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喜欢被人打搅好梦。
裴雾微微笑了下。
擦完脸,他又不厌其烦地帮她擦拭了身上和脚。
叶芷一直处于半梦半醒之间。
她知道有人在帮自己擦澡。
最开始以为是桃花,她抗拒动作明显, 又是推又是蹬。
后来撩开眼睫瞧了眼, 发现是裴雾。
她便配合了, 老老实实任他擦。
忙完, 裴雾出了一身的汗。
他跳进木桶里,简单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中衣,重新回了榻上。
他坐到床尾, 抱过她的双脚,耐心地替她按揉。
裴雾替她摁脚,她舒服的直哼哼,“别光摁脚,也帮我摁摁肩膀、后背、胳膊、腿……”
她得寸进尺,继足底按摩之后,还想来个全身按摩。
这天晚上的裴雾,认认真真当起了“推拿师”,将叶芷瘦小的身板,从上到下,全部推了个遍。
他掌间有尺寸,对叶芷了解得愈发透彻。
推拿工作结束,裴雾帮叶芷盖好被子,下了榻,披上自己的大氅走了出来。
常青瑟瑟发抖地候在门口,低声道:“王爷,俞先生等候多时了。”
裴雾点头,加快脚步回了自己的院子。
屋内,俞德坐在桌前,飞鹰站在一旁。
见裴雾进来,俞德忙起身,“王爷!”
“师傅!”裴雾瞟眼桌上早已经凉掉的茶,吩咐,“快给师傅换杯热茶。”
俞德摆手,“不必了,还是谈正事吧。”
裴雾坐到桌前。
“刚才飞鹰说了,程佩佩与叶圣元已是琴瑟和鸣的状态,叶圣元已向叶太尉提出娶程佩佩为妻,叶太尉不认可程佩佩的家世,想让其为妾,可叶圣元坚决不同意,事情便一直拖下来。”俞德道,“太子闭门思过之后,得想法子让其知晓程佩佩目前的身份,从中制造嫌隙。唐休一直蠢蠢欲动,得想法子让皇上彻查当年星宿事件。不是王爷与皇上星宿不合,而是歹人作恶。”
裴雾道:“是,得加紧行动。”
俞德颔首:“此次赈灾事件,反晌很好。我万万没想到,灾民们会自动自发地长跪送行,可见对叶芷非常认可。”
裴雾:“是,叶芷心善,理应得到此等礼遇。”
“这是个好的契机,若能让皇上知晓,兴许可以慢慢打消他对王爷的介怀。皇上不是不喜欢王爷,而是星宿之说,令他不敢靠近。”
古往今来,哪有不怕死的皇帝,皇上担心星宿之说会影响到自己,在大臣力荐杀掉裴雾之时,也曾深深地犹豫过。幸亏后来裴雾想到装傻,否则难逃一劫。
俞德提醒:“皇后那里也要备加小心,因了太子之事,还有最近皇上一直关心后宫孕事,皇后无暇分心,不曾关注王府,就连避子汤的事情,也只是告诫常青,并没派人实质性地过来。但为师心里隐隐不安,总觉得赈灾事件传扬开来之后,皇后会有所行动。到时候,只怕会为难叶芷。”
裴雾捏捏眉心:“我会小心的。”
“那就好。”俞德拿出军事图纸,“边境形势……”
两人一聊起国家大事,便忘却了时间。
……
早上醒来时,叶芷神清气爽,周身舒畅。
她自己穿好衣服后,才把桃花唤进屋内。
在洗漱架前洗脸时,她奇怪地问:“昨晚是你帮我擦澡的?”
桃花愣了下,瞟眼地上早已凉透的木桶,“没有呀,夫人不是早早将奴婢打发走了吗?”
叶芷洗了把脸,“可我明明觉得有人在帮我脱衣服、擦澡,外加全身……”
“按摩”两人字没说出口,叶芷想起来了,她问:“王爷呢?王爷跑哪里去了?”
桃花摇头:“不知道,昨晚奴婢出去前,王爷还在屋内,可早上进来时却没发现王爷,常青也不在院子里。”
叶芷加快速度洗脸,“派人去王爷院子里瞧瞧,别是出什么事情了。”
她晚上睡得沉,根本不晓得为自己“贴身服务”完的裴雾去了哪里。
桃花还没去找,不经念叨的裴雾却自己寻上了门。
叶芷坐在桌前涂口脂的时候,裴雾推门进来了。
叶芷瞧见他,立马放下装口脂的盒子,转过身来,双臂伸展开,“过来。 ”
裴雾依言走到她跟前。
叶芷搂住他的腰,“刚准备打发人去找你,你就来了。”她仰头,一脸灿笑地看着他,“你昨晚表现甚好,我太满意了怎么办?”
