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无良——小夜微冷
时间:2021-06-29 09:56:11

  放开睦儿后,这小子居然不好意思地用胳膊擦脸,忽然转身,抱住李昭的脖子,小手摸了又摸他爹爹脖子上的红痕,还轻轻地吹气,一本正经地哄:“爹爹乖,不疼不疼。”
  李昭忙看向我,笑道:“这小子还记得你掐我脖子的事儿呢。”
  说到这儿,李昭揽住睦儿,扁着嘴,宠溺地看着睦儿:“爹爹不疼不疼啦,谢谢儿子关心。”
  他伸长胳膊,勾过来一只藤球,扔远,让睦儿捡着玩儿去。
  这男人还像往常那样,脱了我的绣鞋,看向我的双脚,笑道:“好像比昨儿更肿了。”
  “今儿走路走得太多。”
  我疲累一笑。
  “朕给你揉揉。”
  李昭温柔地帮我揉小腿和脚,笑道:“当日萝茵和韵微过来给朕请安,朕一时兴起,让她们给朕写几个字瞧瞧。你知道的,张达齐同朱九龄私交匪浅,故而这些年一直请老朱教韵微写字,这孩子虽说才十六岁,但手上的力道却不浅,可见是下过狠功夫的,加之她谈吐温和、知书达理,是个很不错的丫头,朕总觉着她像谁,盯着瞅了会儿,忽然觉得……”
  说到这儿,李昭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兴奋道:“可不就和你家鲲儿很像么,你瞧,都是朱九龄的关门弟子,性子都温软,但又极明是非,心里是有股子狠劲儿在的。正巧她比鲲儿大三岁,不是有句老话,女大三抱金砖嘛。朕当时就盘算着,这俩小人倒挺般配,没成想朕把韵微丫头给看臊了,红着脸跑了。后来这事不胫而走,朝堂、后宫、外戚素来喜欢揣摩朕的心意,这不,林氏就觉着朕对那丫头有意思了。”
  “原来如此啊。”
  我了然地点点头,不禁一笑,转而又无奈地长叹了口气。
  大家族女子的婚姻素来由不得自己做主,当年的我如是,素卿亦如是,再到而今月瑟、春旭、萝茵和韵微,皆如此。
  “你也别乱点鸳鸯谱了。”
  我双臂撑在身后,身子微微后仰,将左腿收回,把右腿搭在他的腿上,由他给我按,笑道:“我们高家小门小户的,配不上张家淑女。”
  “那朕给牧言封个伯爵?”
  李昭摩挲着我的脚面,笑道:“左右你如今是元妃了,朕给他个爵位,倒也能说得过去。”
  “快别了。”
  我很自然地用脚尖捅了下他的小腹,笑道:“不瞒你,从前我是真的想拉扯把他。可后来在长安久了,越发觉得给他爵位反而是害了他,他后半辈子不思进取,仗着是皇亲国戚就作威作福,守着那点子恩赏和田产铺子过活,迟早会败光家业的。他既想做书局,那便让他拼去,我家的那些后辈子侄也是,好好在经世致用的学问上用功,凭自己的本事挣个功名,那才是正经。”
  我叹了口气,看向睦儿:“牧言和小时候很不一样了,可见挫折能磨炼人,把人从软骨头磨成铁脊梁,又把人从少不更事磨成了外圆内方,当初你给了他父子一道保命密诏,这就已经足够了,不必再多加恩赏。”
  “你呀,真跟从前不一样了。”
  李昭亲了口我的脚背,嘿然一笑:“朕也不同了。”
  正在此时,睦儿跌跌撞撞地小跑过来,站在我跟前,一边看自己怀里的那只系了小铃铛的藤球,一边看我凸起的大肚子,这小家伙居然把藤球装进自己的衣裳里,学我挺腰,胖乎乎的手指指向自己,看我和李昭,甜甜一笑:“这是娘亲~~”
  “我儿子太聪明了。”
  李昭面带得意之色,对我笑道:“前两日,朕给他念了句诗,他鹦鹉学舌似的竟紧跟着背了出来,不愧是朕的种。”
  “你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我看向他,不服气道:“他是我生的,像我。”
  忽然,睦儿摇晃着走到我跟前,小手“啪”地一声打向我的肚子,一脸无辜地对我笑:“娘也玩小球球。”
  而此时,我猛地胎动了下,肚皮疼得紧。
  李昭反应极快,立马拽走睦儿,紧张地问:“你感觉怎样?朕立马叫人宣太医来。”
  “无碍,别紧张。”
  我轻抚着肚子,对他笑道:“真没事儿,已经不疼了。”
  李昭明显松了口气,他一把将睦儿按在他腿上,扬手,狠狠地打了几下屁股,厉声教训:“你这不孝子,刚在坤宁宫打了姐姐,居然又在勤政殿欺负娘亲和弟弟!”
