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如海跟随李胤许久,对他的病还是了解许多,这一看就明白了,他回道,“近日皇上郁结于心,头痛不止,这次许是难以忍受才发了火,太师可莫要往心里去。”
卢林还欲再问,看了眼紧闭的殿门,哀叹一声,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一月后
整整一个月,李胤都没再踏足慕晚阁。慕晚晚也从没看她刚出生的孩子一眼。
至深夜,慕晚晚才醒,她唤了声,“柳香,我口渴。”
灯忽地掌了起来,满室的亮光,李胤手里端着温水在她床边,慕晚晚缓了会儿,脑子清醒后看他,“您怎么在这?”
李胤扬了扬手中的温水,“不是口渴了吗?”
慕晚晚眸子闪了下,接过水,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
李胤开口,“想好了吗?”
慕晚晚顿了下,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道“想好了,臣女想后日就走。”
李胤又道“什么时候回来。”
慕晚晚眼睛眨了眨,溢出一个笑来,是她惯有的笑,“应该过不了多久。”
李胤猛地凑近,把人抱在怀里,吻着她的耳尖,“朕给你半年的时间,够久了,半年后你如果再不回来,朕就亲自去漠北抢人。”
慕晚晚乖乖地应他,“好。”
这夜李胤没走,他总有种感觉,她并不像面上说的那样好说话。怀中这个人就像是天上的月亮,任他如何都抓不住,让他渐渐明白,她并不属于自己。
翌日军营有急报,李胤骑马出宫赶去了城郊。
慕晚晚在慕晚阁收拾好细软,其实也没什么东西,李胤送她的东西一样没拿,只裹了些衣服干粮。
柳香从外面进来,“小姐,那些人已经被奴婢支开了。太师的人就等在外面。”
慕晚晚点头,换了宫女的衣裳,随她出了去。
她回眼一瞬望了望慕晚阁,想到她拼死生下的孩子,她一眼都没看过。慕晚晚不敢看,她怕看了就再也舍不得了。
太师来接应的人等在宫外,车马辘辘离去,有卢林的令牌,出入皇宫就便利了不少。
慕晚晚坐在马车里,到了宫外,忽听一声马匹的动静,慕晚晚手下一紧,听到熟悉的话声。
“马车里是何人?”
驾马的人回应,“是太师前不久送进宫的人,皇上您交代送回太师府,仆今日是来接人的。”
李胤眼盯了一瞬,没再多说什么,驾马疾驰入了宫。
慕晚晚松了口气。
马车驶离长安城,渐行渐远,慕晚晚掀开车帘回望了眼,她从未想过会有一日,她会想尽办法地逃离这个自己长大的地方。
慕晚晚眼角滑落一颗金豆子,她收回手,静默地坐在马车里。
她还没想好要去哪,漠北定然去不了,若是去了漠北,迟早要被李胤抓回来。如今她一个弱女子,没有家族庇护,想要在大昭立足也实属艰难。
马车到的第一个地方是靖州。
靖州离长安相距不远,与长安风俗相差无几。慕晚晚到了这地,定好客栈后,戴上围幔到街上四处走走。
偶然看到一个十分热闹的地方,里面像是有什么人在演杂技。慕晚晚对这些并无兴趣,只扫了眼,然这一眼她就看到和一个褐发碧眼的人被关在笼子里,主家把他放了出来,让他表演钻火圈,围观的人纷纷拍手叫好。慕晚晚却从那仆眼里看到了不甘和危险。
果然不出她的所料,不消片刻,那仆从火圈里跳了出来,开始攻击主家。他武功不凡,两下就把主家打到在地,还要再向周边的人扑过来。
他是想要逃跑。
但主家的手里有一根长长的铁链,栓住了他的四肢,脖颈,被铁链困住的一块血肉模糊。慕晚晚看得于心不忍,但她也知道,这人危险,不是她能管得了的。
慕晚晚抬脚刚走,那人就挣破铁链,突然冲了出来,围观一片慌乱,慕晚晚也被推搡得险些摔倒。
她退了几步,远处一匹快马跑来,慕晚晚眼睛瞪大,躲避不及时,那仆飞快地冲了过来,把她抱到了安全处,看了眼身后,转身就跑。
慕晚晚呆呆地拦着他跑远的身影。
从里面出来的主家带了数十人去围捕,那仆被堵在中间,他身上流满了血,发髻散乱,像个野人模样。
主家一声令下,周围的人一同拿铁链把他套在了里面。
主家手里抽着鞭子上前一挥,就打在了他的身上,一连打了数十下。
慕晚晚看得终于忍不住上前,“够了。”
主家回眼看身后妇人打扮的女郎,上下扫了她两眼,见她衣着不俗,粗粗做了个礼,“我教训自己的奴仆,夫人还是不要多事的好。”
慕晚晚道“这个人要多少银两,我买了。”
主家笑了声,“这是我从西域买来的仆从,就靠着他一人赚钱。”他眯了眯眼,道“夫人若想买也不是不可,至少这个数。”他比出五根手指,“五金。”
慕晚晚爽快地道了声,“好。”她从荷包里拿了五块金子出来扔到主家手里,主家一见到顿时乐开了眼,要知道这奴仆即使演了一辈子马戏都到不了五金。
“人能归我了吗?”