她疲乏不堪,只顾着睡觉。他却耐心不已地帮她脱衣、擦澡,还细心为她推拿。她今早之所以神清气爽,全是他的功劳。
裴雾垂眸看她,女人唇红齿白,笑起来的样子像灿烂盛开的花儿。
叶芷用指尖点点自己娇嫩的脸颊,“早上的奖励,亲吧。”
她把自己粉粉嫩嫩的脸颊当成给他的奖励。
裴雾垂头,嘴唇轻轻触了下她的脸颊。
触完,他没有撤开,保持触着的动作不动。
叶芷有些痒,咯咯笑出了声,“你是打算吃掉我吗?”
他不动,她笑了,在她脸颊微微的震颤中,他的唇慢慢下滑,亲上了她红润的唇。
叶芷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想瞧一瞧裴雾的表情。傻王爷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她奖他亲脸颊,他却能自己给自己增加奖励,由亲脸升级为亲嘴。
长睫盖住了裴雾的眼睛,叶芷看不清。
她眼睫翕动几下,再翕动几下,缓缓闭上了。
桃花羞得捂住了眼睛。
她们家王爷和夫人实在是恩爱,动辙便要亲亲抱抱的。
实在令人羡慕。
新的一天,施粥现场依然是井然有序,十几支队伍排得长长的。
人们很佛系地拿着碗,缓慢地跟随队伍移动。
中间那支队伍里,乔装打扮后的金宝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全天下最尊贵的皇上,这会儿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的粗布衣服,戴着草帽,混迹于队伍当中。
大内高手都埋伏在附近,一有风吹草动,会及时出现。
可金宝还是不放心,他亦步亦趋地跟在皇上身后。
“皇……”
皇上回头,恨恨瞪了他一眼,金宝忙改口,“皇大哥,你,你不累吗?”
“排队领粥有什么可累的?”皇上往下拉了拉帽子,对旁边队伍瞧过来的灾民说道,“是吧?”
灾民瞅眼左右,意识到皇上是跟自己说话,便回道:“夫人是菩萨心肠,官府不管我们的死活,夫人却劳心劳力地为我们忙活,大好人哪!”
皇上附和:“就是,就是。”他瞧眼山上那些茅草屋,问道,“住茅草屋,还习惯吧?”
“天哪,能住上茅草屋已经是大幸之事,有何不习惯的?有了茅草屋,咱们冬天就不怕冻死了。夫人正在费心为大家准备棉衣,这个冬天,不怕了。”
对灾民来说,最难过的便是冬天,缺吃少穿,不是饿死便是冻死。
叶芷全为大家想到了。
“这位夫人听闻之前是王府里负责烧火的。”皇上说道。
他想知道大家对烧火婆子的总体印象。
“烧火婆子又如何?”前头有人忍不住回头,“夫人人美心善,大家都敬重她。”
附近一堆人附和。
“是,我们大家都敬重她。”
“那个什么将军,一鞭子甩出来,只知道杀人。杀人能解决问题吗?若不是夫人行善,我们这些灾民便只能反了。”
“正所谓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就是,这种狗屁将军,就该下十八层地狱。”
……
皇上静静地听大家的议论。
金宝担心,用手轻轻碰了下皇上的胳膊,劝道:“皇,皇大哥,大家说得对。”
要是他还跟大家争辩,当心吃亏。
皇上点头:“是,是,大家说得对。”
队伍缓慢前行,终于轮到皇上了。
皇上默不作声地将手往前一伸。
灾民自己拿碗的,叶芷会往碗里舀粥,没有碗的,她会自己拿个碗帮其舀。
空中伸过一只手,她刚要去拿碗,眼神却突然顿在了那人的手上。
这是双没有经历过苦难的手。
骨节分明,干净如斯。
来人轻轻将草帽往上掀了掀,叶芷顺着草帽的移动,慢慢瞧了过去。
手中用来舀粥的铁勺,咣当一声,落进了粥锅里。
她嘴唇哆嗦着,“皇,皇……”
皇上接过话茬,“我是姓皇。”
久违的声音。
裴雾的眸子动了动,眼底涌上一股酸涩之意,他强忍着没有动。
叶芷结结巴巴地说道:“桃,桃花,你来施粥,这位,这位皇,皇,皇先生,请,请随我来!”