  睦儿吃痛,哭得厉害,四只小脚脚齐蹬:“娘亲救命,小木头疼。”
  “娘亲来啦。”
  我忙探过身,从李昭怀里把儿子抢走,揽住他,给他揉小屁屁,柔声哄道:“爹爹坏,打咱们小木头,娘亲骂他。”
  说到这儿,我看向李昭,笑着嗔:“你打他做什么,他又不懂,他瞧见我的肚子像球儿,就过来拍打着玩。”
  “朕替你出气,你倒埋怨上朕了。”
  李昭笑着推搡了下我:“真是慈母多败儿。”
  “我们还小,不懂嘛,要慢慢教。”
  我用袖子抹去睦儿的眼泪,亲了口儿子,让他坐在我腿上,指着自己的肚子,很认真地对他说:“娘亲这个不是小球球,里面装着睦儿的两个弟弟。”
  睦儿一脸的委屈,看向我的腹部,茫然重复:“弟弟。”
  “对。”
  我将衣裳撩起,给他看我那圆鼓鼓的肚子,笑道:“小木头以前也从娘亲肚肚里来的。”
  睦儿似懂非懂,想了半天,从我怀里挣脱开来,跪坐在我面前,小手轻轻地抚摸我的肚子,仰头看我:“木头坏,娘亲好疼好疼。”
  “娘亲不疼的。”
  我鼻头发酸,心里暖暖的,含泪对他笑道:“小木头以后要保护弟弟,知道吗?”
  睦儿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奶声奶气地喃喃道:“木头的弟弟。”
  忽然,他抱住我的肚子,哇地亲了口,再次仰头看我,道:“不是小球球,不能玩。”
  “对!”
  我揉着他的小脑袋,笑道:“睦儿真聪明,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
  说罢这话,我斜眼看向李昭,莞尔:“瞧见了没,这不是就教会了?”
  李昭冲我竖起大拇指,赞赏地点头。
  他扭头,看向远处的四方长桌,对我笑道:“光顾着说话,饭菜都凉了,罢了罢了,这么晚了,朕担心你吃了积食,都撤了吧。”
  “先等等。”
  我挣扎着起身,朝方桌走去:“先让我吃几块糕饼垫垫,待会儿再让御膳房好生做些珍馐美食送来,我饿了。”
  “朕听嬷嬷说,你下午不是才吃了两碗鸡汤银丝面么?”
  我从盘中拈了块牛乳饽饽,忙塞到嘴里,含糊不清地对他说:“不行啊,我如今一张嘴三个人吃,一下子就饿了,对了,忽然想喝点酸辣肚丝汤,你赶紧让御厨送来,我真是饿得不行了。”
  ……
  *
  在宫里用罢饭后,我就带着睦儿回了家。
  李昭并未走,近日利州遭暴雨侵袭,流民走投无路,揭竿而起,与官府对抗,而魏王旧部又蠢蠢欲动,地方章奏每日家流水似的送来,这几日,李昭忙着处理政务,于是让我先走,说他晚些时候再回来。
  马车摇曳在长安的街道,我推开车窗朝外看。
  今儿虽说下了一后晌的雨,可街道此时已经干透了,夜市原本热闹非凡,我们这一行车驾排场大,护送的侍卫众多,引得沿途百姓纷纷侧目,猜测车中坐的到底是哪家了不得的贵人。
  我嫌睦儿闹腾,特让乳娘带着他坐后面那辆车,我则与云雀同乘一辆。
  我身子靠在车壁上,轻摇着小香扇,一边看外头喧闹的瓦市,一边任由微凉夜风往脸上吹,倒能让人清醒几分。
  今儿入宫,倒不是一无所获,除了把积压在心里十几年的恶气出了外,我还看到,李昭对他的嫡长子真的非常看重,而李璋那个孩子也的确很优秀,在父皇和阁臣面前也不露怯,引经据典,侃侃而谈,而在处理公主和睦儿打架一案时,也能做到不偏不倚。
  但他仿佛不太有自己的主见,时不时地与袁文清眉眼相接,而且当面刺君父之失。
  其实这些都是小毛病,教养历练几年也能克服。
  这些年,我自己的起起伏伏经历,足以证明一个人一个家族,可能一时间受困、被踩在泥里,但只要够有韧性,能忍、敢拼,迟早会爬起来的。
  张家林家如今眼瞧着为官家厌弃,但未彻底倒塌,归根到底是因为李璋的缘故。
  可我又不能对璋儿那个孩子出手,这是李昭的底线,如今我也为人母,心到底没有过去那般冷硬。
  居安思危,我不能因为现在受宠,有了正一品元妃的名分,生意一切顺遂就得意忘形,越在这时候,我越得冷静。
  我一步都不能错,得走得更谨慎更稳,伴君如伴虎,他是我丈夫,同时我也得知道,他还是皇帝。
  如果我倒了,那么牧言、孙家、左家……甚至我的三个儿子都会遭灭顶之灾。
  “停一停。”
  我轻拍了下车壁,抚着肚子,对云雀无奈笑道:“我又饿了,方才闻见街面上有股子驴肉火烧的味儿,你带着侍卫去买几个来。”
  “是。”
  云雀笑着点头,下了马车。
  等她走后,马车再次摇晃在街面上。
  我从香包里拿出支眉笔,把锦被叠好,放在腿面上,将秀帕铺平,皱眉细思了片刻,在上头给陈砚松写信:
  “陈大哥:
  近来可好?腿上的寒疾可有医治?
