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字迹潦草,可见并未用上十分的心思。再写二十帖给我。”尹念真放下她的字,目光肃然。明明是消瘦的长相,却无端让人感觉害怕。
慕晚晚打着商量,“先生,可否五帖?”
“二十帖。”他道。
“十帖?”慕晚晚。
“二十帖。”他道。
慕晚晚苦着脸拿起墨笔又重新在宣纸上写了起来。
暮色四合,尹念真终于离了慕府。
慕凌叫她同桌用饭,慕晚晚给他舀了一勺汤,“父亲,晚晚觉得先生才华若留在府中只教我读书写字,岂不是委屈了他…”
“尹念真此人自幼饱读诗书,为人虽严肃刻板,却是一个正人君子,尽职尽责,他又亲自应下为父的要求,为父并不觉得委屈了他。”慕凌打断她的话,道了句。
慕晚晚商量无果,动动酸痛的手腕,几许苦闷。
翌日,尹念真再来,慕晚晚已完成他昨日布置的功课。
尹念真认真看了,才点头,“二小姐较第一日进步了不少。”
确实进步,都是苦练的结果。
尹念真这日又交给她其他的笔法,慕晚晚都一一照做,一切如常,唯一发生的一件事就是她今日把墨水撒到尹念真锦缎新裁的衣袖上,慕晚晚心里愧疚,上手给他擦时,尹念真的耳根红了,面上却依旧是那副严肃的面孔。慕晚晚这才发觉出不对。
前朝风俗开放,家中给姑娘请先生不是没有过男子,是以最初慕晚晚并未察觉有异,甚至因为尹念真或许严苛,慕晚晚都把他当成了年过花甲的老先生,而今日却让她发现了异样。
夜里,慕晚晚心里揣着事,将要睡时,小窗突然打开。送进来一张纸,慕晚晚心里有所察觉,打开字条,果然是李胤来的信。
夜里,慕晚晚去了行宫。
又是许久不见。算来两人一起时间不短,然则却是分离比相聚的时候还多。
慕晚晚到行宫时,李胤在行宫的湖边静默而立。已经入冬,晚风寒凉,他里面只穿单衣,外面披了外氅站在那,身形萧瑟,有几许孤寂之感。
慕晚晚没刻意压低脚步声,她到时先福了身,“臣女见过皇上。”
李胤站在那,又好似不在那,这一刻,慕晚晚觉得他离自己很远。
他叫她起身,“为什么到长安不先来见朕。”
慕晚晚打好腹稿,“臣女怕扰了皇上。”
他似是笑了声,“有什么扰不扰的,这么多琐事,哪一桩不够朕心烦。”
慕晚晚不敢接话。
他又道“过来陪朕一会儿。”
慕晚晚看了他一眼,随后慢慢过去,却只站在了他侧后的位置。
李胤又道,“离那么远做什么,这么久还怕朕?”
慕晚晚眼微动了下,随后到了他身侧。
星稀月朗,这夜无风,水亦无波。
慕晚晚忽听耳边的声音,“是朕的错。”
李胤两手垂在身侧,拇指转动上面的扳指,平静道“朕明知用制衡之术,有利必会有弊,这样的结果朕应该早能料到。然则,朕却没早做处理,以致今日之果。”
“你说他们可会怨朕。”
慕晚晚不知他为何会同自己说这些,又或许是因为他一个君王,无法在别人面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脆弱,而她只是一个用来玩弄的宠物,与她说只是用来倾诉罢了。
慕晚晚不解其中意,想了下道“臣女阿娘在臣女刚出生不久便过世,正是因有孕时身子本就不能承受,但阿娘还是坚持生下了臣女。”
“臣女也曾无数次想过,若是能重来,阿娘是否还会选择孤注一掷,为臣女生而自己丢掉性命。”
李胤像是被她吸引了兴趣,回眼看她,“那你觉得会吗?”
慕晚晚弯弯唇,“臣女不知道。”
“毕竟阿娘现在已经不在了,臣女无从去探寻她的意思。”
李胤眼落在她脸上,好似明白她的话中意,三月多来沉着的脸破天荒的展了笑意。
两人都没再说话。
这夜太冷,慕晚晚着急换的衣裳薄,不足以抵御寒风,站了不一会儿就冻得瑟瑟发抖。她看了眼身侧比自己穿得还少的男人,真不知他是怎么忍受下来的。
他仿佛也意识到,最后望了望天开口,“冷了?”
慕晚晚小声,“是冷了些。”
李胤回眼看她,把身上的玄色外氅解下,披到她身上。这下,他穿的真的只剩下一件中衣了。
他的衣裳大,把慕晚晚包裹在里面,暖呼呼的,有他的温度。他就像是一个火龙一样,冬日夜里靠在他怀中,比汤婆子都好用。
慕晚晚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眼睫在上面扑朔,道“您不冷吗?”
