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阙从头到尾倒是神态没变,眉目间都是懒散听着,该吃饭吃,左耳朵懒得进右耳朵也不会出的状态。
餐桌顶上的吊灯照出他们三人各异的表情,除了沈则有些莫名其妙的超高兴致,剩下两个人基本上保持着沉默。
最后廖宋实在听不下去了,出声问道:“沈则,你刚要找我说什么?”
她看沈则那表情都能猜出来,九成九是分手。
也是了,最近他给她打电话发神经不是一次两次,一会儿纠结着他们要不要把订婚弄假成真,一会儿又想着等他妈状况好一点就官宣分开。
廖宋如果二十岁,她可能会有心情指导傻逼做人。如果二十五岁,可能会当成看小丑一样看个笑话罢了,但他妈的她二十八了,生活里有这么个b人出现,她只是觉得很累。
沈则却温柔地看向她:“没什么,是我戒指丢了,我想问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咱们出去看看新的订婚戒指。”
廖宋满脑袋都是[?]。
有什么大病吗这人。
但下一秒,有人先她一步笑了笑,语气玩味而平淡:“你们订婚了?”
廖宋重新捡起筷子吃冬瓜,一句话都懒得搭。
果不其然,沈则积极而灿烂地回答了问题:“是啊裴总,到时候我们要是办酒了,您一定要来赏光啊……我真不知道你们是朋友,嗨。早知道我早请您吃饭了。”
廖宋夹了颗虾仁,没有感情道:“你之前不是说怀疑他要进娱乐圈吗?”
沈则脸色垮了一瞬,在餐桌下轻踹了她一脚。
怎么能哪壶不开提哪壶!
没想到这么个小动作,两人几乎是同时扔了筷子。
廖宋是摔,裴云阙是往桌子上一撂,抱臂靠到了椅子上,好整以暇似的,眼里却没有任何情绪。
廖宋整个人火都起来了,神色很冷,语气声线都变了:“沈则。”
沈则一愣。
裴云阙忽然起了身,语气温淡:“我准备走了,你们等会儿慢慢聊。不过我之前落了个东西在这,我去取一下。带下路,廖宋。”
廖宋在面对蠢货和疯子之间选了后者。
一进主卧,他用长腿把门带上,落了锁,也没开灯,把廖宋压在门板上,双手卡着她的腰,低声道:“你们订婚了?”
廖宋本来是想解释的,但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裴云阙这种低气压让人觉得窒息,也让她刚才的怒火火苗更盛,便道:“对啊。”
廖宋:“都叫你离我远点了。”
裴云阙看着她,视线梭巡在她身上,忽然很轻地笑了:“你是不是搞错了,廖宋,你就算告诉我了,你觉得我会怎么样呢?你就算结婚了,我该做什么也会照样做,你拒绝到死,我就缠到死为止。”
廖宋在黑暗里望着他眼睛,沉默不语了很久,其实是觉得好看认真地看了会儿,才开口道:“如果你结婚,我不会这样的,我有原则,你没有。”
裴云阙把她额前的一缕发顺到耳后,温柔而阴沉:“我有。”
“扯淡。”
“我的原则就是爱廖宋。”
裴云阙大掌扣着她后脑勺,把廖宋紧紧固定住,俯身贴着她唇一字一句说。
第83章 【八十三】
裴云阙生气了,是真的生气。廖宋很清楚地能感知到。
当时他出卧室甩门就走了,这晚过后一周多没再联系她,廖宋发的几条信息也石沉大海。
本来她想了想也是自己不对,准备去好好道歉的,可事情就是偏要赶到一起去,把人逼得手忙脚乱才罢休。在她跟沈则当晚撂话分手后,不到三天,医院那边传来消息,荣春花的情况已经日渐糟糕,唯一一点安慰是意识已经开始模糊,至少不会那样清晰地感受着被疼痛折磨的每分每秒。
四天后,廖宋送走了她。
下午四点十五分,沈则为了见客户耽误在路上,咽气前荣春花也没能看到他。
廖宋一直紧握着她的手,在最后的时刻,低声在她耳边道,谢谢您。
不管她是谁的母亲,她让廖宋在某些时刻有短暂的错觉,觉得自己真的是,值得被关心被深爱的孩子,被长辈简单地记挂在了心头。
安排好了后事,廖宋蒙头睡了两天,选了个周末,自己开车到人烟稀少的湖边待了半天。
秋天冻起来也狠,廖宋衣服没穿够,冻得厉害,但窝在湖边看鸭子,看得脚麻,一时间站起来还要受针扎的痛,她就懒得站起来了。
她也许已经够大了,但还是没有理解……不,是连接受都很难。
跟死亡有关的一切。
廖宋发呆了几个小时,偶尔从兜里掏出牛肉干啃一口,给牙找点事做。中间只有许宸和助手发了消息给她。
湖边的风把她头发吹得跟鸟窝一样,廖宋也懒得去理顺,她在想一件事。
如果有一天这个人是他,她会怎么样?