“当然,夫人请便。”主家得了钱,笑着挥手把打手都带走了。
慕晚晚慢慢靠近他,这人却野性未脱,被人打惯了,在慕晚晚伸手时,他下意识做出攻击姿势。
慕晚晚温和道“别怕,我是来救你的。”
那人眨了两眼,碧色的眸子里满是对她的好奇。慕晚晚把他带回了客栈,换衣梳洗之后,发现这人也是一个年龄不大的公子,只不过看着长相不像是中原人。
慕晚晚问他,“你叫什么?”
他愣愣看她摇了摇头。
慕晚晚想了下道“以后你就叫宗也一直跟着我可好?”
慕晚晚对他笑,宗也也露出了笑,满口的小白牙。
皇宫里,慕晚晚已经失踪了半月。
李胤白日把朝政处理好,夜里就去了慕晚阁。刚出生的小皇子也被放到慕晚阁里,李胤怀里抱着孩子,已是深夜,奶母进了来,见到那位阴沉的帝王连大气都不敢出,“皇上,奴婢该把皇子抱下去哄睡了。”
李胤掀眼看她,那眼里凉的慎人,吓得奶母双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李胤开口,“不必,朕亲自来。”
奶母退了出去。李胤怀里抱着孩子,小皇子刚出生还没有名字,李胤想等她来取,可她…
李胤脸绷得紧,犹如黑云一般,整日黑着一张脸。可她却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肯看一眼。
他扯了扯嘴角,逗弄着怀里的孩童,颇有自嘲的意味,“你阿娘生的是一颗石头心,亲生的孩子都不想要。”
李胤手轻着,眼里是一片沉色,已经找了这么多日,她却像是凭空消失一般再不见人影。大昭这么大,她能跑去哪,她一个又蠢又笨的弱女子,若是被人欺负去了可怎么办。
夜里下了春日的一场雨,李胤和衣躺着,毫无睡意。自她走,已经连续半个月这样,他每日睡上半个时辰都是多的。他既享受着睡不着对她无尽的思念,可又却想睡下,唯有在梦里她才是乖的,会老老实实地待在他怀里哪也不去。
李胤望了眼身侧熟睡的孩童,那眉眼和她像极了。
雨后是个晴天,李胤又是一夜没睡,他眉心跳了跳,眼底黛青尽显。他把怀中的小手拿掉,轻轻下了床榻,招呼外面人进来看着小皇子。哪知小皇子离了李胤,却突然啼哭不止,宫女如何都哄不好,只得去外间找李胤来。
李胤把他抱在怀里,小皇子缓了缓,哭着打了个饱嗝。感受到父亲温暖的怀抱,才慢慢又闭上了他的大眼,趴在李胤怀里睡了过去。
李胤侧眼看了看,过了会儿,他轻轻地把小皇子放到软榻上,穿好衣裳,又回望了眼,才去了早朝。
日复一日,人依旧没找到。李胤逐渐失去了耐心。
他知道是卢林放了慕晚晚出城,卢林已经被他软禁了大半月,始终一个字都没说。李胤又抓了他的亲信,关到慎刑司严刑审问,依旧没有人吐出一个字。
李胤每日都会去一趟慎刑司,亲自审问一遍。一连多日未眠,强压之下,头越来越疼,他对养心茶的依赖也越来越重。有时一日都要喝下五六盏。
从慎刑司回来后,李胤去了一趟慕晚阁的书房。
书房给她作的画还在,他送的令牌还在,她的笔墨都在,唯有她不在了。
李胤拿出那幅画,那日的她笑得并不是那么开心,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她在这皇宫里过得并不开心。
是他一直在强求。
“皇上。”
耳边闪过一道温柔的声,李胤倏的转了身,眼底是难言的激动与喜悦,“晚晚!”