李胤看她时,眸中神色加深,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下,动作是轻的,不疼。他落下手后,手又动了下,终究是再次落了下来,道“回去吧。”
慕晚晚身上披着外氅,不明所以地跟在他身后,踩着他的影子,两人一前一后慢慢回了去。
李胤住的地方一向都冷,慕晚晚初初来时受不住,为了顾及她,李胤才在屋里烧了地龙。如今她许久没来,地龙撤了,屋里冷的和外面相差无几。
然则在这其中,慕晚晚还闻到一股浓烈的香味,不是他惯用的香料。
李胤回坐下,看她,“朕头疼得厉害,过来给朕按按。”
他神色平淡,不像是从前见她时的模样,但这使唤人的语气却是一点没变。
屋里冷,慕晚晚身上的外氅没脱,就这么披着走过去站到他身后,两指按住他的鬓角,动作轻轻慢慢地揉捏。
“你身上熏的什么香。”忽地,他问。
慕晚晚愣了下,凑近衣裳闻了闻,没感觉有什么特别,道“臣女除了宫宴,平时不熏香。”
“嗯。”许久,他才回。
然则这一声后,他便一直都没有开口了。
慕晚晚低眸就能看到他眼下的黛青,心里不禁想了下,他是不是好久都没睡过安稳觉了。
这一按,慕晚晚生生揉了一个时辰,最后她的手指都僵得动弹不得。李胤才缓缓掀起眼皮,眼里微滞了下,道“多久了。”
慕晚晚又困又累,声音有点哑,“回皇上,已一个时辰。”
她看了眼天色,“皇上,臣女该回去了。”
现在她不似从前还在裴府,有借口去庄子里住,在父亲眼皮下,慕晚晚可不希望出什么岔子。
李胤不知听没听到她这句话,慕晚晚正要再提醒,又听他道“再留半个时辰。”
慕晚晚眸色闪了闪,再抬头看了看窗外,多留半个时辰也不是不可。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他也没说话,慕晚晚不知要她多留的这半个时辰是什么意思。
过了一会儿,李胤开口,“到朕近前来。”
慕晚晚抬了步子,慢慢走过去,到他身侧。
李胤拉了下她,随后慕晚晚就跌到了他怀中,被李胤稳稳地抱着,慕晚晚耳侧甚至能听到他的心跳声,一阵一阵,强劲有力。
李胤唇角贴了贴她的发顶,眼眸微阖,一手搂着她的腰,动作轻柔,声音沉沉,“朕这几月每日夜里都只睡不到半个时辰,中途还会被惊醒,若是没有安魂香,怕是半个时辰都睡不到。”
安魂香…
慕晚晚想到进来时闻到浓烈的气味,可是安魂香虽能有助眠之效,其危害也极大,会使人上瘾脱离不得,若不是实在难以入睡,常人轻易是不会用它。看这屋子里的味道,李胤这是燃了多久?
“你什么时候答应朕入宫,朕现在都不想等了。”李胤又道。
慕晚晚心下跳了一跳,不知怎么又提到这事上来,她眼里转了转,“皇上,您答应过臣女,要等臣女有了孩子才接臣女入宫,一君之言,怎能反悔?”
李胤嗤笑了下,“朕当真是快要反悔了。”
慕晚晚心里沉着,直到他又不说了话,就这么抱着她,没有多余的动作。她沉着的心也慢慢安定下来。
很快到了半个时辰,慕晚晚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知不能再拖了,正要说话,李胤已经放开了她。
他道“朕让福如海送你。”
慕晚晚点头。
她缓步退了出去,李胤眼睛盯着她的身影,久久没动。
那夜后,李胤每日夜里都会昭她,但也都是抱着她说说话,没做多余的动作。直到这一日,她和尹念真学了制酒。
那些琴棋书画慕晚晚不感兴趣,然则到她听说要学制酒时,慕晚晚开始来了极高的兴致。但那一事在慕晚晚心里始终有个影子,和尹念真在一起她总是觉得不自在。而尹念真像是没发现她的异样,依旧如常的严肃刻板。这让慕晚晚觉得那件事好似没那么重要。只要他不挑破,慕晚晚还会像老师和学生一样相处。
所有工序完成,慕晚晚打开自己酿的酒,忍不住效抿了一口。却是不想自己的酒量,当夜醉得不省人事。
李胤在行宫等了许久都没等到人,听暗卫来话才知她是醉了,再听其中缘由,李胤的脸色沉了下来。他亲自去了慕府。
这夜落了雪,覆盖长安各处。
慕府中,慕晚晚从晚间便睡了,一直到三更天还没醒。她迷迷糊糊感觉到好似有人给她解了衣裳,慕晚晚按住他的手,嘴里嘟囔,“柳香,我渴了。”
没有意料之中的水进入她的喉中,反而是两片凉凉的东西,触感微软。但动作却不是很温柔。
慕晚晚几许不适,她挑开眼皮,眼里还有迷蒙之色,微醺的模样,像极了春日妖艳的桃花。
她定了定神,以为在做梦,小声开口,“皇上?”
