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头一笑,懒懒地窝在软靠里,吩咐云雀回家。
……
不知为何,我心情极好,在家里吃晚饭的时候,连喝了三碗鱼片粥,吓得鲲儿直往走夺碗,劝我:“姑妈,您肚子太大了,不敢喝啦,侄儿好怕把弟弟太大,您到时候生不出来。”
我噗嗤一笑,轻拧了下鲲儿的嘴。
晚上躺床上,我又开始想入非非,不由得叹了口气。
如今莲生的境遇,未尝不是曾经如意的境遇,一直隐忍克制,伺候好丈夫婆母,打理好后院,却落不到一点好,连个娼妇都敢骑到她头上。
蓦地,我想起了念惜。
我对这个女人并没有任何感觉,只是对这个名字有点感触。
曾经的我,亦出身不堪,亦被梅濂从火坑里拉出来。
他对我说:如意,你变了。
所以梅濂,你应该不喜欢那娼妇吧,你找她,到底为什么呢?
我懒得想,后面太困,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
次日,我起了个大早,洗漱打扮了番,再一次出了门。
我决定这次,一定要和梅濂做个了断,干干脆脆的。
侍卫来报,说梅大人今儿一大早就出门了,去左府看望他的妹妹小袁夫人了。
霎时间,我记起那些不堪的往事,他还有脸见盈袖?
我让侍卫快马加鞭,往左府赶,我并不想让他再接触袖儿,知道,他丝毫不会表现出自己的爱恨情.欲,可我就是不想让他那对脏眼睛看我的丫头,哪怕今儿我大着肚子,和他拼个你死我活,也绝不会让他踏入左府半步。
到左府后门时,我松了口气,和意料中差不多,他被拒绝入府。
今儿下雪了,有些冷,地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
他拾掇得极精神,身量本就高大,穿着玄狐皮大氅,越发显得挺拔俊逸,不知在外头等了多久,他肩上头上都落了雪,手上抱着个大锦盒,面上带着焦急,在原地来回拧,每隔一会儿,就让随从去叫门。
我见过他很多样子,落魄、显贵、狠毒……唯独没见过他如此紧张。
在抚养盈袖这事上,我真不愿把他想的太肮脏,可我的确看到他做那样的事,后来,我告诉自己,可能他和其他男人一样,在追求权力、富贵、美人中迷了眼,又或许,他仅仅舍不得丫头。
我觉得,在提和离的时候,我有必要明明白白警告他,以后离我的盈袖远些,哪怕为了丫头着想,请不许再见。
正在此时,我看见左府后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个中年婆子,她屈膝给梅濂见了一礼,十分不耐烦道:“我家夫人说了,不愿见大人,大人请回罢。”
梅濂不甘心,让随从给那婆子擩了张银票。
那婆子嫌恶地摔地上,说:“大人何必强人所难呢,眼瞅着雪大了,叫人看见,又得非议我家夫人了,您要是真心疼妹子,何必让她难受呢?”
梅濂重重地了叹了口气,苦笑了声,眼里的落寞甚浓,忽然,他上前一步,问:“袖儿不愿见我,那便算了,妈妈只须帮本官带句话给她,若是家里受气了,来找哥哥就是,哥哥给他做主。”
说罢这话,梅濂眉头皱起,低声道:“本官有个要紧事问妈妈,敢问您见过我夫人么?”
“没有没有。”
那婆子连连摇头,退回家中。
梅濂吃了个闭门羹,痴痴地盯着朱门,摇头一笑,转身准备离去。
我冷笑数声,深呼了口气,从腕子上将金镯子褪下来,从车窗口用力掷出去,正好打在要上马车的梅濂腿上,他垂眸看了眼镯子,回头,与我四目相对。
看见我了,他大惊,老半天都没回过神来,紧接着大喜,笑着疾步朝我走来,忽而脸又阴沉下来,看了眼外头守着的云雀和侍卫,走过来后,立在马车跟前,盯着我的脸,冷声质问:“好啊,这一年你音信全无,到底去哪儿了。”
说罢这话,他板着脸,指着自己的马车:“下来,跟我回家。”
我轻轻摇了下手指,然后又勾勾手指,一派地无辜,对他媚笑:“大郎,咱们夫妻刚见面,就要吵么?妾身腿脚不便,你上来,妾给你看个好玩意儿。”
说罢这话,我将车帘放下,手轻轻地附在大肚子上,愉悦地等着他上来。
第54章 如此夫妻 二更合一
在等他的那片刻, 我感觉像过了几辈子。
报复的兴奋和偷人的心虚反复煎熬着我,让我心跳加快,呼吸粗重, 手脚微微发软, 我甚至能听到他熟悉的脚步声,一步、两步、三步……就快到了。
我看到了他的手抓住了厚毡车帘, 那瞬间,我屏住呼吸, 感觉男女欢好时那种顶峰的愉悦都比不上现在, 终于, 他掀开了帘子, 那张面对了十多年的脸就在眼前。
我冲他微笑,欣赏着他愤怒大过震惊的表情, 看他那张俊美的面庞变得扭曲、瞳仁缩小、薄唇微微张着、颤抖着……我配合着他,“心虚”地低下头,身子吓得往后缩了些, 手护住大肚子。
我知道,现在不应该笑, 可是怎么办啊, 我就是忍不住啊, 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我甚至偷偷掐了自己的大腿, 让自己别太欺负人了, 别笑出声。
“大郎。”
我硬生生挤了几滴泪, 轻轻地唤他。
他仿佛如梦初醒,身子猛地震动了下,什么话都没说, 抬腿就上了马车。
他个头高,生的强壮,宽大的身影随着粗重呼吸朝我压了下来,一点点将我团团包围,说实话,我还挺害怕的,我的笑意渐渐在唇角凝固,但我一直盯着他,他薄唇抿住,扬起手,赏了我一耳光。
我的头立马被他打得撞了下车壁,侧脸火辣辣得疼,我用舌尖轻舔了下唇角,好得很,出血了。
“本是妾做了对不起大郎的事,该打。”
我用指头抹去唇角的血,刚准备说话,两只肩膀就被他抓住,他摇晃着我,逼我与他直视,他此时愤怒至极,完全说不出话,双眼渐渐发红,咬牙,压低了声音问我:“孽种哪儿来的?”
