很好奇,静宜被夺牌子出宫以后,到底发生是什么。
容貌恢复如初便罢了,还换了个人似的。
四福晋见状,顾念太子妃怀着孕,真怕大福晋闹出什么来,拉了她就要走。
“大嫂,你喝醉了,你们这儿的羹汤不错,我去盛一碗给你?”
“不喝,不喝!”大福晋推开她,根本不听,“我要说,叫我说个够。”
“旁人都以为咱们嫁了皇家,地位尊崇,身份高贵。”
“可他们怎么知道,咱们这些当正妻的,才最是命苦呢!”
“三年一次的大选,回回要进人,不是太子妃的姐姐,说不定就是你四福晋的妹妹......男人们都逍遥去了,可咱们呢?”
大福晋其实是很刻板,且很守规矩的。
若不是气狠了,断然不会说出这话。
大选过去才多久啊,静宜已经手段厉害到威胁到大福晋的地位了吗?
“对!四嫂你也别拦,叫她说!”八福晋站在两人中间,手里提着酒壶给大福晋斟酒,“这回大选,咱们谁府上没进人?就许他们阿哥们逍遥快活,难道我们说几句都不行了?”
八福晋性子烈,想到后院里面那两个调脂抹粉的,气不打一处来。
若不是她手段狠,狠狠大了一回板子,爷还不定怎么样呢!
她和大福晋两个,喝空了两壶酒,尤自不过瘾,叫小丫头抬酒坛上来。
“太子妃,你看这可如何是好。”
四福晋焦急地挽着宁容,两人稍稍离远了些,生怕她被两个醉鬼波及。
“咱们要不要同知爷一声?”
男人们隔着一道水榭,听不见这里的动静。
“不可,真要闹大了,回去恐怕真要夫妻干架。”
宁容有些头疼,可她顾念着肚子不敢上前,四福晋一个人又弹压不住。
竟然真叫两人喝空了两坛子酒。
两傻女人喝了酒,便开始撒酒疯。
大福晋拎了酒坛子,狠狠一下砸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八福晋一拍巴掌笑起来,乐道,“砸的好,不愧是大嫂。”
“你看我的。”她蹲下身,捡起另一个就砸。
胤稷跟着太子等人,听见动静过来,那个酒壶险险地从他耳边擦过。
他吓了一跳,一把抓住八福晋的手腕,“福晋,你这是做什么,伤了人可怎么好?”
“爷,你不是怕我伤了旁人,是怕我伤了你的心肝小宝贝吧!”
八福晋说着,又拿了一个,狠狠砸在他脚边,见他一下子弹开,“咯咯”笑起来。
“你不叫我打,我偏要打,把她们一个个都打服了才好!”
人人都以为八阿哥待她好,却不知道,这人待旁人也是如此,待后院的两个侧室也是如此。
她甚至都看不出,爷是更看重她,还是更看重后院那两个。
大阿哥一看太子妃和四福晋两个吓得缩在一角,心头的火蹭蹭往上冒。
他呵斥道,“福晋!你做什么?爷叫你招待女眷,你便是这么招待的?早知道我叫了静宜过来......”
“静宜,静宜,静宜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啊?你尝尝,是不是这个味儿!”
大福晋怒从中来,向来以夫为天的人,从桌上端起一碗羹汤,便往大阿哥嘴里灌,大阿哥一时没注意,还真叫她灌了个正着。
可怜的大阿哥顿时满头满脸全是一股羹汤味儿。
太子一个健步过去,护住宁容,见她一切都好,才放了心。
老四、老八两个,不自觉往后退一步,生怕被他波及到。
“你!”大阿哥气极了,举着巴掌就要往大福晋脸上打。
“来,你来,冲这儿打!”大福晋指指自己的脸颊,“爷今儿要是下手了,改明儿我就带着女儿们投河算了!呜呜呜呜呜......这日子没法过了......呜呜呜呜呜......”
第40章 “孤应了你,总是要做到的。……
大福晋哭得悲切, 叫人于心不忍。
大阿哥的巴掌在半空中停了许久,见这个一惯温婉的人,露出他从没见过的一面, 终是没真的落下。
他叹口气, 顾不得满身脏污, 伸手去拉大福晋——却被她猛地挥开。
他站在原地闷闷道,“你同一个侧室计较什么?咱们府中, 谁又能越过你去?”
