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无良——小夜微冷
时间:2021-06-29 09:56:11

  老太医忙用袖子擦满头满脸的冷汗,连声道:“是是是,公公说的是。”
  听见胡马的这番话,我的火气稍稍消减了些,斜眼剜向脸色十分难看的李昭,重重地甩了下袖子,自行往出走。
  我看见屋里跪着的乳娘、嬷嬷们忽然身子伏得更低了,稍稍回头,用余光瞧见李昭果然跟在我身后。
  我加快脚步,愤怒地扯开厚毡帘子走出去,没想到力气太大,竟将帘子给扯下一半。
  李昭瞧见此,什么话没说,默默地将帘子重新挂好,然后双手背后,紧随我出去。
  此时天色将晚,雪又大了几分,小院蒙上层孤寂的白。
  我没心思赏雪,径直走进书房里。
  因不再请朱九龄给鲲儿教书画,桌上的宣纸和朱砂等物全都收起来了,难免显得有些空落,再加上屋里没有掌灯,黑茫茫的。
  我进去后,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恨得胸口憋着气,身子发颤,手指发凉。
  抬眼瞧去,李昭默默地低头进屋,他将门关好,垂头丧气地走过来,想要找把椅子坐到我跟前,谁知没找到,最后只能皱眉站在我面前,一声不吭地盯着我的脚尖看。
  他越这样,我越生气。
  “你还打算瞒我多久?啊?”
  我重重地拍自己的大腿,歪头看他:“如果儿子这回没犯病,怕是我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到底谁害了他!”
  “朕……”
  “你别说话。”
  我尖刻地打断他,怒道:“七月你把孩子抱走,八月中旬你让我们母子相见,那时我就给你说过儿子感觉不对劲儿,没精打采一直犯困,你不以为然,说我关心则乱,太多疑,现在我可是亲耳听太医说出中毒的话,还是我多疑么?陛下你自己算算,小木头中毒到现在多久了?四个多月了啊!”
  “妍妍……”
  李昭面带羞惭之色,似想跟我解释。
  “你别说话!”
  我用手用力拍着自己的胸口,质问他:“现在没旁人,我也不当你是什么皇帝什么尊上,我就当你是我高妍华的丈夫。李昭我问你,这孩子是茅厕捡来的吗?是我从别的什么女人肚子里刨出来的?还是我同什么野男人生的?”
  “你看你,说什么胡话。”
  李昭无奈笑笑,走过来,手轻按在我肩膀上,柔声道:“这孩子当然是咱俩……”
  “原来你知道啊。”
  我再次打断他的话,气恨道:“那既然他是你亲生的,你为何不好好照顾他?中毒了为何不告诉我?进屋到现在你一声都不吭,还想瞒我到几时?”
  “朕一直想说,都没机会开口……”
  李昭小声咕哝了句。
  “你!”
  我又被他气到了,左乳隐隐发痛,深呼吸了口气,生生将怒火憋住,坐直了身子,直面他:“行,你现在说,原原本本地说,就说曹兰青怎么谋害我儿子,你怎么把这事压下来。”
  李昭小心翼翼地看向我,轻声问:“那朕可就开始说了。”
  “你少插科打诨!”
  我喝了声。
  “行行行。”
  李昭从怀里掏出方帕子,蹲到我脚边,抬臂,想要替我擦泪。
  我一把打开他的手。
  他无奈一笑,将帕子擩在我手里,摩挲着我的腿,沉默了良久,才道:“先说小木头中毒的事,的确是曹兰青手笔。当初你和胡马都发觉孩子不对劲儿,是朕疏忽了,觉着是你太多心多疑,可朕还是让人彻查勤政殿,这才发现照顾小木头的乳娘被人下了毒,孩子吃她的奶,自然也中毒了。”
  我冷声喝道:“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照顾孩子的乳娘、嬷嬷太监都是查了几代么,奶娘怎会中毒!”
  “是曹兰青买通了洒扫的小太监,那个太监把药下在奶娘的饭食里。大人身子强健,没察觉到不对劲儿,孩子就……”
  李昭吞吞吐吐地说话,不太敢看我。
  “什么毒!”
