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希光,明天我要去警局。”
这话让他意外,他眉心微蹙,在她身边坐下,心底思绪万千。
“你决定就好。”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我可以确定,我不能让我哥这么自甘堕落下去。”
“把他拉回正道,无论代价有多大,我都愿意。”
“好,我陪你去。”
霍希光把沙发上的毛毯披她肩膀上,之后望着窗外,开始沉默。
窗外雷声轰鸣,暴雨倾盆,闪电与雷鸣像是没完没了,想起什么,他心里冒出一阵寒意。
“温穗。”
“霍希光。”
再次开口打破沉默,两人的声音撞在一起,温穗眼里终于有了一点笑意,她回:“你先说。”
霍希光昂头,语气义正言辞。
“我不喜欢打雷的下雨天,今天晚上我们都睡客厅的沙发上成吗?”
“你别多想,你这么难看,我绝对不会对你做什么。”
“我是看你心情不好,今天文熙又不在,大发慈悲想陪你舒缓心情,免得你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
等他絮絮叨叨说完,温穗低头,为他别扭的样子忍俊不禁。
在他期待又紧张的眼神下,她把身上的毛毯分他一半,轻嗯了声。
她刚才想说的话,已经不重要了。
这个注定悲伤的夜晚,因为他的陪伴,多了点温存和暖意。
霍希光屁颠儿把两个长的真皮沙发拼在一起,为了尊重女生,俩沙发间隔了二十厘米,他还把舒服的贵妃榻让给了她。
半小时后,等他洗完澡把被子枕头搬过来时,旁边的人儿已经睡着了。
温穗的脸面对着他,呼吸很浅,睡脸安然文静,她的睫毛长但并不怎么卷翘,直而密,很像她这个人,倔而轴。
霍希光躺下,面朝她,伸手温柔地把她脸颊的发别过去,脑海里想起她方才说要去警局的神情。
悲痛的,无力的,认命的,令他心疼的样子。
他惨然一笑,揉了揉她眉心。
“温穗你丫真不给我面子,我已经给你准备好睡前故事了,结果你先睡着了。”
“虽然你听不到,但我还是想跟你说。”
他望着正前方挂着的,被他用布遮住的全家福,声音逐渐深沉。
“从前有一个小男孩,他长得很像他的妈妈,别人都说他好看又讨人喜欢,可是他妈妈却不喜欢他,妈妈被关在一个房间里,男孩偷偷去看过她,每次医生拿药和针进去她就会很兴奋,打完针后看他的眼神就会变得温柔亲切。男孩小时候觉得那是可以让妈妈多爱他一点的药。”
“男孩的爸爸很爱他,怕他孤单给他找来了一个比他大四岁的玩伴,他把他当作亲哥哥,哥哥对他一直都很好,直到哥哥成年,男孩变成少年,他在外面有了自己的朋友,不再喜欢陪在男孩身边,而且变得易怒,他经常没经过男孩同意就拿走男孩的钱,男孩没有告诉任何人,可是最后还是被他爸爸发现了。”
“爸爸把哥哥跟男孩的妈妈关在一起,隔音墙效果很好,男孩依旧能听到里面悲惨的嚎叫声,医生进出房间的次数也越来越多。男孩害怕爸爸伤害他们,他用梯子爬上房间的窗户,他躲在窄窄的窗台上,终于看到了里面的一切。”
“他们浑身发颤,流着口水,医生扣住他们的手臂,又粗又长的针管扎进去,一管药液打完,他们脸上露出癫狂的表情,边颤边笑,然后疯了一样开始托对方的衣服,男孩看着陪自己长大的哥哥和妈妈抱在一起,纠缠在一起,尖叫、shen吟充斥他的耳膜,他害怕得哭了。”
“那一天他知道了什么是毒|品,而他的妈妈和他最喜欢的哥哥,都是受人唾弃的瘾|君子。”
温穗不安分地踢了被子,霍希光红着眼,给她盖好,笑着继续说道:“你刚才是不是想嘲笑我一男的还怕打雷的下雨天?”