然而,身后却是空无一人。
李胤笑意缓了缓下了去,他像是习惯了这样的幻想,面无表情地收回神色。
案上那幅画被风吹得落在地上,李胤弯腰去捡,再起身时,眼前一片恍惚,他看到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女人站在门前,对他说,“皇上,臣女回来了。”
李胤伸出手,无奈地笑了笑,道“朕知道这是梦,可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在这空荡的屋里是无尽的落寞,“晚晚,朕想你了。”
第80章
慕晚晚得知李胤在找她时人已经到了荆州。
宗也一直跟着她, 有了宗也慕晚晚行事方便许多。这个大块头看着虽然呆呆地,但武艺高强,人也敏锐得很。慕晚晚在客栈休息, 给他安排了一个房间,怎么哄他都不肯去,就有跟在她身边才行。慕晚晚无奈就给他在外间安置了软榻,他夜里也不睡,就坐在那整夜得守着她。
慕晚晚有时好奇问起他的身世,明显得能感觉到他情绪低落了好多。
自那之后慕晚晚没再问过。
荆州离长安更远, 慕晚晚在长街上走看到了贴在木板上的告示, 上面画了一幅女子的画像,里面的人正是她。慕晚晚头上戴着围幔, 淡淡地扫了眼就走了。这事总会有个了结, 李胤迟早会忘记她的。
慕晚晚手上的银钱充裕, 想找个依山傍水的地方安顿下来,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宗也的相貌太过扎眼,慕晚晚为了掩盖他给他做了头巾,那一头褐发就没那么显眼了。
在荆州待了一段时间,慕晚晚准备南下, 两人一路走, 过了几月, 到了一处桃花坞里,桃花妖艳, 纷纷而落,犹如世间绝美图画。
慕晚晚刚要进去, 被宗也拦住,宗也向来敏锐, 他碧色的眼里露出警觉之色,慕晚晚再不敢往前走了,她停住脚,听到远处慢慢传来的人声,一男一女。
两人一起躲到桃树后,但远处的人也很是警惕,脚步声一动,一粗布麻衣的男人很快疾步过来,要去抓慕晚晚的脖颈,被宗也反手一拦,两人扭打在一起。
宗也虽武功高强,罕见对手,这男子也是个厉害的,两人打得难分胜负。
慕晚晚心里急着,又听到赶来的声音,“二小姐?”
慕晚晚回头一看,柳涵菡提着篮子过来,到她身侧。慕晚晚呆了呆,她摘了围幔,看她,“柳先生,是你?那那个男人是…”
柳涵菡看着远处还在打斗的男子,明白这是误会了,喊道“阿辙,快停手,别打了!”
慕晚晚也随她一起,“宗也,别打了!”
两个男人听到声音慢慢停了手,柳涵菡跑过去,“阿辙,这是慕家的二小姐。”
慕晚晚跟了过去,见两人举止亲昵,慢慢砸出味来,看样子应是真的在一起了。
柳涵菡和魏辙解释完,很快转了身,两膝对着慕晚晚跪在地上,“柳涵菡感谢二小姐当年相救之恩,没二小姐则没有柳涵菡的今日。”
魏辙随之跪在她身后,“魏辙多谢慕二小姐。”
慕晚晚连忙上前扶她起身,“谢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先生书教得好,学生也是报恩罢了。”
柳涵菡浅浅一笑,看她这身装扮,又看了看她身后陌生的男子,“二小姐这是…”
慕晚晚轻快地道了句,“我已经离开长安了。”
柳涵菡惊诧,“那位怎会放过二小姐。”
慕晚晚似是苦笑了下,“是啊,所以我就跑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来了。”
柳涵菡神情严肃了,“二小姐于我有大恩,如今二小姐既无处可去,不如留在桃花坞如何?我与魏辙当初来时建了不少屋子,小姐也可去里面住一住。”
慕晚晚听后大喜,这正是自己要找的地方。她和宗也很快住进了桃花坞里,这里不理世俗,正是逃跑的好地方。
一年后
乾坤殿
林景奉昭进宫给皇上施针,围幔轻垂,小窗半开,屋里的安魂香燃得人发呛。
施完针,林景收拾好,李胤穿了衣裳,从床榻上起来。他面相本就锋利,如今瘦了许多,看着更是凌寒不少。
李胤走到香炉前,看那安魂香烧得快没了,他又续了一根,冷眼扫了扫旁侧凌乱地插着的数十根安魂香。
林景见之有心劝他,打了几次腹稿后,最终只能无奈地叹口气道“皇上,这香薰的时间长了,人身上难保会有味道,小皇子年岁不大,恐对他也不好。”
李胤的手动了下,唇畔抿着,两指捏紧香柱,刚刚燃起的香生生被他捏灭了。李胤神色如常地转身去了外间,养心茶已经供好,李胤拿起仰头就喝了下去。
林景见之又道“皇上,养心茶虽好,但总也不能当饭吃,您多少也要吃点东西。”
林景这次进宫,就是因为李胤去慎刑司回来时在马上昏沉地摔了下去,几近不省人事。宫里急忙传他,他才慌慌张张地收拾好进来。
许久不给皇上把脉,林景手放上的那一刻才知皇上这一年来有多糟践自己的身子。养心茶,安魂香,这二者少用可以助眠安睡,用多则比毒药还要猛烈,皇上这是不想活了啊。
林景念此,不禁又开始絮絮叨叨起来,“皇上,您即使不顾及自己,总要念着小皇子,小皇子才那么点大,每日闻着这些香料怎么行,二小姐已经不在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