李胤覆在她身上,两手勾着她的腰,道“是朕。”
慕晚晚道“您怎么到臣女的梦里了?”
接着嘀咕,“夜里要见您,梦里也要见您,烦死了。”
她眼尾勾着,醉意还在,确实是以前耍脾气的模样。
李胤似是笑了,“既然这么烦,为何不与朕当面说。”
慕晚晚想要翻身,但被他压着极为不适,又道“臣女如何敢。”
李胤点头默认。
他眼睛一直盯在她的脸上,像是看不够的模样,“朕还从未遇见过你这样的女人。”
“慕晚晚,朕怕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慕晚晚没答,小脸红扑扑的。眼又阖上,好似睡了过去。李胤躺在她身侧,把她勾到了怀里,眼也闭上,竟是从未有过的安稳。这份安稳,每每在她这才能得到。
翌日是休沐,天色将明,慕晚晚才醒了过来,睁眼就看到身侧的人,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拧了自己一把,才清醒,原来昨夜都是真的。
她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裳,除了领口和下摆微乱,其他一切都好。
慕晚晚慢慢呼出一口气,轻手轻脚地要下床,蓦地,身侧人手一带,又把她压在了身下。
慕晚晚飞快地转过头不看他,李胤这一吻就落在了她的耳垂上,他扬了扬唇,“想去哪?”
慕晚晚老实道“臣女去净面。”
李胤低应了一声,看着她的脸慢慢转红,又轻笑了下。
慕晚晚被他看得脸上一红,从他的眼里,慕晚晚便知,这个坏种,这一大早就要做那种事,“皇上,这是在臣女家中…”
“如何?”李胤手恣意地向上,弄得慕晚晚轻呼一声。
他慢慢含住她的唇。
慕晚晚她一双眼合了又睁,睁了又合两只小手也是时松时紧。
李胤盯着她的脸,又扫了眼下面的水痕,他眼里似笑非笑地看向慕晚晚。
慕晚晚知他的意思,脸上更红,无非是因为与这男人一起许久,身子早就更加敏.感。以前是在夜里不甚清晰,现在到了白日,一切都被他尽收眼底。慕晚晚脸颊涨成绯色。
李胤手滑了下来,上面沾了不少水渍。
而慕晚晚的眼色已经停滞,两手不自觉地就环上了他的后颈。
因知她昨夜醉酒,尹念真到后午才来。李胤是个一向清明的皇帝,而此刻怀中有佳人相伴,他也愿意做一个昏君。
慕晚晚没用早饭,柳香知她难受,就想让小姐多睡一会儿。
屋里地龙烧得火热,李胤额头沁出的汗珠子颗颗落到她的脸上,鼻尖。
李胤真是爱极了她现在这副模样。
两人许久没一起,这倒像是把几月都补了回来一样。
慕晚晚始终捂着嘴不敢出声,许久,终于结束。
慕晚晚无力地被他抱在怀里,那物却还在里面。慕晚晚不适地动了动,被李胤按住,“朕明日让太医过来看看,给你开个方子。”
慕晚晚像是明白什么,脸色白了下,问他,“什么方子?”
李胤贴着她的后颈,“让你受孕的方子。”
第64章
慕晚晚不明白他的意思, 难不成是因为他同时失去两个孩子,又心生愧疚,所以为了心里寄托才要她有孕。若不是如此, 还是因为别的缘由?可慕晚晚想不出了缘由。
她翻过身,慢慢抬眼看向面前的男人,李胤亦是在看她,漆黑的眼里满是她的影子。
他一手搭在她的腰上,另一手手拨动了下她额头的碎发,开口, “怎么了?”
慕晚晚抿了下唇, 眼眸落下,没把心中事问出来, 随口道“臣女压得腿麻, 想换个姿势。”
“嗯。”他应声, 神色淡淡,不知是否看出了什么。只是把她靠得更紧,下颌搭在她的头顶。明明是极为亲昵的动作,可慕晚晚的心却是凉的,她突然好奇, 面前这个男人现在心里倒底再想什么呢?
忽地, 慕晚晚脱口而出道了句, “如果因为臣女的身子不能生育,您会找别的女人吗?”
慕晚晚靠在他怀里, 看不到他的神色,只能感受到身上的手臂一紧, 然后听到他沉沉的声音,“大昭不能没有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