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听到的。”宋秋寒帮她擦掉眼泪,心中默默对星星说:如果世上真有神明,请神明在往后的日子一定要好好爱她。
他们的帐篷在暗夜之中亮着一盏小灯,两个人缩在帐篷里彼此看着,宋秋寒轻声说道:“林春儿,我得跟你坦白一件事。读书的时候,我曾亲吻过你的脸颊。”
林春儿闭上眼睛嗯了声,指尖捏着宋秋寒的衣领,头朝他靠近了些。
“这不公平啊宋秋寒,我已经没有什么秘密要告诉你了。”她有几分睡意了,此时外面陷入寂静,那秋虫还在叫,微风吹着树叶沙沙的响,双人睡袋满是宋秋寒炽热的体温,这些都令林春儿心安。
“没关系啊…我们相爱,不求公平。我还有很多很多秘密要慢慢说给你,只要你想听,只要我还有力气。”宋秋寒捏捏林春儿的脸,而我希望当你偶尔脆弱时,可以不在我面前假装。可我知道这还需要很多很多时间,没关系,我会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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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个女孩成长为一个女王究竟要历时多久?
乔瀚文看着台上的林春儿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她正在讲一个梦,这个梦里所有女性都被温柔以待,她们自由选择职业、选择婚姻、选择性向,她们能够远离伤害,如果不能,他们可以提供帮助。
林春儿作为公益基金会的理事呈现了一整套妇女救助流程,从打通公安接警、线上线下线索,到法律援助,到技能培训、二次就业以及心理重建,每一个环节清晰深刻。而他们制作的视频,更令他几度动容。
有温度。
当屏幕上播放乔瀚文作为主演的宣传片的时候,他缓缓走上舞台,这是他在公布自己患癌之后第一次正式露面。从前那么坚硬的人,此刻脸上也有了温柔,不是刻意呈现的戏剧表现,是发自内心的温柔。
一个女性公益项目的男性代言人。
还有很多其他代言人,他们共同站上舞台,为这特殊的一刻发声。
人大抵都是有悲悯的。乔瀚文在心中问自己,我也是有悲悯的,只是我从未发现。我对自己的人格要求不高,不作恶是我的底线。他难得自省。
拍过合影后他下了台,却在出口被记者围上。肖可和王瑾站在他前面为他挡住镜头,乔瀚文却向前走了两步,看向那些记者,微微笑着。
“十分钟,回答问题。”他讲话一如既往简洁。
“请问你明天的自制话剧公演为什么除了演出时间、地点和名字查不到任何信息?是要给粉丝们惊喜吗?”有记者问他。
“可以这么理解。”乔瀚文说道。
“但只有二百张话剧票,大家抢不到。会临时考虑网络直播吗?”
“不会。但后续会有视频第一时间放到网上。”
“请问后续还会有多少场?”
“没了。”
“投入这么多,只演一场吗?”
“对。”
记者们面面相觑,乔瀚文却仍旧笑着,下巴朝会场点:“多关心这个活动,比关心一场破话剧强。”
他自导自演的话剧,被他说成破话剧。记者们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接话,待反应过来之时,乔瀚文已经走了出去上了他的保姆车。
肖可看了看时间,然后对王瑾说:“瑾姐,我今天还要跟几个通告。”
“没事,你去吧。”王瑾朝她点头:“那几个新人的确离不开人,你费心了。Joe这里交给我吧。”
“好的。”肖可已经正式加入了乔瀚文王瑾的公司,王瑾把好资源好艺人倾斜给了她,大有激流勇退之意,肖可十分想把握这个机会。
“去哪儿?”王瑾问乔瀚文,见他又不爱理人,兀自系好安全带,等他说话。
“去剧场吧。”
“又要彩排?”
“去坐会儿。”
这个小剧场是乔瀚文近来呆的最多的地方,他走进去,看到其他人正在最后布场。他坐在每次坐的位置上看这些人忙碌。闭上眼睛都是熟悉的声音,一号灯测试、二号灯测试、幕布升、幕布降、声音轨道测试…
一方小小舞台,一个完整的戏剧人生。
待一切测试完毕,他也睁开了眼,跳上舞台。目光炯炯,在心中默词。那台词他背了一遍又一遍,他追求完美,哪怕一个句逗停顿都拿捏的好。
王瑾在台下接起电话:“嗯,在小剧场,来这里吧。”
她挂断电话,继续看乔瀚文默词。王瑾了解他,这时他最讨厌被打扰,如果你打扰他,他会毫不留情的痛骂你。不仅王瑾了解他,袁如也了解他这个习惯。
所以她到了后蹑手蹑脚坐在王瑾身边,将手机静音,与王瑾交换一个眼神后便认真的开始看。
乔瀚文在台上,脚下步子时而缓慢时而急躁,都是应和那台词的情绪,教人看的出来。
一直过了两个多小时,乔瀚文才结束。
“你怎么来了?”乔瀚文问袁如。
“参加完活动路过附近,猜你可能在这里,就来看看。”
“嗯。”
乔瀚文去化妆间将湿透的衣服换下,透过妆镜看到袁如站在那里看着他。她不避讳,乔瀚文也无所谓,光着上身去衣柜拿了一件备用衣裳。见袁如站那不动,便问她:“怎么了?”