“其实以前,我是不怕的。”
“十五岁生日那天,男孩的爸爸出差,男孩看着桌上的三层大蛋糕,很想他的妈妈和哥哥能陪自己过生日,他偷了医生白大褂里的钥匙,把妈妈和哥哥放了出来。”
“可是啊,他们连一个眼神也没给男孩,哥哥用绳子把男孩绑起来,然后他跟男孩的妈妈到处找家里的药箱,他们终于找到了,他们笑着说要玩点刺激的,他们吸了药,从对方的颈动脉打进去,没有一分钟,他们就开始捂着心脏躺在地上发颤,他们的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濒死的痛苦。”
“男孩在拼命地哭,拼命地喊救命,可是没人听到,他只能看着眼前的两个人逐渐变成冰冷的尸体,他们苍白的脸,瞪大的眼睛,就朝着男孩,盯着他一整晚。”
“那天的雷声和雨声,比今天要大。”
天空又一声惊鸣的雷声,闪电映照她的脸,露出凄异的光芒,霍希光越过那二十厘米的距离,一把合着被子抱住她。
她依旧在熟睡,他咬牙,后背的冷汗湿透了睡衣,他在颤抖,他用力嗅着她身上浅淡的栀子香来压制心底猖狂的恐惧。
俊秀的脸没有一丝血色。悲痛的,无力的,认命的神态。
在睡意袭来前,他还有几句想让她听见的话,留在了心里。
我亲爱的姑娘,我憎恶你所憎恶,刻之入骨,不减分毫,你知道吗?
我还欠你一句:对不起。尽管,这些罪孽,非我之愿。
如果有一天你要恨我,可不可以,不要把我归为无恶不赦之类?
因为你是我第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女孩。
之前查过资料,颈动脉和股动脉注射是成瘾严重的人会用的比较刺激的吸|毒方式,叫“开天窗”,动脉直通心脏,容易猝死的后果也可想而知。
总而言之,珍爱生命,远离毒|品
少爷是很可怜的
穗穗不仅是他第一个喜欢的女孩,还会是最后一个
是救赎还是毁灭,敬请期待。
看文愉快~
第16章 曼珠沙华
去警局的那天, 阳光很好。
警局的工作人员开始怀疑她说的话,最后是一个年轻男警官把她叫进去, 他叫程青。
他从她手里接过那几根烟, 撕开,手指拨开烟草, 闻了闻,他凝眉。
“是掺了料的, 纯度极高的海落因。”
一般人, 不会有这么好的货。
程青刚从警校毕业不久,分到这片辖区的缉|毒队, 他最近刚好接管了十一中附近几个社会青年以贩养吸的案子, 在抓人。
他眼神落在温穗身上, 许久没挪开。
少女的五官文气, 柔柔弱弱的模样,面对警察,倒是一脸坦然自若。
“你知道你举报的人, 可能不是吸|毒那么简单吗?”
她苍凉一笑,颇为自嘲。
“知道啊。”
她突然凑近,双手紧握放在桌上,明净的眼只隔他咫尺。
“我相信你们, 所以我过来了。”
“你能救他的, 对不对?”
程青自认自己选择这一行已经无惧一切,但那个小姑娘笃定执拗到有些可怕的眼神,让他心里陡然一惊, 有一刹那,他是犹豫的。
尽管最后,他还是对她点了点头。
她坚持要单独去警局,霍希光没有强行跟着她,但从警局回来以后,她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上课走神的情况经常出现,有一次英语老师突然停止讲课,全班安静下来,老师的眼睛直楞楞盯她身上,她撑着脸直视前方,完全没有发现。
“温穗,请你用‘no longer’造个句。”
她慌张地站起,手指揪着英语书的书页,脸色发白,一紧张头脑一片空白。
全班人脸朝她,有人意外,有人看好戏。
诡异的静谧中,身侧醇厚的嗓音响起。
“In every night with you, no longer too lonely.”
霍希光趴在座位上,脸背向温穗,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但他温哑独特的美式发音,全班仅有他一人。
温穗下意识重复。
“In every night with you, no longer too lonely.”
说完才记起,这好像是某首英文情诗的片段。
班上看热闹的人开始起哄,英语老师的脸青了又白,最后头疼地瞪了他俩一眼。
“霍希光看来你很喜欢帮助同学啊。”
“那不如你跟温穗一起把刚才那句话抄一百遍,放学前交我!”
下课后,文熙特意来找她,想帮她分担一下英语老师变态的惩罚,结果看到温穗一脸沧桑地望着窗外发呆,旁边的霍希光低头奋笔疾书。
文熙盯了没一会,霍希光把几页纸啪地甩她桌上。
“你的。”
看她又发呆,他伸手揪她耳朵,把人活生生揪过来。
“我因你受罚,还帮你完成惩罚,就他丫留时间给你发呆?”
“温穗我提醒你,期中考马上就来了,你数学要还是像这几次小考一样一百三都上不了,你就进不了前二了!”
温穗一脸懵。
“期中考又不是高考,我为什么非得进前二?”