而正在此时,车帘被人从外头用力掀开。
我和梅濂同时朝前看,是云雀和我的两个心腹侍卫。
云雀很是镇定,两指指向梅濂,那双漂亮的杏眼危险一眯:“你敢伤我家夫人?”
“夫人?”
梅濂丢开我,转身,往车口挪了些许,一把揪住云雀的衣襟,生生将云雀往车里提了寸许,他扫了眼那两个已经抽出刀的侍卫,逼问云雀:“你家主子是谁?说!”
“云雀!”
我冲云雀摇摇头,示意她一个字都不许说。
我仍懒懒地窝在软靠里,给那两个侍卫使了个眼色,淡淡一笑:“你们三个把我送到这儿就行了,回去吧。”
我扶了下发髻,眉一挑,媚笑:“我知道那位爷早都见不得我了,要跟我一刀两断,如今我找到我丈夫,这就家去了,如此,他也能安心了。”
云雀厌恶地挥开梅濂的手,她不放心我,焦急道:“可是夫人……”
“没事。”
我轻轻地抚着肚子,看向梅濂的背影,笑道:“我同大郎风风雨雨生活了十几年,他不至于让我一尸两命,对吧大郎?”
梅濂虽没回头,但从他紧攥起的拳头能知道,他恨极了我。
可这里是长安,不是曹县、丹阳县那种小地方,长安遍地都是皇亲国戚、高官显贵,他没确定我的奸夫是谁前,不敢下手。
我还不知道他?
在得到我的命令后,云雀虽说极不放心,可仍听话,给我屈膝行了一礼,担忧道:“夫人放心,奴这就回去找主子。”
说到这儿,云雀恶狠狠地瞪着梅濂:“我家夫人若是少一根头发丝儿,我家主子绝不和你善罢甘休!”
话音刚落,云雀唤了那两个侍卫,疾步匆匆消失在了白茫茫大雪中。
见云雀走了,梅濂回头狠狠地剜了我一眼,将他的心腹侍从叫过来:“顺子!立马在家附近包个客栈。”
话刚说完,梅濂大手一挥:“等等,先别着急,你去跟着那三个人,看他们进哪家门,口里所谓的主子到底是谁!”
才嘱咐完,顺子刚要走,梅濂再次把人叫住:“慢着,让咱们车夫立马回家,偷偷告诉莲姨娘,让她把念惜捆了关房里,不许下人们乱走动,把轿子抬到后门,务必挑两个咱们从曹县带来的老人儿抬轿!”
我冷笑数声。
果然不出所料,他怕带我回去丢人,想在客栈安置我,可又怕外头人多嘴杂,于是让车夫回去给莲生带话,把家里收拾“干净”,再把我抬回去,好好地审问我。
问嘛。
夫妻一年多不见,可是得好好叙会儿话。
这般分配完后,马车周围很快就恢复了安静。
我看见他半蹲在马车口,身子佝偻着,大口地呼吸,一动也不动,好半天,他才猛地回头,眼里竟含着抹泪,恨恨地盯着我,不说话不动手,从头到脚地打量我,最后冷笑了声,将身上的大氅解下,扔给我,用力掀开车帘,坐到外头赶车。
马车忽然动了,我的心也随之咯噔了下。
我浑身乏力,吃力地将那件早已没什么温度的大氅捡起,裹住自己,我苦笑了声,手附上发热发痛的脸,忽然就掉泪了。
少年夫妻,如今终于走到了末路。
这到底是种什么感觉?我不知道,真的说不出来。
对他,我早已没了爱,有的只是风雨携手走来的情,可以说家人、友人亦或许……或许,就是夫妻吧。
我两指夹开车帘,往外瞧。
大雪纷纷扬扬落下,行人用包袱或是大袖顶在头上,匆匆地往家赶,小贩们亦开始收拾摊子……点点滴滴凉意落在我脸上、袖子里,曾经,我和他就是这些穷苦小老百姓里的一个,为什么会慢慢地满目全非呢?