“今天我去出活动,听到工作人员在背后讨论,说瑾姐费了很大力气送我去评奖。我不知这件事是真是假,想问问你。”他们从前在一起那么久,乔瀚文会给她资源,但从不捧她。她最近隐约觉得境遇要比从前好,却不知为何。今天听别人这样说,就觉得有可能。
“你觉得呢?”乔瀚文拧开一瓶矿泉水喝了几口。
“我问了肖可,肖可说具体的她不清楚,但瑾姐带她一起去喝过几次酒。”袁如又说。
乔瀚文突然笑了:“是不是突然觉得陪我睡那么多年特别值?”
…
袁如一时语塞,与乔瀚文对视很久,都没有开口说话。乔瀚文平常就这么讲话,不是刻意针对她。她知道。
乔瀚文兀自喝完那瓶水,将水瓶放到一边,淡淡说道:“给你你就好好受着。你值得。”
“谢谢了。”
“不客气。吃水不忘挖井人,后面咖位上来了,别忘记分瑾姐一杯羹。”
“好的。”
乔瀚文点点头起身向外走,到了袁如身边突然停下,幽幽看着她:“还有个事你自己拿捏,要么干脆公开,要么就藏的再深点。别在人前落下把柄。”
袁如愣了愣,乔瀚文凑到她耳边,低低说了个名字,看到她睁大了眼,便耸耸肩。
“我见得多了,也不稀奇。你如果不知道怎么处理,我建议你找王瑾推心置腹谈谈,处理好了不但不影响你的事业,更上一层楼没有问题。”
“你的建议呢?”
“我的建议?挺胸抬头,光明正大。”
乔瀚文又看了眼袁如,抬腿走了出去。他折腾了一下午到晚上,着实有些饿了。到了家,叫了一份牛排,又开了电视机看了会儿。林春儿的电话进来,他兴致寥寥接起:“怎么了?”
“刚刚二倩对我说,明天你要我们加机器?”
“对。”
“加机器就要加人,你场地那么小。”
“嗯,加就是了。”
“为什么?我们占那么大地方和座位,其他剧评人、媒体记者去哪儿?”
“只有三家媒体。另外,你管的太多了。”
……“你不对劲。”
“我第一天这样?”
林春儿被乔瀚文噎了一句,有心想回击,想到他刚刚为公益事业做出了贡献,劝自己忍下这口气:“那好吧,我让二倩安排了。”
“嗯。”乔瀚文静了一瞬,而后开口唤她:“林春儿。”
“怎么?”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做一些傻逼事的时候,挺像我一个故人的。”
“……”傻逼事?林春儿想跟他讨论一下什么事算傻逼,可乔瀚文不等她开口,又继续说道:“你们这种人,挺让人生气的。我不知道你们脑子里装的是屎还是根本没有脑子,总之挺令人生气的。你得空清清脑子吧!”乔瀚文莫名其妙说这一番话,令林春儿愣了又愣。她想了想问道:“你那个故人也让你生气?”
“何止生气?”乔瀚文突然笑了:“我那个故人,要了我半条命。”他燃起一根烟,狠狠吸了一口:“你以后少犯傻逼,少惹我生气。我甲状腺癌不能生气。你男朋友现在对你挺好,要是有一天对你不好,你就跟他分手,也别怕没下家,我屈尊做你下家也不是不行。”
“你又开始胡说八道是吧?”林春儿听出来了,乔瀚文又心情不好了。他这个人,心里晴一阵风一阵雨一阵,总是不定。像有什么东西在拉扯他,令他一直心神不宁。
乔瀚文低低笑出声来。他回头看窗外,枯叶一片一片,真他妈萧瑟。
“乔瀚文。”
“怎么了?”
“我是你朋友吗?”