廖宋发现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连为这个可能性展开想象的能力都没有。
正钻着牛角尖,她手机响了。
是许辛茹,问她在哪里,让她过去吃晚饭,是个五星级自助,今晚有平常没有的阿拉斯加蟹。
廖宋看了看表,下午五点,答应了下来。开两个小时回去,差不多能赶上。
许辛茹知道了荣春花去世的事,但绝口不提,只忙着给她端喜欢的菜,遗憾中餐区的银鱼羹没了,又神秘兮兮地告诉她等晚上八点,她们坐的这个窗口位置,应该能看见烟花表演,早早就预告了。
廖宋低头咬着面包,嗯了一声。
过了几秒又多给了一句回应:“好,那我们就吃到八——”
她话说到一半,人像定住一般。
许辛茹看见她视线方向,有些不好预感,跟着转身望过去,整个人绝望地翻了个白眼。
淦。
怎么会就这么巧刚刚好,如果不是他被人簇拥着,许辛茹都要怀疑他在廖宋身上装定位器了。
不过八成不是,看他们一行人,是从里间出来的。
裴云阙穿那身也是偏商务的昂贵西装,只不过没扣外套的扣子,人高腿长走起路来大步流星,后面几个人完全可以按自己的节奏走,但他们想跟上裴云阙,不免就有几分吃力。
倒是裴云阙右手边的女人,高挑漂亮有气质,穿着带点跟的鞋个头直逼一米八,重磅真丝材质的香槟色长裙,优雅又压得住镇,几乎整个餐厅的人都在看他们两个。
在经过廖宋他们这桌时,只有许辛茹目光跟着转,廖宋默不作声地垂着头。
擦身而过的瞬间,裴云阙的衣角忽然被很轻地捉住了。
那股力能不能感觉到都不一定,但裴云阙停下,转头,看着她淡淡问道:“有事吗?”
几秒里,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到她身上。廖宋没管,只问他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你最近有时间吗?”
裴云阙也回答得很简单:“最近没有。”
廖宋便松了手,有些缓慢地点了下头,没说什么,那意思是知道了。
裴云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合作方代表林歆走到自助餐厅门口,还最后扭头看了眼,又瞥了眼裴云阙,轻而俏皮地笑了笑:“裴总不管线上线下,都是通杀啊。其实以后你不想理,直接走开就行了。”
裴云阙没应,但看到了穿制服的经理,上前去拦了一下。
对方原先给裴家这边承办过好几次宴会,对裴云阙熟到不能再熟了,遑论最近裴云阙在新闻里存在感也越来越高,他马上停下脚步,礼貌热情问他有什么特殊需要。
裴云阙抬手一指餐厅:“现在菜色怎么都没及时补?银鱼羹没了,中餐区补得太慢了。”
经理赶紧笑道:“我们的疏忽,马上马上。不过这个银鱼羹,最近我们做了调查,客人不太喜好这个,可能就补得……”
裴云阙眉头微蹙:“总会有人喜欢。你想表达什么?”
经理:“不没什么我叫人马上补。”
他算是明白过来了。
廖宋没留下来看完烟花,她跟许辛茹说,要回去收拾行李。
刚刚在湖边的时候,许宸给她发了个邀请最终确认,是在新加坡的封闭培训,两个月。一周前她就收到了,那时候她还需要想想。当然,相比起做管理,她还是对技术提升更感兴趣。
许辛茹啊了一声,有点难过:“我好容易出组,想拉你去玩玩呢……我哥又给你找事!”