文熙噗地笑出声,看某人被戳穿心事不自在的神色,别提多有趣儿了。
她笑着摸摸温穗脑袋。
“乖,少爷满肚子坏水,穗穗不理她。”
为什么?还能是为什么?
不想大榜上她跟别人挂在一起,也不想,他照片旁是别人。
温穗依旧想不明白,他故意冷着脸把她的小测试卷甩她手上。
“你错的我都改了,步骤也在旁边,老老实实地看。”
“要是再心不在焉,这一百遍你就自己写!”
温穗抱着那两张纸不放,立马乖乖点头。
霍希光帅气提笔,熟练地换了另一种字迹,兢兢业业抄自己那份。
文熙头靠在椅背上,后面那对同桌静谧温馨的场景,连同这初夏的阳光,投入眼里。
哎呀,还真是温暖得很。
***
期中考那天,有雨。
明明是夏天,霍希光却被她逼着带上了保温杯,他最近上火嗓子疼,她给他泡了清热的桑菊茶。
他嘴上嫌弃得很,那个保温杯,却被他从教室带到了考场。
座位按上次月考的成绩排,霍希光坐她后面,下午数学开考前他还跟她许诺:“数学能上一百三我给你一个奖励。”
温穗笑着说好。
结果他们谁也没想到,那场考试,温穗没有做完。
考试开始没一个小时,教室门口突然来了几个警察,他们脸色沉重地扫视一圈,最后落在门口的温穗身上。
“老师,温穗同学需要跟我们走一趟。”
老师放她的行,霍希光焦急地站起,要跟她一起出去,被老师强制叫住。
“霍希光,考试没结束,你要去哪?!”
老师死活不让他离开,他只能隔着窗户目送她的背影,心中,如火焦灼。
他能预感,绝对没发生什么好事。
温穗见到程青的第一眼,是笑的,满含希望的笑,她以为自己这些天浮浮沉沉的心终于可以落地。
在察觉他悲痛的神色,以及周围人欲言又止的眼神时,她脚步瞬间凝滞。
“我哥怎么了?”
程青,接近一米九的大男孩,在一个一米七不到的小姑娘面前,低下了头。
“温穗,对不起。”
“今天上午接到的报警,离这不远的出租房发现一具尸体,死于两天前。”
“顾麦,没了。”
他们把她送到警局,一路,她没哭没闹,只是人格外的安静。
一进去,她看到顾青禾眼睛通红,佝偻着背,死死攥住西装笔挺的男人的手,似乞求,也是身处绝境最后的悲鸣。
“霍总,您看在我跟你这么多年的份上,求您告诉我,我儿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法医不是说了吗?海落因注射过量致死。青禾,小麦不小心沾染上这东西都不是我们想看到的,节哀顺变吧,那孩子在我手下干过活,他的葬礼,我会托人在C城大办的。”
霍镇庭右手捂着鼻,那双和蔼带笑的眼像是真的装满悲伤,可明明,他另一面的嘴角,是压不住的笑意。
温穗像被什么刺到了,她冲过去,狠狠推开顾青禾,也顺便扯开顾青禾拉着霍镇庭的手。
“顾青禾,你满意了吗?”
“当初非要把哥带出来的是你,可你有尽到一点父亲的责任吗?我哥在这边过的什么日子,我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
“是不是你眼里只有钱和利,那你把我们生到这个世上是为什么啊?!为了受人欺凌,为了在异乡猝死,尸骨寒了才被人发现吗?”
她在嘶吼,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顾青禾心里翻江倒海,那张不再年轻、苍老消瘦的脸恼羞成怒,举起的巴掌就要落下,最后在只隔咫尺时停下。
那双晦暗无光的眼,内疚悲伤到,不敢看自己女儿的眼睛。
霍镇庭面带惋惜地拍了拍顾青禾的肩膀。
“孩子叛逆,说的话别放心上。”
“节哀顺变吧,这几天给你放假,不用来公司了。”
“我晚上有会,已经叫别人来接我了,你安心处理小麦的后事。”
顾青禾恭敬地道谢点头,霍镇庭锃亮的手工定制皮鞋即将踏出警局的门,突然被身后的程青厉声叫住。
“站住!”
“霍先生,在死者的遗物里发现了一本日记本,日记本里记录了一些跟霍先生相关的事,还请霍先生留下交代清楚。”
霍镇庭脚步一滞,脸色瞬间变了。
温穗惨淡的眼有了一丝光芒。
她哥哥,一直有记日记的习惯。