大阿哥都没搞明白, 为什么大福晋突然这么生气。
纳妾,他从前也纳, 大福晋并没多说什么,反倒很是大度的模样。
静宜那姑娘不是他要的,是皇阿玛赐下来的, 再加上她确实温婉动人,新入府, 难免新鲜几日。
怎么到了大福晋这里,竟连半丝都容不得了, 难道以往的大度全是装出来骗人的不成?
宁容从太子怀里, 探出去,心有戚戚,
“大哥,容我说句公道话, 大嫂平日里待你极好, 是也不是?”
胤褆扫她一眼, 不明所以点头。
“平日里,府中大小事宜,全是大嫂一个人在打理, 是也不是?”
胤褆又点头。
“那替大哥孝敬太后、皇阿玛、荣妃娘娘也是大嫂?”
胤褆面露尴尬,沉默不语。
“不止如此,大嫂还要应付妯娌间的人情往来,为你生育女。就我所知,大哥府中的格格们,全出自大嫂一人吧?”
宁容迈着步子往前,步步紧逼。
她这话不仅仅是说给胤褆听的,也是说给在座的所有皇子听的。
“女子孕中本就身子不适,大福晋还要管大哥的四季衣裳,吃食点心,每日注意你是不是渴了饿了累了......”
“大哥生病的时候,守在一旁的是大嫂,还是后院的格格们?”
宁容的问句,一个比一个尖锐。
像是一个警钟,在皇子们心头,乍然敲响。
胤礽含笑注视她,幽深的眼眸里,只映出她一人。
小女人板着脸,咄咄逼人,像一只炸了毛的奶猫,奶凶奶凶。
眉眼嗔怒、脸上带煞的样子,却也异常可爱。
他这才知道,原来她是这么介意这件事。
也幸好,他没做出让她厌恶的决定。
胤禛侧站着,从他的地方,只能看见宁容纤瘦的背影。
此刻他眼里异彩连连,从未想过,她这样聪慧机敏。
胤褆哑口无言。
原还有些生气,觉得在兄弟跟前丢了面子。
太子妃一番话下来,倒把他心里最后一丝火苗也掐灭了。
他到底妥协了,没说做错,却也有求和的意思。
“福晋,走吧,爷送你回后院。”
大福晋不理他,眼圈通红,心有感慨。
先时她还对着太子妃犯难,不想却也是她为她说话。
等胤褆凑得更近,他身上浓郁的菜汤味儿,拼命往她鼻子里钻。
大福晋腹内翻涌,摆着手,叫他别过来。
胤褆却以为她还在生气,便凑得更近了。
——大福晋一下没忍住,刚喝的酒,吃的东西,“哇”一下吐了胤褆一身。
胤褆狼狈地站在原地,衣裳、袖子上全是。
太子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饶是他们也没想到会如此神展开。
胤褆额角狂跳,只觉得自己面子、里子丢了个干净,像只在发怒边缘的雄狮。
大福晋眼睛一翻,撅了过去。
现场陷入诡异的沉默中。
胤褆捏紧拳头,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只觉得,这天大概是他这辈子最丢脸的一天。
樱桃离大福晋最近,她下意识上手去扶。
手指握住大福晋的手腕,正要搀扶她——却突然觉得她脉象有异。
保险起见,她换了只手,又为大福晋探了回脉。
宁容察觉到她的动作,见樱桃眉眼中洋溢着喜气,问道,“如何了,大福晋可有哪里不适?”
樱桃脆生生道,“启禀娘娘,大福晋有孕了,今儿正好满三个月。”
宁容松了口气,笑起来,“那便好,你仔细看看,大福晋先前饮了酒,可有碍?”
胤褆这下也顾不得丢脸了,目光牢牢锁定在樱桃身上。
樱桃仔细摸了摸脉,笑着摇头。
“没事的,多亏了大阿哥,大福晋刚刚喝下的酒,全吐了,胎儿并无影响。”
“好好!”胤褆高兴地来回走动,满身酒气来回窜动。
胤礽兄弟几个皱着鼻子,齐齐后退一步。
太子妃怀孕,眼见太子就要有嫡子。
他正着急,大福晋肚里这个就来了。
此刻他哪儿还管的上后院那些侧室、格格们,当务之急是大福晋这胎顺利给他生个儿子!
“来人。”他击了掌,顾不得满身脏污,乐颠颠道,“把大福晋抬到正院去,都小心着些!”
一回身,见兄弟们还在。
胤褆露出一口白牙,“天色晚了,更深露重,你们都别走了,在我这院里歇一晚。”
他说完也不管众人如何反应,紧跟着大福晋而去。
一阵风吹来,把水榭里的酒气吹散不少。
倒真有些冷,宁容微微打了个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