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厚实的披风,从天而降把她紧紧裹住。
太子修长的指节,捏着丝带的一端,亲自为她系紧。
宁容不用抬头,呼吸间,尽是男人身上熟悉的冷松香气。
“天晚了,既然老大留客,那咱们便明日再回宫?”
盯着小女人白皙精致的脸颊,他一矮身,在宁容身边,用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道。
“听说明儿有庙会,孤带你去逛了再回去。”
“孤应了你,总是要做到的。”
两人视线交汇,脉脉情愫流转。
四福晋亲眼见太子对太子妃如何呵护,抬眼再看胤禛只远远站着,并不靠近的模样,有些失落。
再抬头,水榭里的人都走空了,只胤禛还站在原地等她。
她一喜,往胤禛的方向靠过去。
“爷,咱们回吗?”
胤禛面容冷淡,喜怒不辨,“明早再走。”
四福晋应了声,默默跟上,总觉得胤禛比先时更冷淡了些。
*
翌日,用过早膳,胤礽便带着宁容先走。
他们来时坐马车,去时也是坐马车。
夫妻俩个坐在车上,只撩开了纱帘,就能把外面景象尽收眼底。
皇庄外面有一大片良田,此时正值丰收之际,硕果累累,迎风摇曳。
庄户人家挽着裤腿在地里收割,边上还有小孩子在周围跑来跳去,瞧着就一派生趣盎然。
宁容一时看住了,眉眼染上笑意。
胤礽看她,“容容,你在笑什么?”
“妾身只是觉得,过不了一年,妾身肚里这个,就会降生,再长大一点儿,也会和这些孩子们一般跑来跑去。”
许是怀孕了,她周身都变得极柔软,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眼神慈爱。
明明身形还是个小姑娘,却骤然成为孩子的母亲了。
说起母亲,胤礽突然想起赫舍里皇后,脸上的笑意凝了凝。
自古以来,生产乃是一道鬼门关,容容她......
“殿下,你怎么了?”
宁容见他面色不好,额角俱是细密的汗珠,拿了帕子递过去。
“无事。”太子笑起来,收敛了神色。
马车一路驶离,一直到了京城内,宁容才得以下车。
小夫妻俩穿着常服,并不显眼,只容色比旁人更出众些。
比肩而立,一起游庙会的模样,看起来不像是宫中贵人,到似富贵人家的少爷、姑奶奶出游。
庙会果然极热闹,有说书的、卖艺的、捏糖人的、卖簪花的。
还有各种小吃,从街的这一头,一直排到街尾。
喧哗热闹,到处都是一片民间烟火气。
宁容所谓的逛街,并不是一定要买什么吃的用的,重点在一个“逛”字。
看着身后丫头们,手上拎地满满当当,油然有种上辈子逛街,“买买买”的架势。
明明这些东西极不起眼,甚至比不上她一个耳坠的价值,却无端让人心生欢喜。
逛得累了,胤礽陪着她挑拣一处干净的茶寮坐下。
边上有一对年轻夫妻在卖馄饨。
滚滚的热气蒸腾,模糊了人的眉眼,却也把馄饨香气传的到处都是。
本是不饿的,闻见香味,却把人的馋虫都勾出来了。
胤礽笑看她一眼,摆摆手,自然有太监替他们试了馄饨,再端过来。
香喷喷的菜肉馄饨,胖嘟嘟地在汤碗里打转,再撒上香葱,芫荽。
明明普通极了,却叫人食指大动。
樱桃拿着自带的碗筷出来,挑捡几只放入碗中,才给宁容和太子。
“少奶奶少用些,尝尝味儿就行了。”
胤礽赞许地瞥她一眼。
宁容拿勺舀了一个,一口咬下去立马爆汁,馄饨并没多少肉,却拌了香菇、木耳等鲜料。
味儿尝起来不错,暖融融的,适口又鲜嫩。
她笑眯了眼,“咱们回去时,不若给老爷子带一份,也是你的孝心了。”
胤礽尝了一口,便放下碗筷。
他似有些洁癖,总觉得外间的东西不干净。
看宁容吃了一个还要吃,眉头蹙起,却没开口阻止。
正热闹,夫妻俩对面突然投下一片阴影。
侍卫们警觉地把手放在刀柄上,看过去。
却见是一个年轻妇人,身边只带着丫头,这才松了口气。
胤礽瞥他们一眼,侍卫们立马恢复原样。
这人却不是旁人,也是宁容认识的。
正是在广济寺,和宁容有过一面之缘的“云夫人”。
云夫人脸上带着笑,发钗却有些松散,簪在墨发里,一副欲落不落的样子。
她身边的丫头,神色紧绷,便是已经坐下,胸口还剧烈起伏着。
宁容拧了眉正要问。
那云夫人显然也认出了她,紧绷的脸上挤出一抹笑意,松口气般。
“小姑娘,又见面了,这次恐怕要连累你了......”