  我恨得拧了几下他的胳膊,质问。
  “倒也不是毒,就是通肠利便的药,就是药性太过寒凉,孩子吃了容易拉肚子。”李昭一五一十地给我交代。
  我恨得泣不成声:“到现在你还替曹兰青遮掩是么?哦,明白了,她到底是你身边十多年的枕边人,去年又有了什么李冕事,你觉得亏欠了她,是吧,所以瞒得一丝风都没透露出来。”
  “不是啊。”
  李昭忙道:“朕这不是要查清楚么,看看这里头只有曹兰青一人涉及,还是有什么旁人协同,并且这事也给了朕一个警醒,朕得好好清理下勤政殿。”
  说这话的时候,李昭轻轻地抚着我的背,柔声道:“目前曹氏对这事供认不讳,说看到小木头就让她想起冕儿,冕儿若是没薨,也该和小木头一样大,她见朕如此疼爱小木头,心生怨恨,就、就……”
  “哦,你就心软,放过她了。”
  我冷笑数声,打开他伏在我腿上的双臂。
  “不是,真不是。”
  李昭起身,立在我身边,温柔地揽住我的身子,柔声道:“所有涉及下毒的人,朕全都严刑拷打过,而她,朕将她禁足在寝宫里,日日掌嘴。”
  “呵。”
  我阴阳怪气地笑了声:“原来给儿子下的不是砒.霜和鹤顶红,没把他毒死,就只是禁足掌嘴就了事啊。到底我不如她貌美体贴、李睦也不如李钰重要,你遮遮掩掩地把事压下来,可不就是想保住她们母子么。”
  “不是这样,嗨,今儿朕就实话跟你说。”
  李昭目光灼灼地看着我,诚挚道:“朕的确顾及了钰儿几分。自打去年三王之乱后,曹氏脑子就不太正常,偏激易怒,经常私下打骂钰儿,钰儿是个孝顺孩子,心疼他母亲,什么都没说,一直默默承受着。朕处死曹氏容易,可就怕钰儿心里有什么,再说,这事虽然曹氏交代了,可朕还有些疑惑,总觉得她可能被什么人怂恿了,问了很多次,她前言不搭后语地胡说八道,一会儿咬牙切齿地说就是她自己买通太监干的,一会儿狞笑着说皇后贵妃指使的她,最后居然还说李冕给她托梦的,说是他被咱儿子客死的,让他娘一定要报仇。”
  李昭苦笑了声,犹豫了良久,才道:“至于为何不告诉你,哎,当初是朕狠心从你这里把孩子抱走,朕、朕信心满满,觉得自己能照顾好孩子,没想到最后真出事了。朕实在对不住你,想着孩子的身子慢慢恢复了,兴许就能糊弄过去,你也不会怪朕……朕其实有时候真是挺怕你的……”
  我斜眼瞪他。
  这时候的我已经要气疯了,他居然还能有条理得将事分个先后,一件件一桩桩地说。
  天色渐晚,屋里很快就黑成一片。
  我们俩谁都不说话。
  我坐着,他站着,各自沉默。
  和我最开始猜测的差不多,曹兰青谋害我儿子的原因无非那几个,还有依照李昭对我坦白的,曹氏现在已经在清醒和疯癫中间徘徊。
  而李昭。
  哎,有时候男人和女人的思维还是很不一样的。
  我能理解他怕我像今日这样担心恐惧,估计是想把儿子这事彻彻底底解决后,等寻个合适的时机再告诉我原委真相,那时我也会好接受些。
  其实他的顾虑也没错,万一曹氏背后还有人怂恿?还没有彻底查清前,的确不好打草惊蛇。且去年,到底是他亲手用曹氏腹中之子设局,如今心软几分,也能想来。
  可道理是这样,我怎么那么恨呢。
  我理解曹氏,更理解李昭。可不管曹氏多可怜,或者她背后还有什么人。只要她把手伸向我儿子,那我就不会原谅。
  等黑暗吞没书房最后一丝光亮时,我叹了口气,淡淡说道:“今儿我去瞧了朱九龄,他说,当初很想把九思偷走,可又怕儿子跟了他,会不学无术,变成另一个负心薄情的登徒子,哪里会像现在这般,堂堂江州刺史,功名利禄皆有,妻子儿女在侧。我对他说,我真的能理解你。”
  “妍妍……”
  “你让我说完。”
  我已经没了最初的那种盛怒,冷静了很多,可仍鼻头发酸,哽咽不已:“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昭,这也是我的实话,你好好听着。一开始我想让他当小皇子,有个堂堂正正的名分,但现在我只希望他能健健壮壮长大,旁的什么都不重要,哪怕他跟着我当个没名分没父皇的商户子,哪怕他长大后会埋怨我,只要他好好的,我绝不后悔。”
  说罢这话,我起身离开。
  在开门出去的时候,我瞧见他默默地坐到我方才坐过的椅子上,双手用力搓脸,胳膊肘支撑在两腿上,重重地叹了口气,不知在想什么。
  大雪纷飞,小院的屋檐下摇曳着琉璃宫灯,昏黄灯影落在雪上,暖了方寸之地。
  我双手搓着发凉的胳膊,疾步往上房行去。
  刚进去,就闻见股浓郁的药味。
  朝前瞧去,内室的角落里现支了个大屏风,屏风后头搬了张桌子,桌上放了个极大极深的木盆,睦儿此时脱得光溜溜的,坐在木盆里,胡马和太医两个并排立在桌前,挽起袖子,给孩子洗药浴。
  这傻孩子不知道自己身子怎么了,只觉得玩水高兴,小手拍打着水,瞧见我了,笑得眼睛完成小月牙,简直比画上的年画娃娃还好看。
  “哎呀,小木头在做什么呀。”
  我挽起袖子,忙过去接替太医的位置,并把老太医打发了出去。
  我从后背托住儿子,撩起水,给他擦洗身子和头,嘟着嘴逗他:“原来在洗澡澡呀。”
  睦儿从盆中捞起小木马,举高递给我,嘴里含含糊糊地喊:“妈、妈。”
  我莞尔一笑,轻拧了下他的耳朵,柔声道:“你是叫我,还是叫胡马大伴?还是说手里的这个小马呀?”
