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雾:“拌在菜里吃?”
“是,奴才喜辣,这饭菜里要是没点儿辣味便食不下咽。这次厨房采买的辣椒,听闻特别辣,大家伙都吃不惯,奴才索性多拿了点儿。”
常青想去把装满碎辣椒的瓷盆子端走,裴雾道:“先放那里吧。”
走到一半的常青便收住身子,“王爷还有何指示?”
“先把换下来的衣服和水给收拾了吧。”裴雾淡淡下令。
常青领旨去办。
裴雾眼神投到书里。
这几日,夜夜都是叶芷陪在身边,她闲不闲地在他面前聒噪几句,他常常会感觉烦燥。
可今日,乍然没有了她叽叽喳喳的声音,裴雾竟有些不习惯。
书里的字迹,不知不觉就变成了一些有她的画面。
她娇嫩白润的颈子,线条柔和的下巴,微微笑起来时弯弯的眉毛,还有那像贝壳一样干净透白的牙齿。
裴雾心不静了。
他使劲瞪了瞪眼睛,把那些旖旎的画面赶出脑海,继续看书。
可那些画面似故意与他为难,在他脑海里跳跃得更加频繁,不光频繁,连画面都越来越清晰,像是她本人歪头坐在自己面前。
裴雾恼怒地瞪了下眼睛。
这样不行。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得有个方法让自己静下心来。
他自书里抬起头,眼神瞥向桌上那个小瓷盆,里头放着剁碎的辣椒,那些细细碎碎的小粒子,有着非常辛辣的口感,若是洒到肌肤上,肯定是刺痛无比的。
裴雾将书往侧旁一放,几步走到桌前,手伸进去,抓起一把碎辣椒,唰唰唰,抹到自己额头、脸上。
灼辣的感觉传来,裴雾额头和脸颊迅速变红。
他抓辣椒的那只手,也被刺激得通红一片。
他甩甩头,辣椒的碎末飞得到处都是,他用巾帕擦去手上的那些。
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坐回到榻上去。
他在辣痛的感觉中,安静地看书。
叶芷摸黑来到王爷院门口,打眼一瞧,院门竟然是开着的。
她奇怪地向里探了下头,没看到常青的影子。
她便走了进去。
“常公公!”她一边喊着一边往里走。
正在榻上看书的裴雾分外警觉,在听到叶芷声音的刹那,他眼神亮了下,迅速将书掩到枕头底下,然后掀被躺下,脑袋往里一偏,恍似睡着了。
叶芷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内屋,还是没瞧见常青,只看到安然躺在榻上的裴雾,她走近了,问:“王爷,睡了吗?”
王爷阖着眼睛,一动不动。
叶芷以为他睡着了,弯腰靠近他的额头,轻轻舔了一口。
她本意是试试他发不发烧。
几种法子试下来,她发现舌头是最灵敏的,精确度也最高。
左右也没人,她当然是选择最灵敏的法子。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一舔,舔出大事了。
火辣辣的感觉嗖地蹿入脑际,她被辣得一高蹦了起来。
舌头不停摇晃着,嘴里“咝咝”个不停。
这辣椒也太辣了。
常青打外头进来,迎面撞上表情异样的叶芷,忙问:“夫人,怎么了?”
叶芷大着舌头问道:“常公公,王爷额头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辣椒的味道?”
常青茫然:“这怎么可能?”
叶芷强忍着体内的那股子难受劲,转回榻前,探头瞧了眼。
裴雾额头、脸颊,一片通红。
她难以置信,用指尖抹了下他的脸颊,送到嘴里轻轻舔了下,辣得她脑门子嗡地一声,眼泪唰地就从眼睛里蹿了出来。
常青抻头瞧见了,眼睛往桌子方向看了眼,口吃道:“许,许是王爷不小心碰了瓷盆里的辣椒……”
“常公公,你照顾王爷太不小心了。”叶芷被辣得眼泪直流,她重重地咳嗽两声,“快,端两盆水,再找点白醋来。”
常青也急了,“热的,凉的?”
那辣椒可是他带进屋的,王爷要是因为这些辣椒导致身体出现什么症状,他可就成了罪人了。
连惊带吓的,常青话都说不利索了。
叶芷:“温水吧。”
常青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叶芷跪到榻前,着急地观察裴雾的表情,轻声道:“王爷,是不是很疼?”
