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无良——小夜微冷
时间:2021-06-29 09:56:11

  “先生又不老。”
  我笑着嗔了句:“妾身还是那句话,先生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过日子……”
  朱九龄喃喃品咂着这句话,凄然一笑,眸中悲戚甚浓。
  “也不知怎地,当日初见到夫人,就感到投缘,总觉得夫人和我挺像的,之前实在狂妄,得罪了夫人。”
  说到这儿,朱九龄转身,恭恭敬敬地朝我弯腰行了个大礼:“还请夫人原谅九龄的孟浪。”
  “先生快起来。”
  我忙扶起朱九龄,笑道:“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先生无意间也帮了妾身很多,再说……”
  再说你这回自杀,和我家那狗皇帝脱不了干系,到底我们欠你太多。
  我没把这话说出来,同朱九龄漫步在纷纷扬扬的雪中,轻声道:“先生以后打算怎么办?妾身正好在羽林卫有点人脉,应该能托人情找到袁大相公,听说贵公子同袁大相公私交甚好,莫不如请袁相公在中间调解调解,兴许能解开你们父子心结。”
  “不用了。”
  朱九龄眼圈红了,连连冲我摆手,许是牵动了腕子上的伤,他疼得唇角抽抽了下,忙将手背后,柔声笑道:
  “他最不喜欢让人知道我们的关系,我若是请人出面,他又该生气了,就这样挺好的,夫人的好意九龄心领了。”
  朱九龄喉咙滚动,似乎将悲痛咽下,他拄着拐杖,默默地往前走,忽然自嘲一笑,叹道:“当年我尚在襁褓中时,父亲就给我定了亲,是他刎颈之交的女儿。后来我长大后爱上了个姑娘,三番四次提出取消这个娃娃亲,谁知,父亲竟将我的姑娘强娶回家,当了我的小娘。”
  朱九龄说这话的时候,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下,笑道:“他们让我娶那个女人,我偏不娶,我就要带姑娘私奔,可笑的是,那个女人给我们借了银子、并偷偷放我们走,可最后还是这个女人,出卖了我们的行踪。”
  “那后来呢?”
  我轻声问。
  “后来姑娘和我都被抓回去了,为了遮掩她有身孕的事,父亲一面把她偷偷强行擩进尼庵,一面告诉我,是姑娘不愿和我这个一穷二白的小子吃苦,这才沿路留下暗号,故意让家里人发现……父亲想让我娶那个女人。”
  朱九龄冷笑了声:“更可笑的是,我和那女人新婚前一日,九思出生了,而尼庵里的姑娘得知我娶亲,孩子又被抱走,她绝望之下“投井自尽”了,后来我同家中决裂,发誓不再认那个老东西。”
  听着听着,我眼角也湿润了,没想到朱九龄还有这么段过去。
  “怪不得你……”
  我叹了口气。
  “是啊,怪不得我这个德行。”
  朱九龄耸耸肩,苦笑了声:“后来我又遇到那个女人,她厉害啊,已经是利州刺史的妻子。这么多年,她一直忘不了我,我刻意引诱了她,在带她走的前一日,我反悔了,撇下她跑了。她回不了家,又没地方去,绝望之下,上吊自尽了。我一直觉得我大仇得报,可后来发现,不过又伤了一个女人罢了。”
  忽然,朱九龄扭头,看着我,笑着问:“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对么。”
  “对。”
  我白了他一眼。
  “哈哈哈。”
  朱九龄大笑,抹掉眼泪,自嘲道:“所以……这就是我的报应。”
  说到这儿,他痴痴地看向前方,眸中的温柔难以遮掩:“你知道么,九思小时候其实特别乖,我想他了,孤身一人跑回去看他,用糖哄他叫爹,他真的奶声奶气地叫爹爹。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想把孩子偷走,没想到,又被那老东西发现了……若是当时我把孩子偷走了,想必,他会认我吧。哎,可是他跟着我又能怎样,说不准也会变成个负心薄情的浪子混蛋,哪里有今日的功名风光、儿女双全……”
  “我懂。”
  我笑了笑,叹道:“孩子不在跟前难过得日思夜想,可在跟前又怕自己耽误了他的前程,很复杂的情绪。”
  朱九龄忽然身子一震,怔怔地看了我良久,最后苦笑了声:“夫人真乃九龄知己。”
  正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我回头一瞧,阿善急匆匆地跑来,凑到我身侧,低声说:“云雀派人传来消息,小木头不太好,夫人快回去看看吧。”
  一听这话,我脚一软,居然差点跌倒。
  我忙给朱九龄说了句家里有事,就匆匆和阿善往回赶,怎么回事,睦儿不太好,到底怎么了。
  马车急匆匆行在大雪纷飞的长安,约莫日中的时,我终于赶回家。
  谁知在下马车的时候,发现巷子尾亦行来辆驴车,定睛一瞧,赶车的是朱云。
  没一会儿,朱九龄披着大氅从马车中跳下,拄着拐杖疾步朝我走来,皱眉解释道:“我看你好像很急的样子,就跟过来了,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若是、若是……”
  我顾不上同他说话,忙不迭往家里跑。
  刚进门,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孩子哭嚎声,很是凄厉。
  我气喘吁吁地往上房冲,刚进屋,就被香暖之气包围,四下环顾了圈,此时屋里有好些人,云雀、乳娘还有侍奉的嬷嬷。
  我将披风脱下,用力搓热了手,忙过去从乳娘手中接过睦儿。
  垂眸一瞧,儿子哭得满头是汗,原先嫩白的小脸窘得通红,豆大的泪珠子从眼两侧流出。
  我用手背轻附上儿子的额头,好烫。
  “怎么回事!”