  睦儿眨着圆鼓鼓的眼睛,不自觉地往我这边靠,用小马砸水玩儿。
  我忍着难受,低声咒骂了句:“贱婢!”
  胡马听见这话,嘿然一笑:“陛下同夫人全都说了?”
  “啊?”
  我一怔,随后叹了口气,哽咽着埋怨:“公公也是的,怎么都不给我说实情呢,瞒了我这么久。”
  “奴婢也是怕夫人惊惧担忧。”
  胡马轻轻地用手巾摩挲着睦儿的身子,眼珠子左右滚动,瞧见跟前没外人,压低了声音,对我悄声道:
  “虽然那贱婢承认是自己下的毒,可老奴总觉得这事透着股邪性,譬如曹氏交代,她在睦儿刚进宫就收买了勤政殿的洒扫太监小梁子,小梁子是七月底给乳娘下了药,可八月初就在荷花池踩空溺亡了,等咱们回过神儿来查,人证已经没了。
  过后老奴细查了这小梁子,他除了喜爱赌钱,平日并没有和哪位宫嫔往来密切,家里也没什么人,老奴怀疑小梁子之死不是意外,百般查问过曹氏,曹氏否认她杀的小梁子灭口,线索就断在这儿了。想来陛下心里也有些疑惑,这才没闹开了处置曹氏,且耐心再查查吧。”
  “嗯。”
  我应了声,看着乖巧漂亮的儿子,恨道:“这口气我总咽不下去,公公看呢?这事单是曹兰青做的,还是背后有旁的什么人?”
  “暂时还不知道。”
  胡马皱眉道:“因着李冕的事,曹氏和皇后水火难容,平日里根本没什么交情,郑贵妃自打上回因为抱走小木头的事,得罪了陛下,陛下顾着她三王之乱中立了功,虽未训斥,可也冷落疏离了许久。贵妃娘娘是个聪明绝顶的人,晓得夫人在陛下心里的位置,不会触及陛下的底线。再加上政务日益繁杂,陛下暗中将一些不重要的琐事交给她处理,她应该没那个精力和胆子算计曹氏和睦儿。太医说睦儿体内寒毒未清除彻底,让奶娘服调理的药,给他喂奶即可。其实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知为何突然又发了高烧。方才老奴问过太医,太医说兴许和前几日泡温泉着凉有关,不要紧的,泡泡驱寒的药澡,肯定会好的。”
  “多谢公公照顾咱们小木头。”
  我屈膝,大大方方地给胡马行了一礼,咬牙恨道:“只恨我不在宫中,否则定要亲自动手,打烂曹兰青那贱婢的嘴,再给李钰这小子灌寒毒,让曹兰青也……”
  “夫人!”
  胡马喝断我,他警惕地四下看了圈,轻咳了声,让正在拾掇被褥的乳娘别忙了,出去给小木头剁些鱼肉泥来。
  等屋里没人后,他才用只有我们俩能听到的声音,皱眉道:“这种话您在老奴跟前抱怨下就行了,再不敢在旁人跟前说一个字。您记住,皇后、贵妃、曹氏甚至您,都是陛下的女人,能宠能爱能杀,母亲和外戚再不堪,但孩子终究是陛下的骨肉,他分得很清,譬如这次,他先把李钰支到何太妃那里小住,这才重重地给曹氏用刑拷问,到底还顾着几分孩子的脸面。”
  说罢这话,胡马眉头松开,狞笑了声,手温柔地轻抚着小木头的脑袋,柔声道:“放心,掌嘴打板子通常都是奴婢亲自去的,若老奴不得空,自有底下的干儿子们代办,绝不会让她好过。”
 
 
第105章 疹子   父母之爱子
  儿子泡过药澡后, 烧退了些,没像之前那样又哭又闹,甚至还吃了小半碗蛋黄鱼泥菜叶粥, 但还是病歪歪的, 不太活泼,这会儿正坐在床上玩小木马。
  我没敢离开, 一直守在他跟前,怕他再发热。李昭也没走, 披着棉袍, 盘腿坐在大床的另一头, 也是时时刻刻盯着儿子。
  自打方才书房“交谈”过后, 我俩一句话都没说过。
  那会儿云雀送燕窝粥时,偷偷同我耳语, 说:夫人也太胆大包天了,不管陛下怎么宠爱您,他到底是九五至尊, 您便是有火气,关上房门怎么和他发都行, 莫要再当着下人的面儿给陛下难堪, 万一他恼了, 于您什么好呢?
  其实现在冷静下来, 我也有些震惊, 这大概也是我头一次毫无顾忌地凶他。
  ……
  想到此, 我朝李昭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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