  长安耳目众多,小妹也只有趁无人的机会给您写封信,向老狐狸求救求救。
  小妹运气不错,如今得封元妃,又怀了双生子,坐今年十月的月子。
  哎,自打上回向大哥求救,请您将杜老请至长安来,又发生了许多让人心惊肉跳的事。
  先是曹氏被勤政殿太监梁元唆使,给我儿下寒毒,谁知与此同时,那梁元将蛊毒又暗中种在了我儿身上。”
  我尽量言简意赅,将睦儿中毒,以及后面李昭如何处置曹氏、张氏及朝堂的人事变动写给老陈。
  一方帕子不够写,我又从箱笼里拿了一条,接着写道。
  “小妹原本打算今年亲自去洛阳做生意,与大哥细谈过去发生的种种,谁知忽然怀孕,只能将此事作罢。
  时至今日,小妹入宫叩拜皇后,虽说出了口恶气,将这贱人气吐了血,但事后仍心有余悸。
  一则,皇后子女对小妹成见颇深,虽说孩子本性良善,但到底会向着母家,怕是日后会容不下小妹的三个孩子,小妹此时该如何自处?
  二则,李璋实是可塑之才,小妹一时陷入迷惘,不知我的三个孩子如何赶上他;
  三则,小妹深觉张达齐心机城府深不可测,而小妹碍于种种原因,不敢轻易派人去查他,还求陈大哥帮小妹暗中调查此人。小妹不能像这回一样,被动挨打,得提前做准备。
  最后,李钰那孩子没了娘可怜,如今寄养在谢子风和公主夫妇跟前。大哥素来同荣国公谢家交情匪浅,请您在国公爷跟前多说几句好话,照应一下孩子。
  数日后,小妹将会派大管事赵燕娇赶赴洛阳,开酒楼和丽人行等分铺,此信会由燕娇带给大哥。这丫头于经商一道颇有天分,还望大哥给她指点一番,莫要将人才埋没了。
  妾在长安,静候大哥回信。
  如意字”
 
 
第125章 惊变   臣明白了
  写好后, 我把这两方锦帕折好,塞进抹胸里。
  我整了整衣襟,将车窗轻推开往外看, 车驾一侧紧随着两个抚鸾司的女卫军, 前后皆有不少侍卫护送。
  今儿离宫的时候,睦儿瞧见了胡马, 抱住不撒手,哭闹得不行, 没法子, 李昭只有让胡马去送送这小磨人精, 这会儿他俩应该在后面那驾车上, 正玩儿得好吧。
  我摇头笑笑,怔怔地看外头的长安夜景。
  各色花灯挂在牌楼上, 西域来的胡人头戴花式繁复的小方帽,脖子上缠绕着条手臂般粗细的黄蛇,招徕游人过来看热闹, 用蹩脚的中土话说:不咬人滴,不信摸摸看。
  两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正蹲在贩卖旧衣的小摊前, 挑挑拣拣了半天, 拎着条六七成新的拖泥裙, 同摊主讲价。
  ……
  正在此时, 我瞧见不远处行来一对夫妇, 他们身后跟着护卫、婢女和一辆轻便马车。
  女的秀丽端庄, 认识, 是林氏,而行在她身侧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穿圆领燕居直裰, 头上戴着方巾,阔脸高鼻,相貌堂堂,气度闲雅而沉静,正是张达齐。
  我的手不禁紧紧地攥住纱裙,身子往车壁贴得更近些,仔细瞧。
  他们这行人正慢悠悠地走在繁华热闹的街市,林氏眉头蹙着千重心事,不知在想什么,不当心脚踩在了裙子,差点跌倒,张达齐立马搀扶住夫人,摇头笑笑,摩挲着妻子的小臂,轻拍了下,温和地对妻子说了几句话,似在宽慰,他停步在一处卖饰物的小摊前,蹲下身,精心挑选了朵芍药绢花,给摊主付过银钱后,起身亲自簪在林氏髻上。
  林氏颇有些不好意思,似小女人般莞尔浅笑,愁思登时消减了大半。
  大抵我的车驾太过招摇,引得行人皆朝这边看来。
  张达齐夫妇也不例外,林氏皱眉,仰头对她丈夫低声说了几句话,同时斜眼朝马车觑来,张达齐倒是面不改色,微微点头。
  当马车路过他们夫妇时,我瞧见张达齐双手抱拳,恭敬地朝马车行了个礼,而林氏则笑着屈膝道了个万安。
  我半推开车窗,看向张达齐,看这个赢得满朝赞誉的大理寺卿,看这个皇后背后最刚硬的一条脊梁,看这个数次帮皇后了事的智囊,看这个谋划出计中计、一箭数雕,害了曹氏我儿,并把包括郑贵妃等人都套进去的男人。
  我并未表现出半点厌恶,对他嫣然一笑,手指轻抬了下,示意他免礼平身。
  张达齐再次躬身,直到我们母子车驾远远离去,他才直起身,对林氏温柔一笑,携妻子朝相背的方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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