  我动了火,朝跟前站着的云雀等人喝道:“他怎么会发烧!”
  没法子,一遇到儿子出问题,我就没了理智。
  云雀忙用袖子抹眼泪,磕磕巴巴的哭道:“不知道啊,那会儿奴做了点蛋黄鱼泥粥,想着给小木头喂一点,没想到忽然发现他发高烧了,哭得怎么都哄不住,我们实在没法子,只能把夫人请回来。”
  “请我有什么用,请大夫啊。”
  我气得瞪了眼云雀,然后摇着哄儿子。
  “没事没事,娘回来了。”
  谁知睦儿看见了我,哭得更厉害了,小身子剧烈地扭动,仿佛想从我手里挣脱开。
  我急哭了,手不住地摩挲儿子的小脑袋,问:“怎么了儿子,你到底哪儿不舒服啊。”
  忽然,我手上忽然一热,发现儿子居然给哭拉了,我忙将他抱到床上,准备给他换衣裳,垂眸一瞧,手上满是又黄又稀的屎,一时间,我不知道该洗手还是给他接着换。
  此时,旁边立着的朱九龄上前来,沉声对我道:“我来吧,你赶紧洗一下。”
  我皱眉,他什么时候来的?来了多久?
  就在我恼怒的空儿,朱九龄已经将睦儿的衣裳脱掉,娴熟地用尿布擦去孩子身上粘的屎尿,可他手腕上有伤,不当心,将血弄到了我儿子背上。
  “你别碰他。”
  我一把拽开朱九龄,扭头冲乳娘喝道:“还愣着作甚,过来给孩子换洗啊。”
  同时,我压着脾气,冲朱九龄屈膝行了一礼,沉声道:“妾身这儿忙着,顾不上招呼先生,先生先回去吧。”
  “啊。”
  朱九龄面上尴尬之色甚浓,笑道:“那行,夫人若是有用得着九龄的地方,尽管开口,九龄在太医院也认识……”
  “多谢先生了。”
  我打断他的话,哽咽道:“还请先生不要将这孩子的事说出去,我、我……”
  “放心吧。”
  朱九龄忙点头,同时往出走:“那九龄告辞了。”
  我根本没空儿送他,忙去洗手倒热水,端着盆子回上房给儿子擦洗他身上的血迹和屎尿。
  儿子这会儿哭嚎得更凶了,翻滚着要爬起来,不想躺着。
  我让云雀和奶娘都过来,三个人仔仔细细地查孩子的身子,看是不是被子里落入针了,把他扎到了,还是他被什么虫子咬了。
  可是反复查看,他身上什么都没有,反而烧得更厉害了,浑身滚烫,哭得都吐了奶。
  我的心真跟油煎似的,恨不得自己替他受罪,忙让奶娘去端点酒来,用棉花球儿蘸了些,抹在他脚心手心,给他降温。
  我从来不是个性急没主意的人,可一遇到亲骨肉出事,我真的慌了。
  我让云雀想法子给宫里递消息,让李昭若是不忙,抽空出来看看。
  儿子放下就哭,就这样,我一直抱着他,摩挲着他的背,在屋里转悠,让奶娘把院判大人开的散热药煎了,给儿子喂。
  哪知他嫌苦,一点都吃不进去,只是哭。
  最后哭累了,趴在我身上昏睡过去。
  我真的不敢想儿子熬不过怎么办,脑子被烧坏了怎么办。
  我痛恨自己,为什么要贪图那么点母子相聚欢愉,我更恨李昭,为何要把儿子带去汤泉行宫,这下着凉发高热了。
  我恨得狠狠地抽了自己两耳光,谁知动作太大,吓醒了儿子,这小子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哼哼唧唧地哭了两声,小手居然摸了摸我的脸。
  我瞬间泪如雨下。
  若是儿子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活,我不知道。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院子里忽然想起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没多久,就进来好些人,是李昭带着胡马和院判大人来了。
  李昭面带急色,顾不上脱大氅,一进来就将头上的貂毛暖帽子扯掉,疾步匆匆地朝我走来,半蹲下身,仔细看趴在我肩头睡着的儿子,凑近,用额头触儿子的头,低声道:“怎么会这么烫。”
  之前我有多埋怨恨他,现在我就有多依赖他。
  一看见李昭,我瞬间泪如雨下,几乎泣不成声:“怎、怎么办啊,他一直哭,我的心疼死了。”
  “别急别急。”
  李昭轻轻拍着我的肩膀,柔声安慰我:“咱们急没用,先让太医瞧瞧,快把睦儿放床上。”
  我听他的话,忙将儿子轻轻地放下。
  然后立在一旁,由他环抱住,压着声啜泣。
  此时,太医洁了手,蹲在床边,谨慎小心地给昏睡过去的睦儿把脉……而胡马眼圈早都红了,不敢在我和李昭跟前表现出来,急得双拳紧紧攥住,终于没忍住,小心翼翼地问太医:“小木头怎么了?”
