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距不到一米,一根灰蓬蓬的绳子连在彼此之间。
她起码是有责任心的,担心他在她失神的时候走掉或者失足掉进湖里,为保万全,系上了绳子。
夕阳缓缓西下,和煦微风里逐渐增添了凉意。陷入梦境中的叶芷,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
打完,复又陷入睡梦当中。
裴雾蹙了下眉,忽地抬了下自己的胳膊,抬的同时,身子猛地站了起来。
好梦正酣的叶芷被绳子牵扯到,脑袋一点,睁开了眼睛。
她直起身,迷茫的眼神扫向四周,须臾,明白自己身处哪里。
她有些泄气地叹息,边解手上的绳子边问:“钓上鱼了没有?”
裴雾指着湖面,神色呆滞地念叨:“鱼,鱼!”
叶芷起身,瞪大眼睛使劲往湖面上瞧,哪里有半丝鱼的影子?
傻子就是傻子,让他钓鱼,还不如让鱼钓他。
叶芷抓过他的胳膊,用哄孩子的语气说道:“好了好了,天都快黑了,咱不钓了,咱回屋。”
她把渔具收拾好,一手提着渔具,一手挽着裴雾,在暮色中回了屋。
刚回屋没多久,常青提拎着一堆东西回来了。
他把东西放置在屋子中央的地面上,“夫人,东西买回来了。十六样东西,只买到了十一样。”
叶芷蹲过去,“能买到十一样也不错了。”
“药送过去了吗?”
“已经送过去了,春羽姑姑挺感激的,说好了之后会来表达谢意。”
叶芷把东西一一摊开。
蜂蜜、马铃署、大枣、生姜、白萝卜……
当看到一棵带着根须的芦荟时,叶芷惊喜地叫出了声,“常公公,你竟然能买到这个?”
常青对叶芷的态度很明显比之前恭敬了许多,他道:“芦荟并不难买,夫人若是喜欢,下次奴才再多买几棵。”
“先找个花盆把它给种上吧。”叶芷喜盈盈地说道。
常青找来花盆和土,把芦荟培植起来。
这头叶芷忽然就咳嗽连连,鼻涕眼泪地往外流。
常青种完后,看到此种情况,问:“夫人下午莫不是受了凉?”
这症状明显就是受了寒。
叶芷哪能不知道?
没想到这具身子如此不经折腾,她无力地摆摆手,“没事,我知道如何料理自己。”
准备出去让厨房摆饭的常青,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慢慢转过身子,眼神瞟向裴雾的同时,轻声道:“夫人,奴才倒是想到了一件事情,只是不知道对夫人有用与否。”
叶芷轻轻拭了拭鼻子,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问道:“什么事情?”
“再过十六天是太后冥寿,太后在世时,皇上便孝敬有加,太后仙逝之后,皇上更会在每年太后冥寿之日大赦天下,皇上下令,太后冥寿之日,宫里不得有打杀事件。纵是死罪,也要间隔三日方可执行。”
“可是,”叶芷面露难色,“皇后规定三日后进宫,离着太后冥寿可还有十几天呢。”
这个办法貌似没什么作用,常青叹气,“奴才也是一说,不知道对夫人是否有用。若是有个万一,能拖到那日的话,夫人或可存有侥幸的心思。”
“即便遇到太后冥寿,拖个几日又如何,铡刀已然悬在头顶,再拖又能拖得了几日?早晚要挨一刀,早死早超生。”叶芷有些破罐子破摔。
在暖阳下睡了几个时辰,其实并未深睡,周遭的声音隐约可以听到,似远似近地,总像是在做梦。
潜意识里,叶芷总认为自己命不该绝,可这不该绝的转折点,她目前还未找到。
晚膳不再是全素宴,今夜有肉有菜,丰盛可口。
叶芷病恹恹的,吃得并不多。
入夜,裴雾换上寝衣之后躺在外侧。
叶芷穿着中衣,跨过裴雾的身体,坐到里侧。
身体不舒服,咳嗽连连的。
她无精打采地躺下。
被子拽到颈下时,她忽然又坐了起来。
眼神盯着安静侧躺,存在感极低的裴雾,脑中忽然涌上了一个点子。
她拍了下自己的脑袋。
谁说自己无计可施的?
常青都说了十六日后是太后冥寿,自己拖到那日便可。
至于拖的理由,岂不是很好找?
让小傻子病倒,无法进宫便是了。
若皇后听到裴雾受了风寒,卧床不起,又如何会强求他入宫?