“算是吧。”
“既然我算是你的朋友,那我想跟你讲几句真心话。”
“你说。”
“我珍视朋友,因为在我人生最难熬的时刻,有朋友把我拉出深渊。我把你当作朋友,我也珍视你。有时你跟我开玩笑,我会反感,但从不当真,因为我知道你本心不坏,甚至有点温柔。我只是希望你能一切都好。”
乔瀚文又点燃一支烟,默默抽着,过了半晌,淡淡嗯了一声:“你放心,我死不了。而且我也过的挺好,我最近在海外置办了几套房产,反正我有的是钱。有钱就能幸福。”
“你这个观点我不算认同…但是钱的确能解决很多问题,但也有人的问题钱根本解决不了,比如有的人就是不快乐,那也不是矫情,单纯就是一种心理状态。”
“你直说,有的人指的是我?”
“对。”林春儿突然笑了:“你这人阴晴不定的,真正快乐的人可不像你这样,总之你好好的就对了。”
“借你吉言。”
乔瀚文挂断电话,觉得林春儿可真爱操心。她明明忙的要死,还操心别人那些有的没的,管好她自己得了!
他上了楼去冲澡,然后早早上了床,今天倒是稀奇,刚躺下就睡着了,内心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安稳之感。
也少见的一夜无梦。
第二天睁眼之时,察觉到身体有久违的轻盈之感,他吹着口哨小跑着下楼,电梯都不坐,早该这样的。早该做这样的决定的。
乔瀚文心想。
第106章 你的人生开满鲜花,但……
小剧场里极其安静。
那张白幕上是一片荒原戈壁,舞台被投射了昏黄的光。却还有一个莹白的日头挂在天边上,真奇怪,莹白的日头,失血的日头。
风很大。
乔瀚文一步一步的走,沉重的喘气声从胸腔而起、途径喉咙、最终从嘴唇出来。
“他出生的那天,戈壁上就是这样的风沙。那风沙吹的人睁不开眼,吹的你鼻子、眼睛、耳朵都蒙了灰,吹进你的嘴里…”乔瀚文低头呸一声吐了口,用手抹了把嘴:“西北不养人。”
“西北不养人养啥呢嘛!养狼!养兽!”
“那么个小东西从娘胎里出来,白白净净,头发厚实,一旁的接生婆哎呀一声,小东西真俊!那眼睛还没睁开呢!就见双眼皮了!”
乔瀚文抬起手,看着空空的手臂:“你一定想不到,我出生在这样的地方…”
整个剧场那么安静,安静到一根针落到地上都能听得到。你再瞧那台上的人,孤零零的,在讲一个陈年的故事,那故事听起来那么稀松平常,可就是令人听进去了。
“他出生在这样一个地方,村子里每天都有人出走。走去哪?哪都行!哪都比这强!才九个多月的娃娃也想走,手指着那戈壁大川嘴里使着劲儿,咿咿!他没走成,他娘倒是走了。抱着他在他脸上狠狠嘬了一口,鼻涕眼泪沾了他满脸,而后把他往那棵枯树下一放,扭头走了!”
“他娘走了,他还乐呢,手脚扑腾的欢,一点儿也不知道他打那以后得遭多大的罪!”
乔瀚文的步子更加的慢:“戈壁滩上的风沙啊,日复一日的吹…”
光影变幻,那日头向上走,也有了那么一点颜色。
“讲的是他自己吗?”宋秋寒小声问林春儿,她则摇头:“我不知道。我查过,资料上说他出生在绍兴。”
乔瀚文坐在了树下,定定看着远方,口中喃喃:“还是得离开这里啊!”
小剧场陷入一片漆黑,而后舞台上亮起几颗星,几颗星,微弱的光,乔瀚文的身子没入黑暗,脸在灯光下隐约可见。
“还是得离开!那个夜晚,天上就那几颗破星星,照的戈壁冰冷冰冷。十二岁的他脚下的鞋破了一只,脚踩在坚硬的石子上,硌的人生疼…那也不怕,就这么跑,一直跑…”乔瀚文缓慢的跑起来,慌张回头看,又转过头来继续跑:“就这么跑,一直跑!别回头!回头就被贫穷淹死了!”他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终于从那片黑暗中跑到了舞台前方:“后面有人在追他!爷爷撕心裂肺的喊:娃呀!回来呀!”
“不能停,不能回!”
这是一场深夜的逃亡,一个十二岁的绝美少年在戈壁中狂奔,要奔向哪里呢?奔向没有风沙的地方,奔向母亲可能在的地方。他对母亲没有印象,他的母亲来自于他的想象,他想象中的母亲长着一张西北女人的脸,健康的身体,爱笑的眼睛。这个少年在黑暗中奔跑,直到将那暗黄的旧世界远远甩在了身后,直到再也听不见那乡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