她被辣得眼泪不受控制,跟喷泉似地哗哗往下淌。
她手上沾了辣,也不敢用手去擦,用袖子更不敢,她怕越擦越乱,到时候浑身都会辣疼辣疼的。
裴雾脸上额头上辣疼,他知道,但这点疼对于他来说,不值一提,他可以平静无波地忍过去。
可叶芷像天塌下来一样,着急忙慌地对他,关心他。
他心里涌上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慢慢撩起眼睫。
眼前的女人哭得梨花带雨,正泪眼汪汪地看着自己。恍若自己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病,她忧心如焚,不能自已。
裴雾心底那种异样的感觉更强烈了。
世上,竟有人如此心疼自己。
叶芷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看到裴雾依旧是傻呆呆的表情,心里是又难受又上火的,难受的是,痴傻的人受罪也说不出来,上火的是,常青照顾人竟然能把人给照顾成这样。
常青很快将温水和白醋送了进来。
叶芷先接过白醋,往手心里一倒,她用指腹沾着往裴雾的额头点去,动作轻柔而小心。
“王爷,要是疼你就吱一声,别忍着。我动作快着点儿,一会儿就好了。”她一边往他脸上、额头上擦白醋,一边劝他,“以后啊,不知道或者不懂的东西,不要随便碰。要碰,得有人在场的情况下才能碰,像今天这样,你岂不是受了大罪?”
她转头责怪常青,“常公公,不是我说你,王爷什么样,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明知王爷心智不全,像辣椒这种东西,你怎么可以随意放置?你要照顾不过来,可以多叫几个人手,以后千万不可以再出现这种状况了。”
眼泪流得太凶,她说话时不自觉带着哭腔,可她没办法控制,她得先料理完裴雾才能料理自己,只能任眼泪汹涌澎湃。
可看在裴雾眼里听在裴雾耳里,却完全成了另外一副样子。
女人眼泪扑簌簌成串滚下,鼻尖泛红,间或抽动一下。嘴唇像是伤心过度被牙齿用力咬过,红得似要滴出血来。说话时含着浓重的哭腔,吐字不清晰,却字字敲在他的心上。
即便是如此伤心难过的样子,她帮他料理脸颊时,动作却分外地轻柔,像对待初生的婴儿一样,生怕一不小心弄疼了他。
她是心疼他,是担心他,关心则乱,遂哭成这样。
他强硬无比的内心,因了这些狂飚的眼泪,在这一刻变得柔软无比。
他被她感动了。
第27章 圆房
叶芷哪知道自己被辣出来的眼泪会阴差阳错地感动裴雾, 她仔细小心地涂完白醋,停了会儿,又用温水帮他洗净。
仔仔细细洗完, 她表情期待地问他:“王爷,感觉可好些了?”
她舌尖的辣疼感最为强烈,说话时, 舌头都不敢捋直了。
裴雾不忍心她忙碌, 难得一次没有装傻,痛快答道:“好了。”
叶芷长舒一口气,赶紧蹲到盆子旁边料理自己。
喝了点儿白醋,再用温水漱口, 叶芷的眼泪总算止住了。
她让常青帮忙换了盆水,洗完脸后, 用巾帕拭干净。
终于活过来了。
她神清气爽地走回床榻边上, 用手背触了触裴雾的额头, 一点儿也不烫, 她想了想, 忽地俯下身去,额头相抵,还是不热。
她终于放下心来。
“常公公, 好好侍候王爷, 我就先回去了。”
叶芷安心回烟雨轩休息, 裴雾却躺在床榻上发呆。
常青早把辣椒给收拾了, 他跪到床前,“王爷,都是奴才的错,奴才早该把那些碍眼的辣椒拿走。”
“不关你的事, 你下去吧。”裴雾身子往里一侧,说道。
常青唯唯喏喏地退了出去。
此刻的裴雾,内心翻涌着一股别样的情绪,这种情绪是十几年来前所未有的。
他人生的分水岭发生在六岁那年,那时的他,年少懵懂,每天有宫人侍候,他除了学习读书便是吃喝睡,人生并无烦恼。
直到那一天,他担心父皇的身体,一个人悄悄跑去御书房见皇上。
却无意间听到了几个大臣劝谏皇上杀了他。
他吓得两只眼睛惊恐地瞪圆了。
大臣们说了很多,他没全部懂,但知道,他的存在妨碍到了父亲,所以,他不应该活着。
他以为父皇会大发雷霆,会惩罚那些说要杀他的大臣。可父皇没有,父皇表情沉重,陷入深深的思考当中。
因为大臣的胡言乱语,父皇竟然对他起了杀意。
小小的人儿,内心下起了鹅毛大雪,无数片雪花堆积到一起,将他的心,重重包裹住。
自此,他的心被冻住了,再无人能闯进去。
而今天,他冰封的内心被注入了一股暖流,他听到了雪化的声音。
有人,闯进了他的心里。
他心潮澎湃,激动难言。
实在实在睡不着了,他下了床榻,在屋内溜达来溜达去。
站在院里的常青早听到了动静,可他不知道倒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敢问不敢劝,只能担忧莫名地站在那里。
激动莫名的裴雾忽然想到了一事,他扬声道:“常青!”