至多派人来辨辨真假。
一束光照进了叶芷的心里。
她说干就干,抬手抓住裴雾身前的被子,猛地一扯。
月白色中衣下,男人的身体微微僵了下。
叶芷抿了下唇,“不行,小傻子穿得太多了。”
她挪蹭身子,跪在裴雾背后,动手去拽他的衣领。
裴雾闭着眼睛,脑门处紧成了一个川字。
这个叶芷,动辙便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法子,不知道她今夜又要如何。
叶芷窸窸窣窣解了他衣服上的盘扣,解完,并不帮他脱下,而是往两侧一撩,露出他结实的胸膛和紧绷的小腹。
屋内未亮灯,清柔的月光洒进来,她只能隐约视物。
为了确认他再无贴身衣物,她带着凉意的右手轻轻覆了上去。
凉意袭来,他的小腹骤然缩紧,上下牙关不由得咬紧。
这个女人是越来越不知天高地厚了。
幸好叶芷一触即离。
她确保他裸着肚子就好。
秋日里夜间泛凉,冻了肚子,十有八九会感冒。
叶芷盘腿坐好,用大被子把自己拢得密不透风,对着裴雾的后背一边咳嗽一边盯着他。
这样子,足可以让他病倒吧?
她双手合十,碎碎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王爷,对不起了!”
裴雾的耐性超乎寻常,被抢了被子解了衣服,人依然侧躺着,呼吸平和,像入睡了一般。
叶芷在夜色中坐了很长的时间,她得确保裴雾受了凉才安心。
折腾到凌晨时分,她才身子一歪,兀自睡去。
而敞怀躺了一夜的裴雾,在确认她真睡着了之后,慢慢坐起,拢紧衣服,颇为恼怒地朝后瞪了一眼,一甩胳膊,下榻而去。
裴雾没系扣子,就那样敞怀穿着中衣在院里来回踱步,胸中像是有团烈火在熊熊燃烧。
常青在夜色中跑了过来,表情茫然地低问:“王爷,为何不睡?”
大晚上的跑出来吹风。
裴雾站定身子,抬手指着屋内,重重喘息几声后,声音低低地怒吼,“这个烧火婆子,太,太不知天高地厚。”
成天吓唬他也就罢了,还动辙脱他衣服。
他十几年都是一个人清清静静地休息,现在全被她给搅了。
常青不知叶芷为何惹怒了王爷,却又不好细问,心里揣测,莫不是床笫之间有什么不和谐?
他嗫嚅道:“初时,奴才也觉夫人配不上王爷,跟王爷在一起有损王爷颜面,应杀之。可现在看来,夫人聪慧有主意,还善良……”
裴雾眼神冷瑟,“一千两银子就把你给收买了?”
常青忙跪下,“不是,绝对不是。王爷了解奴才的,奴才绝不是贪心银子的人。奴才,奴才只是实话实说。比如,春羽不敬在先,夫人虽然借王爷之力打了春羽,可春羽受伤,她竟然挂心着。她要到两千两银子,第一念头不是据为己有,而是为着有可能的将来,分奴才一半。您说她收买奴才也好,示好奴才也罢,但有一点是不容置疑的,夫人,是个有主意的人。”
裴雾轻轻转了下头,“她还真是有主意,短短几日,便让你为她说好话了。”
常青诚惶诚恐,“奴才,一切听王爷的。”他稍事犹豫,“若王爷今夜要她的命,奴才即刻去杀之。”
他可以替她说情,但他从未忘了自己的身份,他视裴雾为主子,主子的命令便是一切。
裴雾长长呼出一口气,淡淡说道:“谁让你杀她了?”
常青仰头:“那王爷……”
“她所言所行,不讨喜,但尚在我容忍范围之内,”裴雾眼角下压,“她若是破了我的底线,本王定不饶她!”
语气狠肃中带着一丝难言的气急败坏。
第15章 烧火婆子竟然,竟然亲他……
晨曦时分,叶芷早早醒了,瞥眼身侧,裴雾还是只占据了床榻的一窄溜儿,两人间空着大块的距离,被子全在她这里,他是侧身背对她睡的。
叶芷猛地惊醒。
她让这个小傻子冻了一夜。
想到此,她忙伸展伸展被子,双手扯着覆到了他的身上。
覆上后,她偏头瞧了他一眼,阖目安然,并未醒。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温度稍凉。
她撤回手,心里琢磨着,他醒后该有感冒症状了。
她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她未吃药,感冒症状没有减轻,反而加重了,昨日只是咳嗽流鼻涕,现在头也有些疼。
她心里明白,裴雾病得爬不起来,可以成为不进宫的理由,但自己不是。自己哪怕快病死了,皇后也不会体恤半分,若是心烦了,也不必见她,送杯毒酒就解决了。
她整理好衣服,拉开了门,常青已然候在门口,这等忠心的奴仆天下难找,叶芷挺佩服他的。她让其帮忙打了盆水,自己拿了杯温水去了院子。
她蹲在院子的侧角,用食指指腹沾着盐粒刷牙,盐粒稍粗,像粗砂布在牙齿齿面上来回刮擦。刷完,用水冲洗干净,哈口气,满嘴清爽。
回屋里翻找出昨日常青采买的东西,拿出一个马铃薯,洗净了,切成薄片,覆到脸上。
她顶着“土豆脸”回到床边。
裴雾还没醒,她好奇他会不会生病。
常青出去备水,她在床侧弯腰,用手轻轻拍了拍裴雾瘦削的脸颊,“王爷,醒醒,天亮了。”
裴雾眼睫动了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瞳孔里映出一张匪夷所思的脸,只露出两个黑亮黑亮的眼睛,其他地方,全贴着不知名的薄片,乍看像鬼一样。
裴雾心一慌,左手摁在床榻边上,脸上表情已然变形,他头猛地往后一仰,厉声喝斥:“怎么回事?”