我用指头揩去眼角的泪,长叹了口气,艰难地挪在车口,与他仅仅隔着一道帘子而坐。
“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十七岁的时候?”
我没有碰他,我们就这般咫尺天涯地坐着,我凄然一笑:“那时候咱们没有随从、丫头和一些乱七八糟的男人女人,就咱们两个,县城开集了,你大清早去租了辆驴车,拉着我去买年货,娘不喜欢我涂脂抹粉,你总是向着我,哪怕少割两斤猪肉,也要给我买胭脂和发钗。”
他没说话,但我听见他微不可闻的抽泣声。
“不说了,好没意思的。”
我笑笑,眼泪落在他大氅的貂毛上:“如今你到长安做官了,虽说脸还生着,没人认识你,但让路人看见你掉泪……也不好看。”
我没再说话,疲累地靠在车壁上,由他带着我走这一路风雪。
……
也不知走了多久,如同几辈子那么长吧,马车忽然停了。
我听见他跳下了马车,好像回府吩咐什么去了,不多时,我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似乎出来两三个人。
车帘忽然被人扯开,此时天色稍晚,风雪如刀般朝我袭来,将我的头发吹乱,我看见梅濂就站在车跟前,他眼睛稍有些红,俊脸阴沉着,没有半点悲喜或是愤怒,而在后门口,静等着顶小轿子和两个眼熟的下人。
“下来。”
梅濂将脚凳扔在地下,朝我伸出手。
我抓住他的胳膊,吃力地往出挪,慢慢地下车,刚下车,他就甩开我的手,仿佛碰到了什么不洁之物。
我笑笑,看了他一眼,扶着腰走向那顶小轿,坐了进去。
轿帘放下后,里头忽然就暗了,我身子重,难免感觉有些挤。
下人抬得很稳,走得很快,我两指夹开轿帘往外瞧,梅濂疾步匆匆地跟着,我没再看他,转而看向另一边,这个宅子原先是兵部侍郎的府第,亭台楼阁应有尽有,只不过宅空而人少,在白雪中显得有些凄凉。
当初三王作乱,李昭处于极被动的状态,当时朝堂有好几种声音,迁都或是求和,李昭下手极狠,收拾了一批人叫嚣着求和的官员,其中就有兵部侍郎。
我记得第一次去看八弟那天,正好遇见卫军抄兵部侍郎的家,珍奇金银一箱箱地往出搬,外头站着两行被扒去华服的男女老幼,等着厄运的降临。
不过一年的时间,梅濂住进了这个宅子。
我长叹了口气,人生境遇起伏,不过如此。
穿过两道小门和曲折游廊,轿子终于进了个极宽敞奢华的小院。
轿刚落地,我还未来得及喘口气,梅濂就掀开轿帘,抓住我的胳膊,粗暴地将我拉了出去。
“你轻些啊。”
我不满地抱怨,没有挣扎,任由他将我扯进上房,甩了进去,我连着往前走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子。
只听门咚地一声被他用力关上,我的心亦咯噔了下。
我没有理会他,揉着发疼的胳膊,四下打量这间屋子,很大,是三间屋打通的,分为书房卧房和洗漱房,里面的昂贵古董早都被抄走了,但却留下些黄花梨木的桌椅、床榻等物,再加上梅濂应该叫莲生拾掇过,墙上挂了梅兰竹菊四君子图,桌上摆了好些书和几张瘦金字帖,床榻上的被褥枕头都干干净净的,好像有根长黑发。
我不禁冷笑,也不知这上头昨晚上躺了谁。
莲生?还是那个娼妇念惜?
正在此时,我的胳膊一痛,再一次被他强行拽到身前,他垂眸看了眼我的大肚子,眸中的怒和恨越来越盛:“你这肚子瞧着下垂,应该快生了吧,算算日子,怀的时候是去年四五月份?孽种父亲是谁?”
在逼问我的时候,他手渐渐用力,我的骨头都能感觉到疼。
我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温柔地摩挲着他的胳膊,含泪一笑:“大郎只是质问妾那个男人是何许人?难道就不问问,妾是不是为奸人所害而怀孕,妾是你妻子啊,你就没想过为妾出气?”
“呵。”
梅濂冷笑数声,俯身,逼近我的脸,我能清楚地闻见他身上的瑶英香味,他看着我,眉一挑:“你还能让旁人占了便宜去?都到这份儿上了,还是说实话吧,否则休怪我翻脸无情,把你和这个孽种一起处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