廖宋刚想回答,被电话打断,她看了眼来电显示,是最近还在左右摇摆的沈则。她拒接以后把手机倒扣在桌子上,冲许辛茹安抚地微微笑了:“别担心,我去哪都不会忘了爱你的。想让我带什么东西,直接给我微信就行。”
一周前她还需要想想,因为比起提高技术,对她来说更重要的可能是……给有的人道歉。
但目前看来,他也不是很需要的样子,那就这样吧。
反正两个月,一闪就过了。
说不定等回来,又是新天地了呢。
裴云阙身边那个美女的影子,在她脑海一闪而过,廖宋坐飞机穿过云层的时候,仔细回想了半分钟,觉得她的骨架长得好完美,要是真再见,她一定要大方打量大胆夸奖。
直播时的裴云阙她也看了。
廖宋把额头抵在窗上,望着底下一闪而过的雪山山脉,在这样的万里高空,心绪也不免起伏。
她看到很多弹幕的猜测,他会喜欢的类型——
很可惜,他们都猜错了,她实在是,一个不沾。
但总归,他们都冷静两个月,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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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以后S市已经入了冬。廖宋下飞机第二天,就直接去公司忙她积压的事务了,过段时间还要开年会,今年业绩总体不错。
助理跟着她一起忙到很晚,快离开的时候,小心翼翼地问她:“您知道,沈先生好像去隔壁市工作了吗?有……新的那个什么了。”
他们康复中心的核心员工基本都知道,沈则是她未婚夫,之前订过婚的。
廖宋头也不抬:“好,我知道了。”
她提醒助理:“早点下班吧,等会儿车不好打。”
确实该早点下班的。
廖宋想。
不用在这么冷的夜里,追尾了一辆兰博SUV,还在电话里听到某人把这话甩她脸上。
——你像个垃圾回收站一样。廖宋。
天。廖宋皱眉,他跟林歆上了八卦版面,有传言猜他们隐婚,又隐离,裴云阙之前都是在求复合,还不惜以合作来拱手送技术专利——这种戏码观众最爱看,俊男靓女。
她都没说什么。
裴云阙就这么不留情面地戳穿了她,真的够不要脸。
可他很快又轻声询问。
——我比垃圾还烂吗?
今晚是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他眼角也不知是不是冻的,很明显的微红,肤色本来就白,身上穿着极深的黑,这几种颜色在他身上似乎厮杀的很激烈,又极妙的融合。
裴云阙走到她跟前,从他的车到她的车,这点路,他像是走了很久似的。
到她面前,裴云阙眉间竟落了几颗松软的雪,他也没伸手拂开,只是低头看着廖宋,嗓音发紧:“……我以为你再也不要我了。”
廖宋握着手机,看了眼前面的车,无奈勾起唇角:“如果你真的把他撕票了,我就没法要你了。”
裴云阙只是望着她,黑眸幽深。
廖宋发现他没接腔,自顾自地说下去:“那我就得偶尔人道关怀,去给你送饭了……你让司机把他弄回去吧。我又没怎么样。”
这两个月她手机网都连不上,他要是真急到火大,这事也像是他能干出来的。
……不过廖宋告诉了许宸也告诉了许辛茹,她想着裴云阙真要找她找不到,自然会去找他们问。
谁知道裴云阙端之就把外边炮灰沈则拿来撒气了。
但廖宋知道沈则之前为什么突然反复横跳,他大概是看出裴云阙跟她之间有点什么,本来他是那个背叛者,如果不分手,那他们间就扯平了。而且裴云阙可能还会因为\'抢\'了她,愧疚到给他点什么好处或补偿。
廖宋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被人拉上她自己的车,一路高速飙到了四季,他在这里行政套房包年。
在进房间之前,从电梯一路到走廊地毯,廖宋都无声沉默地走着,两个人之间气氛有一种很诡异的静谧。
房门关上的那一瞬间,仿佛某种咒语解禁。
空气中有根紧绷的弦,在解禁时断裂了。
……
……
她说不清那种感觉,像是……
纵身跃入了无垠深蓝的海。
最底层。
所有的挤压,冲撞都是潜入底部的必须。但与此同时,也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血管正在跳动,身体变成了透明的容器。
他每次都要在她耳边灌入这句话。
把我捡回去吧。
说得那样柔软、可怜又委屈,可廖宋让他慢一点,他就开始装聋作哑,黑眸湿润又亮得可怕,廖宋求助无门,只能攀紧他,手心能清晰感受到紧绷用力的肌肉,修长的脖颈上一开始只有薄汗覆着,到最后两个人都被水浸透了,好像要蒸发在这股子水汽里,一起消失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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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五点,睡了一个小时的裴云阙随手摸了下身边,顿时清醒了。
他背上冷汗都下来了。
床边是空的。
裴云阙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冲了出去,下电梯的时候开始给廖宋打电话。
没人接。
他胸腔里那颗心脏几乎要停跳。
廖宋这个人,绝对干得出睡完就走的事。裴云阙冲出酒店的时候,脸色难看的要命,几个眼熟他的酒店经理要拦他都没拦住。
但没有多久,他就在酒店不远处的一条林荫道上看到了人。正蹲在树边试图捡雪,用树叶去盛。
裴云阙吊着的那口气这才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