叶芷怔了下。
这声音,气壮山河,不应该是个傻子发出来的吧?
“王爷,王爷!”听到动静的常青迅速从屋外蹿了进来,一边喊着王爷一边跳到近前。
叶芷伸手在裴雾眼前晃了下,迟疑地喊了声:“王爷?”
这一声“王爷”唤回裴雾的理智,原来眼前站着的是烧火婆子本尊,他还以为是从哪里蹿出来的怪物,他烦燥地瞪视一眼叶芷,慢慢垂头,神色恹恹地坐起来。
差点儿被她吓个半死。
王爷例行“装傻”,常青将眼神转向叶芷,在看到她的脸时,也禁不住“呀”了声,“夫人的脸,怎么了?”
叶芷用手轻抚脸颊,“哦,马铃薯薄片敷脸极有效,我试试。”
裴雾胸前剧烈起伏,他快被这个烧火婆子给气死了。
晚上脱他衣服,现在又顶着一张“鬼脸”吓他。
他现在无比后悔之前的决定,早知道,就该在一开始让常青“解决”了她,也省得现如今如此麻烦。
敷了会儿脸,叶芷洗净,改用蜂蜜洗脸。
这个繁琐的过程看得常青一愣一愣的,他不由得好奇,“夫人,为何要如此麻烦?”
在他看来就是麻烦,马铃薯要切很薄很薄的片,用蜂蜜洗脸时要不停地按摩脸颊,掬两把水能洗干净的脸,叶芷却要花上数倍的时间。而且他看着,叶芷不光是洗脸,还洗脖颈和双手。
叶芷鼻音浓重地回答:“虽然麻烦,但可以美白。”
“夫人是为了改变容貌如此?”
“是。”
“夫人真是太用心了。”
洗完脸,叶芷才走到裴雾近前,小心观察他的脸色之后,坐到他的对面,问旁侧的常青:“常公公,王爷今早身子可有不适?”
常青规规矩矩地回答:“没有,王爷身体挺好的。”
叶芷有些失望,“是吗?”
接下来的时间,叶芷心思一直挂在裴雾身上,吃饭时看他,走路时看他,闲坐时也看他。
常青请的裁缝进府量体裁衣,裁缝给叶芷量尺寸时,她也心不在焉的,一会儿便要回头看眼裴雾,以确认他是否安好。
可裴雾一直安安静静的,不多说话,吃饭时也不急不慢,一切如常。
她就纳了闷了。
昨晚冻了一晚上,竟然毫无效果?
那裴雾的身体素质未免太好了。
常青托着几件洗干净的衣服从外头进来,道:“夫人,王爷的衣服已经洗好晾干,可是,”他迟疑了下说道,“夫人的衣服,被她们误以为是不要的衣服,已经丢弃了。”
这些芝麻小事,叶芷现在完全不关心,她现在关心的是,裴雾怎么还不咳嗽,还不流鼻涕。
正午时分,瞅了一上午的叶芷,终于确认,眼前这个王爷,是不会感冒了。
她跟裴雾对坐在桌子前,以手抚额,失落不已。
自己这厢不光咳嗽流鼻涕,脑袋还昏昏的,可裴雾守着自己睡了一晚,加上挨了一晚上的冻,竟然安然无恙。
要想让他病倒,似乎只能想其他办法。
叶芷脑子转动开了。
王爷看似瘦弱,但健康状况不错,超出她的预期。
自己这个传染源,竟真的派不上用场?还是说非得兜头浇上几大盆冷水才能起效果?
一碗黑乎乎的中药放到了桌子上,常青说道:“夫人,你身体不适,喝点儿药吧。”
叶芷最愁喝药了,还是这种泛苦的中药。
她眉头皱着,稍顷,问道:“常公公,王爷平日里歇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