宁容不明所以。
只见她看向他们夫妻,歉意一笑。
“我和丫鬟一路被人追杀至此,咱们说话的这会儿功夫,想来已经追上来了。等会儿我喊‘一、二、三’,咱们一块儿四散逃开可好?”
她话音落,果然有刺客袭来。
侍卫们拔刀而起,紧紧护在太子夫妻周围。
第41章 “儿子愿替皇阿玛出征”(二……
刺客们来的很快, 手持刀剑,杀意浓重。
一下便把先前热闹、平和的景象,彻底打破。
游人们四散逃开, 周围响起的一片惊呼声。
胤礽把宁容牢牢护在身后, 却也不敢靠太近, 生怕磕碰到她的肚子。
先前还在眼前的云夫人,已经带着她的丫鬟仓惶逃窜。
那些刺客们好几次要抓住两人, 却被两人奇异地摆脱了, 回回有惊无险。
侍卫们蓄势待发,越围越紧。
侍卫统领道, “殿下,臣带着几个人殿后,让他们几个护着您和太子妃上马车, 不论后面传来什么动静,记得一路往前, 千万别回头。”
这些侍卫守护胤礽已久,就连上辈子, 他们至死都一直跟着他。
胤礽无法放下他们, 更无法眼睁睁看着百姓们四处流窜。
他随手点了几个侍卫,“你们几个护住太子妃, 太子妃在,则你们在!”
他往前迈了几步, 刀剑出鞘, 临风而立, 丝毫不肯退却。
宁容看过去,重重守卫之下,仅能看见他卓然的背影。
她捂住嘴, 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她知道这边任何一点动静,都足以让胤礽分心。
太子起剑很快,剑锋凌厉,气势迫人,如游龙、似惊鸿。
刺客迎面而来,挥剑斩下,太子面色不动,沉稳应对。
他拿剑的手很稳,单手握剑却能抵住对方全力一击。
刺客不忿,抬手还要斩下,被胤礽当胸一脚,狠踢到一旁,撞到了石柱再落下,一口鲜血喷出。
“容容,闭上眼睛。”
太子的声音突然响起,宁容下意识地闭上眼。
再后面她便什么也看不见了,耳边只有刀剑相击的声音,和分不清敌我哀嚎。
她的心剧烈跳动,生怕一睁眼,胤礽身上也有了个血窟窿。
刺客们气势很足,实则不堪一击。
在胤礽和护卫们的围击下,来势汹汹,却也很快落下帷幕。
“好了,可以睁开眼睛了。”
胤礽站在宁容身前,宽厚的胸膛紧挨着她。
她一睁眼,旁的没看见,只看见胤礽眉目凌厉,落在她的眼神里却带着笑意。
侍卫们的动作极快,她转开眼,连刺客们的尸身都收敛好了。
宁容缓缓吐出一口气。
也不是晕血,但是能不看血淋淋的场景还是别看吧,胎教不好。
“咦,娘娘,那云夫人主仆呢?”
樱桃胆大,她睁着眼,四处查看。
别说云夫人了,就连她们俩的一片衣角都没看见。
侍卫统领稍作检查,很快上前禀报。
“殿下,这些刺客看起来并不像汉人,倒有些像......像塞外来的......”
塞外?
胤礽往前走了几步,低头扫过去。
侍卫把刺客脸上的蒙着的蒙脸巾扯开,果然露出一张异域的脸来。
“容容,走,咱们即刻回宫,孤有要事要奏报皇阿玛。”
胤礽留了几个侍卫收拾残局,带着宁容很快便回了紫禁城。
*
皇宫,御书房。
“皇阿玛,儿臣有要事禀报。”
胤礽进了御书房,一跪到底,面容端肃。
康熙把他扶起来,“保成,朕今日听闻,你在城外遇袭?”
御前侍卫刚来禀报,说太子在京郊遇袭。
康熙担心的御笔朱批都狠狠划了一道,就差没召了人出去支援,如今见他毫发无损地出现在御书房里,才放了心。
“儿臣要说的正是此事。”
胤礽沉着脸,把今日发现刺客的过程,和康熙说了一遍。
康熙眼睛微眯,眼神凌厉,“那位夫人和她的丫鬟,可有查过?”