  我知道胡马可能比我更担心,毕竟这半年来,他日夜不离地照料孩子。
  太医沉吟了片刻,皱眉道:“瞧小皇子的症候,和上次毒发时一样,要么余毒未清,要么又被……”
  太医猛地住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敢再说。
  “他这话什么意思。”
  我一把推开李昭,质问他:“我儿子不是简单地发热,是不是又中毒了!好么,之前我就怀疑过,你反笑我多心。后面从你开始彻查勤政殿开始,你就一直遮遮掩掩不告诉我,胡马后来也不说了。我今儿还纳闷,你怎么忽然这么好心,把儿子抱出来让我抚养,原来是心里有愧啊。怎么,你现在还不准备告诉我实情么?”
  李昭面上愧疚之色甚浓,转而被愤怒代替,扭头冲胡马喝道:“立马进宫,给朕继续掌曹兰青那贱婢的嘴!”
 
 
第104章 坦白   坦白
  曹兰青?曹妃?!
  我登时怔住。
  一直以来, 我总觉得张素卿才会将小木头当做眼中钉、肉中刺。
  没想到竟是曹妃。
  之前三王之乱,曹家暗中与逆王勾结,试图推他们家的皇子李钰上位。可人算不如天算, 他们万万没想到李昭能坚持抵抗到底, 击退逆王,顺利登基, 直到如今一步步巩固皇权。
  李昭登位后,赏了曹家一块“忠君体国”的匾额, 这背后什么意思, 其实大家心里明镜儿似的, 曹妃因此惧怕不已, 甚至得了心病,成日家躲在宫里瑟瑟缩缩, 后面连带着李钰都不得圣宠。
  那么曹兰青那贱婢到底为何要谋害我儿子?
  她还对皇位贼心不死?觉得大皇子李璋身子孱弱,若是除掉我家这个小的,她的李钰就稳当做太子了么?
  还是她因为李冕的事对李昭心怀怨恨?
  是啊, 稍微推算下就能知道,她当时怀李冕时, 可不正好是睦儿那位“宫人”母亲怀孕的时候。
  她的李冕被害小产, 我的儿子平安出生, 并且……并且李昭口口声声说日后会把儿子交给何太妃抚养, 如今只是暂且寄养在勤政殿, 可是都快过去半年了, 他还亲自抚养着, 连个瞎子都能看出来,他对这个小儿子太偏心了。
  那么,是曹兰青是因为嫉恨么?
  还是她受了谁的挑唆干的?
  一瞬间, 我想了无数种可能,可最后我还是归结到最根本的,李昭!
  “这都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胆子和火气,就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袖子将矮几上的瓷瓶、茶盏还有玉碗一股脑全都拂到李昭身上,我手指着他的脸,咒骂他:“这孩子是捡来的吗?他是你亲生的,亲生的你懂不懂?!都到这种地步你还瞒着我?你还有脸跟我在汤泉行宫卿卿我我?啊?”
  我这番咒骂太狠,瞬间,屋子里的人全都跪下了,皆屏声敛气,连头都不敢抬。
  云雀跪着爬到我跟前,也是不敢说话,偷偷地拽着我的裙子,暗示我别忤逆犯上。
  我一把扯走裙子,咬牙切齿地瞪着李昭,到这时候我还怕他杀了我不成?他要真有那个本事,连我们母子一起杀了,也算清静。
  此时,睦儿又哇哇哭了起来,他拽着锦被坐起来,两只小胳膊朝我伸来,挥舞着,仿佛想让我抱他。
  胡马赶忙跪行过去,从边上抓住孩子的胳膊、另一手支撑住孩子的背,不住地给太医打眼色,大着胆子打破尴尬,强笑道:“夫人您都把小木头吓着了,有什么话莫不如到隔壁书房问陛下。”
  紧接着,他又问太医:“咱们还像之前那样给小木头泡药浴,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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