常青赶紧答道:“奴才在。”
“西屋桌子上有俞先生赠予我的书,拿过来。”
常青脚步勤快地去了西屋,他提着灯笼在桌上寻了一圈,没瞧见书的影子。
实在没辙,又举着灯笼满屋子转了圈,终于在桌子底下瞧见了一本泛黄的书。
他拍拍灰尘拿起书,就着灯笼的光瞧了眼书名,眼睛立时瞪大了。
房中术!
这,这会是俞先生送的?
他纠结半晌,还是拿着这本书回了主屋,先点上蜡烛,然后才把书递给站在桌旁的裴雾,小声道:“王爷,奴才在西屋,只,只找到了这一本书,不,不知道俞先生送的,是不是这本?”
裴雾好奇地接过来。
拿到手里一看,他轻声读出来:“房中术?”他奇怪极了,“房中术是讲什么的?难道对付敌人还有房中的术法?”
他赶紧翻开来。
常青极识眼色地退了出去。
极具冲击性的画面映入裴雾的视线,他震惊不已,以为自己看错了,赶紧翻了翻后面几页。画里的人物未变,变的是姿态和动作。
他眼睛一瞪,像扔烫手山芋一样将书给扔了出去。
此乃污秽之物!
他背手而立,脸上涌起些许恼意,难道先生送错了书?
他忆及俞德送书时吱吱唔唔的样子,就连递书时都是刻意书名朝下……
裴雾有些烦燥了。
他在屋内来回踱步,连续几次经过那本书的旁边,终于,他弯腰将书给捡了起来。
这次,他将书翻开,瞪大了眼睛,仔细去瞧。
瞧着瞧着,脸色变得越来越红,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早上常青帮裴雾整理床铺的时候,发现了可疑的痕迹,他没言声,迅速换了。
烟雨轩这两日添置了不少的东西。
在桃花、梅花的帮衬下,叶芷发生了许多的变化,最明显的是发型,每天梅花都会仔仔细细帮她盘起来,插上好看的步摇,人变得贵气了许多。
叶芷越来越多地感受到独居的好处。
可以自己决定什么时候起,什么时候睡,勤快的时候可以盛装打扮一下,懒惰了,就赖在床榻上躺一整天。
舒服又逍遥。
但考虑到王爷的身体状况,她每天都会去王爷院里转一圈,确认他身体挺好的,她便放心回烟雨轩逍遥。
常青送来了笔墨纸砚,说是让她闲着打发时间。
这天,叶芷收到了一份礼物。
鸡爪抱着一大坛子的酒送了进来,他跪到地上,“夫人,有人送来了一坛米酒。”
叶芷好奇地侧身,“谁,谁会送我酒?”
“是玉婵送来的。”
叶芷:“她人呢?”
“已经走了。”
“这,这怎么就走了呢?”
叶芷一脸地遗憾,她穿来之后,第一个认识的便是玉婵,这王府里的事情,玉婵是第一个向她讲述的。她对玉婵有特别的感情。
“玉婵家里还有急事,说这是家里酿制的米酒,请夫人尝一尝。”
“玉婵家里酿制的?”叶芷围着大坛子转了圈,“这酒好喝吗?”
鸡爪憨憨一笑,“自家酿制的米酒,又醇又香,特别好喝,不信的话,夫人可以打开来尝一尝。”
“光喝酒怎么行,今晚吧,今晚让厨房准备几个好菜,你、桃花、梅花,咱们烟雨轩的人好好聚一聚。”
鸡爪高兴地嘴角快翘到天上去了。
夜色阑珊,在跳跃的烛光下,四个人围坐一桌,鸡爪殷勤地给四人的杯里填满酒,叶芷端起一杯,“今日不分主仆,咱们来个一醉方休。”
桃花、梅花脸上都兴奋异常,高兴地举起杯子,“夫人待奴婢太好了,谢谢夫人。”
今夜菜品丰盛,有鱼有肉,还有可口的小菜,米酒正如鸡爪所说,又醇又香,从不喝酒的叶芷,不知不觉喝了几大杯。
直喝得醉意醺然、面若桃花。
鸡爪很知道分寸,在叶芷表现出微醺的状态时,他便起身退了出去。
叶芷还不依,在后面直嚷嚷,“干嘛走?是不是怕了?来,再喝一杯!”
“天太晚了,鸡爪就先不喝了,夫人早些歇息。”鸡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