胤礽实事求是,“儿臣查过了,她们的行踪很是诡秘,出现的时机也很巧,说不准是刻意为之,还是凑巧撞上了。”
“依你看呢?”
康熙抬头盯着儿子,眼底露出满意之色。
这孩子从小便被他养在身边,脾气性格,和他一般无二,有谋略、有手段。
从前只到他肩膀的孩子,一转眼,都需要他抬头看他了。
朝中大臣起先看好胤礽的人很少,觉得他年纪轻轻居高位,难免浮躁。
近两年,倒是越发让人信服,朝中也是多有赞誉。
胤礽拱手道,“儿臣以为,她们是故意为之。”
当时茶寮里有很多空位,为什么什么地方都不坐,偏偏要坐在他们对面。
除非,她们刻意把刺客引过来,目的却是他和容容。
幸而这次他们带的人手多,对方又不堪一击。
如果碰上实力强劲的,伤了容容......
太子幽深的眼里,闪过一抹暗光。
从前他总觉得,皇阿玛的心思深,轻易让人看不透。
所以他很少说自己的意见,既怕显露自己,又怕答地不合皇阿玛心意。
如今重来一遍,他想过无数回,他该如何对待一位心思深沉,胸中有丘壑的帝王。
答案是:走直球。
不论他问什么都据实以答,不把自己放在皇太子的位置上,而是臣子的位置。
但私下里面对他时,却又要把自己当儿子,拿他当父亲看。
康熙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像是没预料到他会如此直白。
他负手而立,在御书房中缓缓走动。
片刻后他才道,“朕心里有个决定......朕要亲征准噶尔......”
“至于大清......朕就交托到你手里......”
他说了和上辈子一模一样的话。
胤礽忍不住想,不管以后如何,皇阿玛并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全身而退。
至少在这一刻,他是抱着有可能回不来的心思,命他监国的。
也就是说,他真的曾经想要让他继承皇位。
胤礽心头复杂难辨。
他没说话,康熙如炬的眼神扫过去,不错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
倘若保成听见这话,喜形于色,或者只微微露出一丝喜意,他大概要对这个亲手养大的儿子失望了。
此时胤礽面无表情,八风不动,康熙反倒有些刮目相看。
片刻后,胤礽认真道。
“皇阿玛,不可。大清离不得皇阿玛,但大清不缺我一个太子。”
“儿子愿替皇阿玛出征,平定准噶尔!”
太子声音铿锵有力,目光灼灼,仿佛康熙一声令下,他马上就能出征的架势。
康熙眼底闪过欣慰之色,却冷着面,斥责他。
“胡闹,你从未上过战场,休要儿戏。大清如何会不缺皇太子?大清永远都只会有你一位皇太子!”
“罢了,你今日也累了,回去休息吧,此事休要再提!”
太子没再争辩,恭恭敬敬行了礼退下。
御书房的门合上。
康熙在殿内,眉眼含笑,惯来端肃的脸都柔和下来。
“九公,你看看保成,朕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儿子都会满地跑了,他却还如此少年意气。”
“他一次战场也未去过,竟要代朕出征。”
康熙说着笑起来,愉悦神情难掩。
梁九功自然明白康熙的心思,笑着附和。
“陛下,这正是殿下的一片孝心,他明知前路艰难,却还愿意替您出征......老奴听闻,太子和太子妃感情甚好,如今太子妃有孕之际,您一说要出征,殿下竟愿意舍了妻儿......恐怕整个大清都少见如此孝顺之人。”
康熙心里更开心了。
固然有梁九功故意夸大,哄他开心的成分在,但胤礽孝顺他的心,也是真的。
“如今虽已入了秋,却还有些炎热。都说孕妇不耐热,前儿进贡的什么云锦好似还不错。你送些去毓庆宫......”
“是,老奴记下了。”
*
“夫人,您说主子的计划会顺利吗?”
小丫鬟扶着云夫人,在一处僻静的院子里,遥遥看着皇宫的方向。
云夫人脸上带着笑意,眉眼深深,温和地像个菩萨,说出来的话,却叫人不寒而栗。
“我也不知,不过咱们已经把该透的消息透出去了,康熙为了稳固朝堂,也该自己亲征......”
“只要他离开了,朝堂落入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手里,便是咱们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