她怎么也想不到,皇上竟然混在灾民当中。
常青头前带路,叶芷和裴雾走在最后面。
叶芷下意识攥紧裴雾的袖子。
她在紧张。
裴雾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叶芷吃惊地抬头,裴雾并不看她,垂眉耷眼地往前走。
叶芷使劲握了握他的手,哪怕他是无意识的,但,在某种程度上给了她安慰。
她命令自己镇定下来。
刚一走进棚子里,叶芷噗通就跪下了,小声道:“臣妾见过皇上。”
皇上摘了帽子,负手而立,眼神淡淡地瞥向叶芷,“赈灾,是你的主意?”
强而大的事实摆在自己眼前,皇上不得不信。
叶芷:“是。”
“搭建茅草屋也是你的主意?”
叶芷能说出傅绪的名字吗?不能。
她咬牙:“是。天寒地冻的,灾民需有个遮身的地方,臣妾不才,只想到了茅草屋。”
皇上若有所思地瞧着她。
的确是当初的烧火婆子不假,不光认字识字,抄写出一大撂的经文,现在,又做出了这样一件轰动世人的大事。
皇上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
皇上坐到凳子上,“为何将施粥地点设在此地?”
“回皇上,灾民众多,一个安排不妥,可能好事就会变成坏事。进屋抢吃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臣妾前思后想,想到了此地。这里是春山入口,有足够容纳万人的大山,有象征祥瑞的古树。灾民对古树多存有敬畏之心,在此施粥,无人敢胡乱闹事。”
“想法甚好啊。”皇上抬头,天空高远,春山空气清新而冷瑟,“难怪叶太尉晨起去上朝,城中无一灾民,原因竟在于此。”
灾民全涌到了春山,城里哪还会有灾民?
春山,有茅草屋,有热粥,有馍馍,有愿意安置他们的夫人。
面对现实,皇上不得不信。
皇上问道:“叶芷,赈灾可有困难?”
天哪,皇上要过问救灾之事,叶芷激动得说话都有些不利索,“回,回皇上,现在缺,缺银子,缺棉衣,缺,很缺。”
趁这个机会,她得管皇上多要点儿,傅绪的钱,是借的,要还。皇上的钱,那可是不用还的。
叶芷急着要钱的架式,把皇上都给逗乐了,“你这是瞅准了机会,准备狮子大张口啊。”
“皇上,赈灾乃国家大事,皇上出钱,灾民们会记得是皇上的恩德,皇上也会因此积善成德,福寿万年。”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叶芷借着机会使劲拍皇上的马屁。
这可是全天下最富有的男人,只要他开金口,天下再无难事。
皇上哈哈大笑。
“朕给你十万两银子赈灾,不够用再跟朕要,另派副将军俞虎,负责春山安全。赈灾活动,务必安全有序地进行。”
叶芷开心不已,连磕了三个头叩谢皇恩。
皇上离开春山之时,眼睛是湿润的。
回宫之后,金宝关心地问道:“皇上,可是见到那么多灾民,伤心了?”
“不是伤心,是感动。一个普普通通的烧火婆子,用实际的行动,感动了无数的人。你瞧见了没有,咱们遇到的每一个灾民,对叶芷都是赞不绝口的,哪怕朕提到她是烧火婆子出身,他们全不在意。在他们的眼睛里,叶芷是天仙,叶芷是活菩萨,叶芷是天下难找的大善人。人心换人心,叶芷做到了。”
金宝察言观色,“皇上已经赏下去十万两银子,灾民们该感谢的是皇上。”
“你提醒到我了,”皇上说道,“明早,这十万两银子得有个出处。”
金宝愣住:“这十万两银子不是国库出吗?”
皇上瞟了他一眼,“自有人会出。”
金宝无言以对。
皇上不愧是皇上,凡事都精打细算。
翌日,早朝之上。
皇上大动肝火,他将手中佛珠重重掷到地上,怒视朝堂众人。
“城中无一灾民?灾民不足挂齿?这些,是事实吗?”
沈国状走出来,“皇上,城中的确再无灾民。”
叶太尉都亲口承认的事实,皇上不相信自己,但会相信叶太尉。
叶太尉表情无辜地站出来:“皇上,臣的确未在城中见到灾民。”
皇上用手指点着众人:“瞧瞧你们,一进入冬天,是不是都躲在家里冬眠,两耳不闻窗外之事?难道你们这么多人当中,就没有一个,曾到春山去走走吗?春山上成千上万的灾民,诸位大臣的眼中都看不到吗?你们在城中自然是看不到灾民,灾民都跑到春山去了!”
众大臣皆震惊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